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女」的限制：周海媚的花旦戲路，與女性形象投射

左爲周海媚在《情濃大地》扮演女主角80歲之時，右爲周海媚的最知名的經典螢幕形象——周芷若。 圖／《情濃大地》、1994年版《倚天屠龍記》

1980、90年代的港臺演藝圈，可以說是「玉女明星」輩出的年代，周海媚是代表女星之一，一個「最美周芷若」的稱號從1994年跟隨她到如今。清純乖巧、柔若無骨的玉女形象讓周海媚大紅大紫，卻也將她困住；在性格上，周海媚說過自己好動不喜靜，不工作時幾乎脂粉不施，而在演藝形象上，周海媚也不眷戀玉女戲路而是渴望多方嘗試，不過「玉女」標籤仍然在周海媚身上貼了一輩子——相似的情形在同時代的港臺女星相當常見，映照出的是當年（甚至可能在現今都是）演藝圈乃至社會環境，對理想女性形象的投射。

周海媚1985年參選香港小姐落選出道，在香港《TVB》一連出演多部電視劇，迅速走紅成爲當家花旦，而讓她登上事業高峰的，是1994年出演《臺視》拍攝的《倚天屠龍記》劇中兩大女主角之一的周芷若，她的表演連原著作者金庸都被深深吸引，甚至說出願爲周海媚改寫周芷若的結局。自此之後，「最美周芷若」成爲周海媚的代稱，後來她在2019年參演新版的《倚天屠龍記》，這次的角色已是周芷若的師父——滅絕師太，從徒弟演到師父的話題性也引起一波討論，周海媚則又獲稱「最美滅絕師太」。

美貌讓周海媚快速獲得成功、演藝之路堪稱順遂，在1980、90年代之時，最受歡迎的女明星形象，往往是螢幕上清純、溫順、乖巧的一個又一個「玉女」，例子不勝其數，周海媚就是其中一個典型，不過對照她的實際經歷，「玉女」形象不符她的性格，亦是她長期以來想擺脫的標籤。

從「參選港姐」這個在當年幾乎與出道走紅劃上等號的演藝圈跳板來說，周海媚是因父親報名而「被參選」，後來她自述從小好動、常和男同學打架，偏偏自己家庭是滿洲鑲白旗出身，父親的管教——尤其是對女兒的儀態要求——甚嚴，19歲那年因父命站上選美舞臺，對周海媚來說感覺像是父親整她，而父親在她詢問爲何要她選美時，回答也是「怕她嫁不出去，得學學儀態。」

從徒弟演到師父的話題性引起一波討論，周海媚獲稱「最美滅絕師太」。 圖／2019年版《倚天屠龍記》

臺視拍攝的1994年版《倚天屠龍記》到天母后山出外景，圖爲周海媚（左）、葉童（右）。 圖／報系資料圖庫

活潑愛笑的周海媚自然落選，卻被《TVB》邀請進入藝員訓練班、之後出道，演的仍是溫婉的玉女，這個形象讓她連1992年演《末代皇孫》女主角時，在一場戲中穿上一件低胸緊身晚禮服，都能讓「周海媚身材很好」變成報紙新聞。此類的娛樂新聞報導傾向，幾乎可說是那個年代報導女明星時的一種典型：當玉女明星展現性感，報紙雜誌便尖叫着「玉女變慾女」。

在那個年代，不走玉女路線而仍然走紅的女明星是稀少的異數，最有名的是自嘲比不上同期的張曼玉等女星漂亮，而選擇扮演女丑的吳君如，摒棄原本玉女戲路開始當諧星的毛舜筠也是一例，「將衣服一件一件穿回去」的舒淇則更是另一種極端。

而與周海媚同在玉女形象這一邊的，就莫過於「玉女掌門人」周慧敏，但玉女一樣受到演藝圈和社會對女性性感之美的凝視，周慧敏1994年在《感情的分禮》MV穿上一身白色低胸宮廷禮服可以引發轟動、變成經典形象，到她2010年參演同志電影《得閒炒飯》，話題依然圍繞在周慧敏在片中分別與陳偉霆、吳君如的牀戲，還有她在片中較爲暴露的扮相，而非表演本身。

回到周海媚身上，關於身材的話題到她2014年，48歲時在《武媚娘傳奇》演已經是媽媽角色的楊淑妃，仍然未止，由於戲服設計的緣故，觀衆的目光擺脫不了對女演員身材的關注。

關於身材的話題到周海媚2014年在《武媚娘傳奇》演已經是媽媽角色的楊淑妃，仍然未止。 圖／《武媚娘傳奇》

純情玉女的戲路讓周海媚想要尋求突破，但又未能像毛舜筠一樣搞笑扮醜，性感路線就成爲了那個時代想轉型的女演員常見選擇，她30歲時的1997年，前往日本發展，拍攝了內衣寫真集，據周海媚所言銷量不錯，不過事後來看似乎並未引起太多反響。

儘管想要擺脫，但這個玉女的標籤仍貼在周海媚身上幾乎一輩子，在周海媚工作室證實她於2023年12月11日辭世之後，各家華文媒體的報導仍寫着「最美周芷若」來緬懷，關注的焦點除了她長年的健康狀況之外，大多是細數她一個又一個美麗的螢幕形象（包括正派與反派角色），不過在無數出演過的角色中，周海媚自己說過，她最喜歡的是1995年拍攝的《情濃大地》，是她唯一一次演出農村題材，圓了她想演村姑的願望，劇中她也從角色20歲一路演到80歲。

身爲一個演員，周海媚曾說過，外表不是重點，表演能不能吸引人，纔是最重要的；而她對待演戲工作也相當拚命，動輒三更半夜直接睡在片場或是數日未闔眼；年歲漸長時，曾有記者詢問保養問題，周海媚回答：「有皺紋怎麼了？50多歲是不是就應該死了？」並直言認爲有經驗的演員應該獲得多一分的尊重。

玉女的標籤讓周海媚、還有許許多多留下耀目螢幕形象的女星斬獲名氣事業，但回到周海媚自己的期待，她所希望觀衆看見的，仍是精湛、用心的演繹——對於無數在大銀幕或是小螢幕上耕耘努力的演員來說，表演本身，纔是演員這份職業的核心。從周海媚出道走紅的30餘年前到如今，演藝圈乃至社會，依然將對女性形象的理想或是幻想，投注於女明星身上；當年的理想形象是清純玉女，而現在，有所改變了嗎？

周海媚1988年來臺參加「金鐘禮讚」茶會，左爲劉德華。 圖／報系資料圖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