【影評】彭紹宇/在塵世中,尋找令人心神嚮往的奇美拉
推薦電影:《盜墓奇美拉》
有些時候,光看一部片的質地便得以知道它來自哪位導演之手,無論從影像風格或故事內核,往往樹立顯眼的導演標誌。對我來說,義大利導演艾莉絲羅爾瓦雀(Alice Rohrwacher)便是這樣一位作者導演。
無論是《蜂蜜之夏》(Le meraviglie)或《幸福的拉札洛》(Lazzaro felice),只要看過艾莉絲羅爾瓦雀作品的觀衆,幾乎都會爲其刻畫的世界心醉神迷。她對焦義大利鄉村,抽離時間帶來的現實性,將角色置於一處仿若神話般的奇想世界,那是人情世故尚未抵達的「秘境」。帶點費里尼新寫實主義的奇思妙想,加上細膩獨特的女性視角,導演如吟遊詩人,在現實回訪神話,在人性與神性間穿針引線,其中《幸福的拉札洛》更是我心中難以超越的經典傑作——五年後,她帶着新作《盜墓奇美拉》(La Chimera)回到大銀幕。
主角阿圖(Arthur)是位英國考古學家,他的現身在一輛行駛中的火車上,儘管全套白西裝卻顯邋遢,衣服沾滿髒污,臉上披着黯淡疲憊。男人剛從義大利監獄釋放出來,但半夢半醒之間,他要去往何處?
由於與衆不同的天賦,他與盜墓賊合力變賣地下財富,直到一次盜墓行動中,他們偶然發現來自西元前五世紀的珍異雕像。寶物被歷史學家視爲文物,對盜墓賊而言則僅止於財富。然而,阿圖的雙眼始終看向他方——那些「不是爲了給人們看而存在」的事物,這便是他的「奇美拉」,他自始至終尋找着。
夢中多次出現的神秘紅線連結兩個世界——古今,生死,存在與消逝,複雜與單純,傳統與現代。那端的可望不可及,使奇美拉如夢境一般存在。導演始終沒有說清,但在最末一顆轉瞬鏡頭,影像語言爲作品留下無窮餘韻與詩意。
慾望使然的盜墓仰賴蠻力、利器、欺瞞和遁逃,通往奇美拉的紅線卻只需輕輕一拉,便足以引領他來到逝去的愛人面前,亦是電影開場一瞥的女子,迴歸最初的純真一刻。純真是艾莉絲羅爾瓦雀作品中的母題,相較於《幸福的拉札洛》中那幾乎是善之化身的主角拉札洛,《盜墓奇美拉》裡的主角阿圖,則是混沌難定義的人物。他在純真和慾望之間徘徊,存在更多衝突交織的戲劇張力。兩部作品皆寄寓對資本主義的批判,這是導演爲何選擇以鄉村作爲敘事背景的原因之一,當資本遊戲衝擊質樸社會,人性質變、階級對比都將變得清晰非常。
去年到訪釜山影展,首次在大銀幕看了此片,今年臺灣上映之際又重看一次,反覆咀嚼,似全新體驗,如謎團,如夢魘,幻化成碎片待人拼湊出一幀全像,一則寓言。說書人沒有單一答案,靜待聽者填入解讀。我想,導演在電影中尋找着那神秘的奇美拉,也必定會在觀衆心中創造出那各異型態,神往皆然的奇美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