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錢的女明星，就不會被母職懲罰嗎

世界上最有錢的名模吉賽爾·邦辰，因爲不堪忍受“喪偶式育兒”離婚了。

講這個離婚故事之前先看一張圖片。很多做了媽媽的女性可能不知道“吉娘娘”吉賽爾·邦臣是誰，但經常在母嬰話題裡見過這張“超模育兒圖”，有化妝師做髮型、有人做美甲，容光煥發，但一手還抱着嬰兒哺乳，所謂“時尚辣媽，工作餵奶兩不誤”。

這就是吉賽爾·邦辰2013年生下女兒後爲了倡導母乳餵養所拍攝的照片。

這張照片的意義，在我見過的中文網絡討論裡，經歷了好幾輪演變。

吉賽爾·邦辰發佈這張照片時，認爲自己在身體力行地倡導“母乳餵養”。——這種宣傳或女明星的自我定位裡，她的“母職”似乎散發着某一種她認爲的社會責任感，她的懷孕和哺乳不止是私事，她還建議了應該設立母乳餵養假期，女明星八卦因此也承載了公共話題的價值。

在大約五六年前，這張照片被網友引用時是用來給孕婦或產婦勵志或表示支持的：你看，生完孩子還是能工作，女人不會因爲生孩子而失去魅力、哺乳不是一個見不得人的行爲。——這個階段裡，看到女明星過得好，普通女人也能用女明星的美照反駁一些“當媽就老了”“一孕傻三年”的人身攻擊，更可以提出一些關於母嬰室的要求。

在“用美麗瀟灑的外表勵志”這套話語流行了幾年之後，疲憊的母親們終於開始說：能不能不要用女明星的美照來要求我，懷孕生孩子就是很累啊。——這時候女明星和普通女人是兩個有巨大鴻溝的階級，女明星的美麗輕鬆的照片好像無形中給普通女人的塑造了枷鎖：她們能做到因爲她們有錢有閒有條件，而普通人做不到卻會因此被指責“不努力”“不自律”。

終於，這張照片又到了拿出來再理解一次的時候。吉賽爾·邦辰（Gisele Bündchen）是全世界收入最高的模特之一，福布斯估算她2016年收入爲3050萬美元（約合2億2000萬人民幣）；她剛剛離婚的前夫湯姆·布雷迪（Tom Brady）被譽爲有史以來最偉大的橄欖球四分衛，2019年單單球隊工資就有2150萬美元（約合1億5600萬人民幣）入賬。在這樣的“頂級豪門”中，她，依然會因爲“喪偶式育兒”而要求離婚。

超模和她的缺位老公

這對夫妻的離婚不是突發新聞，從9月開始就已經傳言滿天飛了。

9月1號就有媒體報道兩人已經是分居狀態，並把這次婚姻危機稱爲“史詩般的戰爭”。

傳聞中，兩人婚姻危機的導火索是男方宣佈退役迴歸家庭生活後又迅速反悔重返賽場，女方對這種出爾反爾的行爲非常不滿。

10月初，媒體報道雙方已經各自請了離婚律師在研究分割財產的事宜。

吉賽爾·邦辰則評論了一條關於親密關係的帖子，內容中文大意是，你無法和一個與你不一致的人保持一段穩定的親密關係。

兩個人相識於2006年，婚姻則開始於2009年。 這段關係的開始就有些抓馬——兩人剛剛開始約會時，布雷迪的前女友懷孕了。 在自己生育一個兒子（2009年）和一個女兒（2013年）前，吉賽爾·邦辰先成爲了布雷迪2007年出生的兒子的繼母。有人認爲這就是不健康關係的開始。但不管怎麼說，吉賽爾·邦辰對這段關係誠意十足。

沒人會否認吉賽爾·邦辰是個好妻子好媽媽。她的社交網絡幾乎全是孩子和老公，老公的比賽她會帶着孩子一起到觀衆席給他加油喝彩，老公轉會她就帶着孩子從美國東北的馬薩諸塞搬到東南的佛羅里達。

幾個孩子出生和最需要照顧的幾年，雙方的事業都正處於巔峰期。但更經常被拍到帶孩子出去玩的是女方、夫妻同進同出的時候 顧孩子更多的女方，在2015年就宣佈離開T臺專注家庭的還是 吉賽爾·邦 辰 。

作爲橄欖球運動從業者，1977年出生的布雷迪其實已經相當高齡了，2021年已經打破了超級碗歷史上的許多“最年長”記錄，他“超長待機”的二十餘年職業生涯已經成爲了一個廣爲流傳的梗。不可否認的是，即使是四十歲之後，布雷迪作爲運動員的戰績還一直相當好。2020年獲得了超級碗MVP，2022年是NFL Top100球員第一名。

球迷和媒體也期待他一直打下去，但這樣的聲音中其實不乏對“老婆強迫老公退役”的惡意揣測。主持人會直接在採訪裡說，“真正的問題是吉賽爾會不會讓湯姆打到五十歲，而不是他自己想不想“，甚至湯姆布雷迪自己也同意這纔是問題所在。——習慣性思維：老婆是老公事業的阻礙。

所以今年2月布雷迪宣佈退役時，球迷會覺得這是在妻子的施壓之下爲了家庭做出了重大犧牲很可惜。 邦辰發了長文回顧丈夫的職業生涯，看起來對於他迴歸家庭生活的決定是期待和喜悅的。

但抓馬的是，宣佈退役後一個多月布雷迪就反悔了，3月就宣佈自己不退役了並迅速重返賽場。這個決定 幾乎沒被誰質疑，大家都覺得 頂級運動員重返賽場是好事 。 但 對於 已經 爲家庭 犧牲了更久更多的 妻子而言，即使在公衆面前還是表示支持，也一定會失望於這樣的出爾反爾吧。

邦辰本人在9月接受採訪時終於忍不住回擊了“強迫退役論”，表示這是性別歧視。

這當然是性別歧視。同樣是爲了共同的家庭做出的決定，女方頂級超模爲家庭遠離T臺多年就被視爲理所應當，男方退役就被公衆視爲女方施壓，難道家庭生活、養育孩子都只是女方一個人的事？

即使一直有來自球迷偏見，但邦辰至少展現給公衆的姿態是不能更支持丈夫的事業了。女方不但自己退隱專注家庭，還遷就 老公事業舉家搬遷，此外邦辰還經常帶孩子去看丈夫比賽，社交媒體主頁基本除了冥想就是老公孩子。

總是被媒體問是不是希望老公退役，吉賽爾·邦辰基本次次都體面地回答“他開心就好”“尊重他的選擇”。拜託這可是傳奇超模誒，“賢惠”到如此地步還要怎麼樣？

即使在發不可調和的矛盾、已經在協商離婚事宜期間，邦辰也保持了表面和平，9月已經被媒體爆出婚姻危機後，她還是發佈了支持丈夫比賽的動態。

夫妻間的育兒勞動的分配不是一個新話題。 即使在超級有錢的公衆人物家庭中也會成爲問題，更何況是普通人。 兩人都在離婚官宣時都講了合作育兒，但實際上婚姻存續期間也是女方犧牲付出遠遠大於男方，如何能夠期待離婚後男方付出更多？

兩人一直是體面的“完美夫妻”，每個紀念日都慶祝。10月28日石頭終於落地，吉賽爾·邦辰宣佈離婚，離婚聲明也依然是“體面分手”。

雙方都有天價收入，但錢不能解決丈夫缺位帶來的婚姻裂痕。儘管邦辰很熱愛家庭，過去也常常把“丈夫支持我”掛在嘴邊。

回到本文開頭，吉賽爾·邦辰的哺乳照片傳遞的信息是她好像很享受育兒，她對母乳餵養的提議在外媒也引發了爭議，懷疑她對母親造成了道德綁架。

但是幾年後，吉賽爾·邦辰就承認，母乳餵養是非常辛苦的。她告訴媒體，母乳餵養讓她乳房變小了，而且兩邊不對稱。身爲一個名模，她“自尊心受到了打擊”。

（△吉賽爾·邦辰以結實健美的身材走紅，打破了極度瘦骨嶙峋的T臺審美）

吉賽爾·邦辰說：“人們讚美我的身體，我會覺得人們對我的期待是我無法兌現的。”“我感到非常脆弱，我可以鍛鍊，可以健康飲食，但我無法改變這樣一個事實，即我的兩個孩子都比右胸部更喜歡左胸。我只想讓我的胸部對稱，讓人們停止評論。” 最終，她選擇在2015年進行隆胸手術來實現乳房對稱，但做完了又後悔了，一直穿寬鬆的衣服遮掩。在她做了隆胸之後的確也有批評的聲音說她不應該做手術。總之，生育和哺乳帶來的身材改變折磨着她，這種代價只有母親在承受。

吉賽爾·邦辰對於育兒觀點變得越來越坦白。除了承認母乳餵養改變了自己身材讓她焦慮之外，她也承認了做媽媽帶來的負面心理影響。

《People》採訪中，吉賽爾·邦辰說做母親會讓她丟失自己：“當我成爲媽媽時，我有點迷失了自己。這就像我的一部分死了。“我一直是一個非常獨立的人，一切以自己爲中心。但有了小生命的存在之後，我突然覺得我不能做其他事情，這對我來說很難。我只想成爲一名母親，但當你真正經歷這種心理變化時，這令人震驚。”

精美的“時尚辣媽”圖片流傳神光，背後依然是滿滿的焦慮。吉賽爾·邦辰說：“即便我只是離開孩子一天，我就覺得 我是一個很糟糕的母親。我 帶着孩子一起工作時，也感到內疚。 我們在飛機上，嬰兒在哭。”

女明星的婚育新聞跟我們有關嗎

女明星的育兒和婚戀經歷是否能和普通女人相提並論，這是本號平時寫明星八卦也經常碰到的讀者評論。

誠然，有了金錢和公衆形象塑造的作用，“作爲女明星的母親和妻子”形象裡，是有很大的陷阱。

黃阿麗 時，我們就回顧過，她最初是有一個“嬌妻”夢，想做那種送完孩子是上學就下午茶瑜伽的“美麗太太”，她的幻想來源是《宋飛正傳》男主角的妻子Jessica Seinfeld，社交網絡上都是：運動、聚會、晚宴、寵物貓咪。四捨五入相當於一個小女孩看到了小紅書上的明星太太生活，以爲自己婚後也能過成這樣。

黃阿麗到結婚併成爲母親後， 這樣形容自己獨自帶孩子的生活： “吹風機成了我的好朋友，我用它來吹乾我的乳頭和我疲憊的淚水。 ”

黃阿麗還 在 書裡告訴自己的女兒， 嫁給有天價收入的人、對方還支持自己的概率是極微小的。 普通女孩用名 流妻子曬出來的東西當作夢想進入婚姻，這就是不合理的。

“女明星光鮮悠閒的帶娃生活”“男明星的完美妻子”由社交網絡上一張張圖片構成，可能她們就是極幸運的一小部分，可能她們也有塑造公衆形象的需要、掩蓋了生活裡的雞毛蒜皮。

但越來越多普通女性意識到，一定要戳破這件事：那不是大多數妻子的生活。絕大多數人沒有豐厚的物質條件把育兒勞動都轉給收費的保姆，絕大多數女性也沒有那麼幸運能找到用金錢或精力來幫妻子分擔育兒責任的丈夫。

但另一方面，女明星們的經歷和體驗，顯然也有着女性處境的共性，“有錢”並沒有讓她們免於“母職懲罰”。

上一次 推送裡就提到過，郭碧婷和向佐結婚，感受到育兒辛苦的只有郭碧婷。郭碧婷生了孩子之後就很討厭男性以工作辛苦爲藉口逃避育兒。

她是女明星，她的公婆是向華強夫婦，按說家裡是非常有錢的，但是郭碧婷依然是“24小時候命媽媽”。

孫怡和董子健沒離婚的時候就說，不喜歡自己的媽媽催生二胎。只有自己才知道生一個孩子是怎麼過來的，邊工作邊餵奶是什麼感受。

其實聽女明星的口述就知道她們已經很累了，因爲沒累過的人說不出那樣的話。但如果普通觀衆還是懷疑口述也是立人設的話，可以想想《媽媽是超人》那檔節目，大部分明星媽媽都是憔悴、崩潰、憂心忡忡、自我要求過高。最會帶孩子的胡可，累也是避免不了的。看起來比較輕鬆的賈靜雯和梅婷是因爲她們的老公確實能承擔不少育兒和家務。

（△育兒焦慮比較嚴重的伊能靜和馬雅舒）

但是展示了育兒焦慮的 《媽媽是超人》就遠沒有《爸爸去哪兒》的人氣高，儘管《爸爸去哪兒》的初始人設都是“不會帶爸爸的孩子”，而孩子們的乖巧多半是媽媽教的。隨着時間的推移，更能看出不少綜藝裡的“好爸爸”塌房了。（參見 ）

爲什麼有錢的媽媽還是這麼累

爲什麼財富依然不能避免被“母職懲罰”？爲什麼明星夫妻裡，還是做媽媽的更累？

可能有以下這些原因。

首先生育是由女性完成的，身體的變化、生育的痛苦、產後的恢復，都是女性一個人承擔的。比如上文提到的，吉賽爾·邦辰的因爲婚育經歷的身材焦慮和心理痛苦。

這個成本就是不公平的卻很難被看見的。無論家庭的經濟狀況如何，女性在這個問題上都是付出方。而現實生活裡，孩子生下來就成爲全家關注焦點，更容易讓家庭忽視媽媽。

同時，社會結構和成見讓父親想甩開育兒義務變得非常容易，只要父親在上班就可以視作完成了“父職”，可以被理解爲“爲了全家在奮鬥”，“媽媽在家帶孩子爸爸在上班都一樣辛苦”。

但爸爸究竟是上班還是爲了逃避育兒寧願在單位打遊戲也不回家呢，如果媽媽出去上班就一定比爸爸賺得少嗎？ 這些問題可能網絡上已經是陳詞濫調了，具體到每一個家庭依然是很少被放到檯面上的“隱形議題”。

更何況職場上還有哪些老問題：女性因爲育兒離開職場容易被拋下，男性的職業生涯不會因爲育兒而中斷……再有錢，這些問題都是存在的。

還有“離開小嬰兒就不是好媽媽”“嬰兒出生的多長多長時間一定要陪伴否則長大了就不親”如此種種只會審視母愛從不審視父愛的所謂“科學育兒”，育兒的焦慮都是加在母親身上。

國內的劉詩詩、唐嫣、趙麗穎全是頂流花，生孩子帶孩子都是減少曝光了一段時間。她們有經濟實力選擇和孩子待在一起，她們也有影響力不會被粉絲遺忘，這也沒什麼不好，她們是幸運的，有選擇的，停得下腳步的人。

但是就看這個被坊間視作“天價收入”的娛樂行業，明星夫妻的育兒職責從不因爲誰的收入更高而自動轉移到收入更低的一方身上。99.9%因爲育兒而減少工作的都是母親。

整個娛樂圈，爲了孩子真正做到階段性退隱的可能就是戚薇的老公李承鉉。 但就是做到了大部分母親都會做的事情，讓李承鉉收穫了極大的人氣，“帶娃奶爸”這個稀缺的人設反過來給了他綜藝和商業資源。 女兒長大後，李承鉉準備以唱跳歌手形象復出時，帶着“奶爸”標籤天然地就有羣衆基礎，戚薇則全方位支持他的所有復出嘗試，爲他出謀劃策。 當然可以說“合體營業”“恩愛夫妻人設”對男女雙方都有好處，可有幾個男明星能幫助妻子復出做到這個程度呢？

女明星、名流、富有的女性，和普通女人條件不一樣。有些展示了自己的優越，離普通人就很遠。有些可能會說很傲慢的話，有些可能會對女性更加苛責。這都是存在的。

但我可能還是會非常警惕“階級有別，就不用談女性問題”這種論調，這實際上經常會造成轉移視線和對女性羣體的分化。

你會不會覺得吉賽爾·邦辰拍攝過的時尚辣媽圖片客觀上造成了一些“欺騙”和“壓力”？我不反對這樣想。但我更覺得，她經過掙扎後能講出作爲母親真實的感受很有價值。

我們都在學習和摸索。回到文章開頭的那張圖片的不同解讀，其實在每一個語境下也都有一些女性立場的掙扎。

一開始，女明星試圖在懷孕和生育上增加生育意義（號召母乳餵養），可能是因爲她們爲生育付出了時間和職業成本，卻被認爲去做“不重要的事情”了。而她們在辯解“生育也有社會意義”時，也是在社會成見下進行的。例如女明星倡導母乳餵養時覺得自己的觀點意義重大，需要引發爭議後，纔會有更多人認識到，這也會有一些隱形的綁架，讓沒有條件母乳餵養的女性感到負罪。

普通女性會進入“精英女性的勵志故事”來找到自信，因爲整個社會都在用年齡歧視、生育損失青春導致掉價這些邏輯輕而易舉地攻擊女性。在極大成見裡，很多女性的應激反應只能是：我沒有老，我沒有失去價值，你看有女明星生了孩子一樣很美麗事業有成，所以你不能歧視我所在的這個羣體。

從代入女明星來自我勵志，到“說出實話”，說“我不行、我很累、女性可以變醜和衰老、育兒問題面前媽媽的美麗重要嗎”，肯定是認知進步。

現在，越來越多的女性都爲捍衛變醜和衰老而發聲，進一步關注到普遍的育兒分工不平等。回頭一看，時尚雜誌裡精緻美麗的“性感辣媽”吉賽爾·邦辰也有一樣的煩惱甚至因爲“喪偶式育兒”離婚了，這局面更耐人尋味。

沒有什麼觀念是一步到位進步的，一點點往前推，總是可以從一個框架內推到一個框架外。走出思維陷阱是多麼漫長的過程，該被苛責的不是她或另一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