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薪三萬,配得上登頂珠峰嗎?

本文來自微信公衆號:三聯電子廠Pro,作者:森賽,編輯:Benjamin,題圖來源:AI生成

珠穆朗瑪峰目前已經不再是登山愛好者獨有的夢幻之地。它似乎成了深圳一些企業家們的精神紋身,走到哪裡都得揹着它。

當中產的名片越印越多,title越來越花哨,一部分人選擇了返璞歸真,從自然界挖掘可以鎮住同行的靠山,很顯然,沒有什麼比珠峰更爲穩健。

在2024年,深圳的15名登山者成功地站在了珠穆朗瑪峰的頂峰,這一壯舉刷新了歷史記錄。至此,深圳市民登上珠峰的總人數已經攀升至61人,累計登頂次數達到70次,使得深圳成爲中國民間登頂珠峰人數最多的城市。

從某種程度來說,珠峰已經轉變爲深圳中產的心靈感召,在這座城市,如果不親自攀登一次珠峰,似乎就缺少了與人討論人生的底氣。有人甚至不止一次去爬過珠峰,“第一次好理解,是挑戰自己極限,第二次只能說驗證能力,告訴人們,自己的成功都是有跡可循的。”

“只是每次老闆去珠峰前,公司財務都無比煩惱,扎堆報銷的人特別多,恐怕老闆回不來。”

近年來,珠穆朗瑪峰這座地球之巔變成了朋友圈之巔。從深圳的科技新貴到北京的文化中產,再到上海的金融高管,一波又一波穿着高端戶外品牌的中產衝向珠峰。

在深圳,珠峰的風頭幾乎可以和鵬城的房價相提並論。這裡的人不僅拼房子、拼學區,還拼勇氣和肺活量。

名人們的示範效應則讓這股風潮愈演愈烈,比如王石,曾多次成功登頂,他曾在採訪中談到,“登珠峰是一種管理人生的方式。”這句話立刻成爲許多企業家的座右銘,彷彿登山與成功人生之間劃上了等號。

而這一風潮並不侷限於深圳。在北上廣,一些中產對於攀登珠峰的熱情也是空前高漲。

張力(化名)是北京一家中型科技公司的創始人,從2019年起,他開始有計劃要攀爬珠峰。

去年5月,他曬了一張珠峰大本營的自拍,配文:“人生中的第一次8848,我終於明白了管理公司的意義。”他的行政助理曾在脈脈上吐槽,“老大三年提升體能,22年11月請了專業登山教練、做了幾十次低氧訓練,還特意去西藏拍了一套風中沉思的照片。23年3月到珠峰大本營,5月登頂成功,6月去醫院休息了半個月,然後7月開始裁員,一步都沒耽誤。”

對北上廣深的中產來說,珠峰不只是個物理高峰,更是一座象徵意義的經濟高峰。

從普通員工到股權持有者,從A級到S級,每個人都希望用一個難以複製的經歷標榜自己的不可取代性。登珠峰就像拿一個特殊領域的證書:馬拉松人太多了,鐵人三項還不夠硬核,而珠峰,纔是真正的全班唯一。

“甚至一輪酒局上,一些大佬都爬過珠峰,還得分班次,你是19年春季南坡,我就得是17年小團,大家都是百度百科能查到名字的體面人,講究一個先來後到。”

曾有一位來自上海的HR李女士講述自己的心路歷程,她爬珠峰的真正動力,來源於一個前同事。那個同事三年前爬過珠峰,回來後接着跳槽到甲方執行部門,被領導在開會時多次cue到,並不斷歌頌那位同事毅力驚人。從那之後,李女士就覺得自己必須做點什麼,讓領導和家人都對她刮目相看。而珠峰是最直接、最顯眼的答案,“這比學歷提升更顯而易見,也比換新工作風險小。”

那趟珠峰之旅結束後,李女士雖然沒有登頂成功,但她確實成了單位的焦點。她沒告訴任何人,她爬到中途崩潰過好幾次,哭得嗓子啞了,最後靠夏爾巴嚮導硬拉上去。她說:“最後一刻,我意識到,我的努力不是爲了自己,而是給別人看的,那時我可能已經意識模糊了,我是在醫院裡才意識到,所謂的努力太沒必要了。”

有意思的是,曾經王石的故事不僅激勵了他的同行們,也點燃了普通人對珠峰身份的想象。於是,我們開始看到更多普通中產的以身入局:一位深圳的電商創業者在登頂後寫道,“站在珠峰的那一刻,我覺得996都值了。”而另一位北京的媒體人則在攀登途中拍了無數張短視頻,回到城市後成功變現,成爲全職戶外KOL。人氣甚高的峰哥,也計劃開始在2025年攀爬珠峰。

本質上,登珠峰的熱潮並不只是一種體育活動,而是一場更高層次的精英秀。它和小區裡爭當業主委員會主席、家庭羣裡秀孩子成績的行爲如出一轍,只不過換了一個更昂貴的舞臺。

“珠峰不冷,冷的是每次回城市後的銀行賬單和突如其來的意義感空洞。”

攀登珠峰這股風颳起來,其實可以追溯到20世紀50年代。1953年,英國登山家埃德蒙·希拉里和尼泊爾夏爾巴人丹增·諾爾蓋首次登頂,珠峰一夜之間從神秘禁區變成了凡人可觸的夢想。接下來的幾十年裡,珠峰被一波波登山愛好者征服:有破紀錄的,有寫書立傳的,還有掉下山的,每一個故事都將珠峰進一步推向大衆視野。

但真正把這股風颳到北上廣深中產圈的,大概還是21世紀。隨着經濟騰飛,中國的中產們在解決了“吃什麼”“穿什麼”之後,開始轉向“我是誰”的問題。而珠峰,就是那個答案裡最光輝奪目的幾個文字。

有人說,爬珠峰就像給人生加了一個頂級Buff。你可以不上班,可以不開豪車,但只要說“我登過珠峰”,在飯局上你就是一位當之無愧的C位。

不過,這場風潮到了今天,早已不只是象徵意義那麼簡單。從一開始的壯志凌雲,到如今的朋友圈必備素材,爬珠峰的意義被無限稀釋。在攀登珠峰的大本營裡,你會發現豪車車主與打工人同坐一張桌,聊的卻都是“家人們誰懂啊,氧氣瓶不夠啦”“是兄弟就告訴我衛星電話哪裡買”,這種超越階級的共同話題,簡直像是極寒版的小紅書。

如果說張力、李女士讓人覺得爬珠峰是少數人的遊戲,那人們可能低估了珠峰的熱度。在每年春天的登山旺季,珠峰大本營儼然成了高原上的CBD,帳篷林立,物資堆積如山。據統計,2023年登頂人數超過400人,遠遠超出了挑戰極限的範疇,更像是一場大型的中產團建。

從北上廣的精英白領到西方退休富翁,從專業登山者到毫無經驗的勇者,珠峰成了一個國際化的舞臺。對普通人來說,只要肯花錢,有毅力,就有機會加入這場登山狂歡。

爬珠峰究竟有多貴?

先說錢——爬珠峰真的貴到離譜!

100萬年薪配不配?配!但是隻配到大本營!還不是尼泊爾的。

想爬珠峰,首先要掏錢買通行證。尼泊爾政府的許可證費用每人1.1萬美元左右。

然後你需要嚮導和後勤支持。加入正規登山隊的費用從5萬美元到10萬美元不等,包含營地食物、專業裝備和氧氣罐。

裝備包括但不限於高山靴、羽絨服、抓絨內衣、登山杖、登山頭盔……一套裝備下來,價格輕鬆破10萬。

有人說,珠峰是千萬富翁的冒險,這並不是誇張。你不僅要有一定經濟實力,還要有能拿出三個月假期的時間自由度。這對北上廣的打工人來說,幾乎是無法想象的豪賭。

“有的老闆一週不去公司,就開了天窗了。要是三個月不在,回來沒準公章都沒了。”

同時,登珠峰不像想象中那樣,買張機票就能直接出發,它的複雜性超出一般認知:

得需要提前一年準備,你需要體能訓練和低氧適應,甚至要去西藏或新疆的其他高海拔地區提前打怪升級。在進入大本營後,從加德滿都出發到大本營需要5-7天,沿途全是高原徒步的艱難路段。然後開始分段衝頂,珠峰攀登分多個營地,過程中要往返上山下山適應環境,再選擇合適的窗口期衝頂。時間不對,可能凍傷甚至喪命。

即便做好萬全準備,登頂率也只有不到50%。每年都有人因爲高原病或極端天氣永遠留在雪山上。但即便如此,爬珠峰的隊伍依然越來越長,排隊擁擠的情況幾乎每天都在發生。你或許會問,這到底是爲什麼?

這其實得歸功於現代科技和商業運作。過去,珠峰是探險家用生命去丈量的禁區;如今,只要你有錢,專業嚮導和夏爾巴團隊就能幫你把危險降到最低。

圖片來源:微信朋友圈@徐同學(珠峰登頂版)

甚至在大本營,你可以點杯卡布奇諾,在4G網絡下拍一張自拍,那可能是地球上海拔最高的自拍了。

如果說珠峰是中產的共同想象,那麼登頂這一刻,就是把這種想象實體化的關鍵時刻。有人形容,站在地球之巔,你會覺得整個世界都在腳下,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震撼。但事實呢?更常見的是,登頂的第一反應可能是拍照!

“這裡就看出了階級的差別,大佬想着把素材多設備保存,然後發給媒體,但有的中產狠人就只想着後空翻!一看就不是個法人。”

圖片來源:小紅書用戶@sunsky

氧氣稀薄、氣溫刺骨,登山者們也不敢久留,通常在山頂停留十分鐘後便匆匆下撤。

而那些頂着風雪站在那裡的人,並不是不想趕緊下去,下山也得排隊!有人說,千萬不要把後背交給一個低素質的登山者,推搡的結果就是團滅!

現如今對於北上廣深的打工族來說,生活的意義早已高度綁定於“被看見”這件事上。而珠峰,提供了一個天然的聚光燈,它把個體的我無限放大,彷彿那一刻,每個贊都在告訴你:“你最NB。”

當然,不是每個人都能從中找到歸屬感。有些人下山後會患上高峰綜合症:在珠峰頂上體驗過巔峰人生後,日常生活變得平淡無味。爬珠峰之前,你可能在公司裡是那個最拼的同事;但爬珠峰之後,你在高原上咬牙堅持的畫面,會時不時出現在你的腦海裡,提醒你那些不拼、不特別的人生,有多讓人沮喪。

但即便如此,爬珠峰的魅力依然強大,它是一項挑戰,也是一種象徵,它代表着突破,代表着你從平凡生活中抽離,成爲特別的那個。而這一點,恰恰是中產們最需要的心靈補劑。

也許,真正讓珠峰意義非凡的,不是山頂的那片雪,而是登山的每一步。攀登珠峰的人,無論是爲了名、爲了利,還是爲了自己,都在這條路上尋找某種答案。而這個答案,或許就是人們的生活本身所欠缺的東西:一種走出常規的勇氣,一種與自己和解的可能性。

接下來的日子裡,我和同事們決定,開始從樓下公園的假山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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