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中國最北
上圖:漠河人的日常
以前騎行我一不看天氣預報,二不吃早餐,三要睡到自然醒,因爲寫公號熬到後半夜,第二天起不來,幾年前在小羣裡古風曾提醒我摩旅要看天氣預報,結果海拔說:天氣預報對他無意義,下不下雨他都會走的。老夥計們對我的脾氣秉性還是挺了解的,就像前幾天圖圖的朋友聽說我在瀋陽等圖圖一起去漠河,這位大哥因爲知道漠河氣候惡劣,所以說:你要是不來,你這朋友也就不去漠河了吧?圖圖連看都沒看我,一秒鐘的猶豫都沒有,很肯定地說:我來不來他都會去。
是的,這就是我:我說過的都會努力去實踐,我想要的,都會努力去爭取,我徒步、我騎行,都只是爲了經歷,不是爲了挑戰,我不僅敬畏大自然,更珍愛自己的生命,我敢於嘗試的,基本上都在我的體力和能力的範圍臨界點:有可能失敗,但掌控好了、運氣好了,大概率能成功。
這次的漠河之行也是這樣:我知道很困難,也知道危險很多,並且剛出門就差點兒送命,對本次出行的自信心是個嚴重打擊,但我也知道只要天氣不是太惡劣,我只需要努力克服再加上點兒好運氣 ,也許就能完成自己的心願,今天,我到了中國最北端的北極村(原名漠河村),完成了自己的小小心願。
北極村是5A級景區,其實很稀鬆平常,論景緻我最多給個2A,但因爲它是地理意義上中國的最北端,又常年寒冷,頗有點神秘色彩,加上網絡上吹得邪乎,所以很多人都來朝拜。
這裡的門票68一張,不算便宜,進入村子後我在“北極村”三個大字前拍照打卡,因爲雪厚滑倒了,這也是我本次出行第二次倒車,鞠哥幫我扶起車說裡面還有類似的景點,可以去那邊拍,我告訴鞠哥:“神州北極”是個廣場,車開不到跟前,鞠哥問我咋知道的這麼清楚,我說我以前來過,但是沒有騎摩托來過,這次必須要給我的小摩托留張影,我從沒有這麼強烈的打卡願望,可能就是因爲這次出行太艱難了,我歷盡艱辛終於做到了衆人一致認爲我做不到的事,而陪我完成這一小心願的,是我的鐵驢——我可以不拍照,但一定要給我的鐵驢拍,它是我英勇無畏的沉默夥伴。
上圖中綠色的車是鞠哥的,鞠哥一路給我幫了很多忙,比如幫我整理袖口,穿戴裝備、讓我在車上擦乾淨頭盔鏡片,等等,這些事情在正常溫度下的都市生活裡都不是事兒,但是到了零下十幾度的野外,鞠哥伸出援手幾秒鐘就能幫我節約幾分鐘,節約了我的體力,這對騎行寒冷地區來說是非常重要的幫助,而且他開車跟着我,我也增加了信心:萬一有事情,我還有個伴兒,就算摩托拋錨,我也不會被凍死。
接着開頭的話題說:這次騎行東北,過了瀋陽之後,不僅每天看天氣預報,而且精確到每小時的天氣預報都要看,因爲我要根據降溫時間確定自己在什麼時間段經過哪裡,那裡是山地還是城市,是否臨江或者臨河(靠水近則空氣溼度大,地面容易結冰),除了看天氣預報,還每天很積極地吃早餐,不僅吃早餐,還早餐吃肉,因爲東北太冷了,早上不補充點兒熱量根本無法完成一天的騎行,再就是關於寫公號,只能退居第二重要,優先保障睡眠不低於五小時,總之,騎行東北這件事讓我又意識到自己的潛力還是可以挖掘的,都市裡慣出來的潔癖、挑食,到了騎行環境裡統統被治好了。
接着昨天說,昨天到的漠河市,漠河市距離中國最北的村子漠河縣漠河村(現在叫北極村)還有70公里,提前問了前臺,她告訴我路很好,但部份路面可能會有鏟不乾淨的雪,一定要小心,同時她和老闆娘對我有車不坐非要騎摩托到漠河來表示大惑不解,說我到底圖個啥,我說我就圖個受凍來了,想增加一點冬天騎摩托的經驗值,她們都笑起來。
上面視頻裡的靴子是在北安買的,零下十度左右騎行,最多幾分鐘就凍透了
到哈爾濱的時候行車電腦彈出了保養提醒,本來聯繫了KTM在中國的母公司,但是後來被告知KTM子公司是獨立覈算系統,母公司給我做了保養的話,我將失去KTM的保修資格,我不敢冒這個險,請教了西安4S店的工程師,他說超出八百到一千公里其實都可以,但是不要暴力駕駛。
上圖一:儀表上的“SERVICE"就是在提醒車主該保養了,今天把鐵驢放到拖車上之後頗有點兒不捨,繼圖圖走了之後,小驢子也要暫時離開我幾天了,我會想他們的
哈爾濱到北極村是1300公里,從北極村再到KTM在東北唯一的4S店瀋陽渾南店是1700公里,也就是說我總共要超出保養里程3000公里!這輛車是我和老唐一起出資買的,是我們的共同財產,我不能拿着朋友的資產亂糟蹋,儘管很不情願,但今天從北極村回來,還是立即就辦理了託運:運回瀋陽保養,然後我坐鞠哥的車去中國冷極根河,回到瀋陽後直奔北京。
接下來說說北極村之旅。
今天早上,11月21日,吃完早飯測了一下氣溫,零下23°,我有點兒害怕,跟鞠哥說咱們再晚點兒出去,讓太陽再爬一爬,我換好了衣服叫你。
又磨蹭了幾個小時,終於出發了,出發前我把加熱服的溫度調到了最高,以至於都有點兒發燙,即使站在零下二十度的戶外都渾身冒汗,我擔心造成低溫燙傷,催着鞠哥趕緊出發,等到一上漠北公路(漠河-北極村),速度剛上七八十,我的擔心完全就成了笑話:接近零下二十度的低溫加上約一百公里每小時的時速,加熱服的作用微乎其微,今天的前半段是零下十九度到二十度左右,中半段約零下十五度,到北極村已經是十點四十,溫度終於上升到了零下十度左右,今天也就是距離短,否則只能放棄,因爲不放棄就會被凍傷。
騎到約一半兒的時候頭盔鏡片開始結冰,這在前幾天是從來未曾發生過的事情,看來漠河的冷不是徒有虛名啊,鏡片不是起霧,而是用指甲蓋摳不動的冰,先是右眼附近開始結冰,然後冰花慢慢蔓延,我停車試圖用擦鏡布擦掉,發現完全沒用,哈氣也化不開,因爲剛哈出去的氣瞬間就變成了冰水附着在鏡片上,然後冰繼續加厚,更不敢用硬物去刮,好在路上車少,我抱着僥倖心理繼續騎,鏡片最終基本上全部結冰,只剩下鼻子上方一點點有點透明的地方,我就靠着這一點點能見度以一百多的時速飛馳在去漠河的路上,終於鼻子上方的空隙也越來越少了,我不得不減速,向中間稍微靠一點,後方一輛黑色的私家車大概不滿意於我有點兒居中,呼嘯着從我身邊擦身而過,他一聲喇叭都沒打,車速還挺快,嚇了我一跳,高速風流颳得我一陣搖晃差點兒滑倒在雪地上,我不得不停車,示意鞠哥也停車,然後坐到他的車上開始用暖風吹鏡片。
自從一起出來鞠哥就沒喊過冷,今天他也感覺到冷了,跟我說開出去好長時間車內暖風溫度沒起來之前,腳都是冰的,他實在不能想象騎摩托的我是怎麼受得了的,我把頭盔舉給他看,說:我還受得了,但是頭盔受不了了,再這樣戴下去會出人命的,鞠哥看了一眼我的鏡片,大吃一驚:不行不行,這得趕緊放在暖風口上吹化了再擦乾淨。
上圖:這是我的自拍,從外面看不清頭盔裡我的臉
上圖:這是摘下來從外面看的頭盔,以上兩張圖片看起來似乎還行,不算太恐怖,下面這兩張是從裡面往外面拍的實景,完全是死亡凝視的感覺,如下:
沒人能想象我當時的恐懼程度,這種恐懼帶來的寒冷比漠河的氣溫更能讓我寒徹骨髓。
自從過了大連,我就再也沒有見過除了我和圖圖之外其他的長途騎行北上的車手,而哈爾濱松花江服務區之後,除了在城市偶爾見到幾個騎電動車的外賣小哥,國道上就再也沒見過任何一個騎摩托的人,今天到了北極村,因爲冷,我穿着騎行服戴着頭盔亂轉,一個小夥子看了我這一身裝束追着我問:哥你騎摩托來的?我說是的,他又重複又一遍:你騎摩托來的?我說是啊是啊,騎摩托來的!他瞪大了眼睛:你摩托呢?我不由笑了:在停車場上放着啊,不信你跟我去看。這次他的表情從難以置信變成了一臉佩服,回頭跟他女朋友說:真是騎摩托來的,太狠了!
看到有人發視頻說自己挑戰冷極,挑戰天路,挑戰雪山,挑戰鰲太線,挑戰這挑戰那,我都在心裡說:你挑戰個錘子,大自然要想收了誰還不跟玩兒一樣?愚蠢而又淺薄的人類啊,所以,我只是想經歷,並不想挑戰,如果目標未能達成,我也不會難過,因爲我嘗試過了——努力過後的適可而止,將是我今後的生活態度之一。
這兩天在漠河跟本地人稍微聊了幾句,知道了一些基本情況,比如他們的基本工資,一般就是兩三千塊,三千的算比較好的水平了,他們的物價也不高:只要不出廣場橋,市區不管到那裡都是五塊錢,過了橋得10塊。
能留在漠河的人絕大多數都是公務員及其家屬,至於民宿、酒店、餐飲等行業裡的絕大多數民企,它們的老闆也都是公務員的家屬或者親屬,而通過上學走出去的人,以及外出打工的人,幾乎沒有一個人再回來過,有的人在外地也僅只是打工,並未能掙到很多錢,但即使如此,他們也不回漠河,因爲在外面隨便做點什麼都比在漠河的收入高,而且環境、氣候要比自己家鄉好太多太多了,一個漠河姑娘跟我說:漠河人從不唱那些誇自己家鄉好的歌曲,我們不是不愛自己的家鄉,實在是家鄉的生活太艱難了……
我見過東南沿海的繁榮,也見過雪域高原的苦寒,兩者的對比極其強烈,震撼人心,同樣生活在中國,東南沿海的絕大部份人吃飯講究要吃好,而落後的藏區、大涼山、新疆偏遠地區的農民,他們的貧寒讓你懷疑自己的眼睛,地區發展的不均衡已經是個由來已久的問題,怎樣才能解決?至少現階段,我確實看不到很好的解決方案,往西藏這樣的地方輸送生活物資的難度已經非常大,而鋪設或者架設油氣管道,難度更大(除了格爾木煉油廠提供的份額,西藏80%的油氣靠外來輸入),這些地方的旅遊資源固然很好,但是因爲路途遙遠和氣候嚴酷,能來到這裡的人並不算多,別看318線上車滿爲患,但也就是那一段堵車,過了那一段,這些車散落到偌大的藏區,依然是零零星星,西藏低溫加上高反,環境嚴酷,無論投資還是本地企業發展都有很大的侷限性,大一點的城市像拉薩、日喀則、林芝、山南、那曲、昌都能稍微好一些,但更多的地方人均收入和生活水平不要說和沿海地區相比,即使是和中部內地相比也有很大差距。
這僅只是西藏,整個大西北和西南,都不同程度的存在這樣的問題,而因爲地理因素、氣候因素,這樣的狀況暫時也無法得到更好的改善,相比西北西南的情況,東北的衰落卻大不相同,要說嚴寒,東北極端氣溫比西藏還低,但是東北有非常廣袤肥沃的黑土地和豐富的礦產,還有陸港和海洋之便利(西藏礦產也很豐富,但開採條件惡劣),加上近現代以來有沙俄和日本因爲侵略中國而帶來的建設和開發,反而成就了東北重工業基地的事實,但是因爲後來和蘇聯方面關係緊張,很多重要的企業遷往內地和沿海,加上東北老國企作風不能適應改開轉型,遂逐漸走向衰落,如今東北已經不能跟以前相比,但重工業基地的老家底兒還在,只是不知道東北振興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真正實現?
上方視頻中的黑土地一望無垠,我老家,華北某市號稱中國大棚菜基地,其實他們的土地早都不行了,因爲用肥太多,我曾親眼見他們從東北買來黑土倒在自己家地裡。
上二圖是沿路看到的轉讓的農家院子,這種院子很多,在大連時,袁兄帶着我在星海廣場附近轉,我發現很多商鋪都關着門,星海廣場屬於熱鬧的繁華地,這種情況很反常,袁兄告訴我大量商鋪在疫情期間倒下,疫情過去後它們中的多數也並沒有再開門。
上次在瀋陽還專門去了一下鐵西區,去老廠的住宅區看了一下,看到昔日那些爲國民經濟做出貢獻的老企業的老廠子裡的老人們過着悽苦的日子,真是令人心酸不已。
上圖:“虎頭奔”訴說着鐵西區往日的繁榮
上圖:這個倒黴紅則昭示着今天的沒落
上圖:單元入戶門不像中式風格
上圖:無邊落木蕭蕭下
這一路騎來,從大連到漠河,從南到北貫穿整個東三省,從農村到城市,走馬觀花地看了一些浮在表面上的現象,雖然只是現象,但也反映了一些基本情況,我從來沒有多數人那種“去看看祖國的大好河山”的想法——這河山本來就有我的一份兒,因爲我是人民嘛!我只是想從自己住夠了的地方到別人住夠了的地方去看看,多去了解一些人間疾苦,戳破某些人光鮮的豬尿泡,僅此而已,哪有什麼遠大的理想。
最後彙報一下身體狀況,本次騎行,除了骨折的手指到漠河境內因爲低溫而有點兒疼,其他地方都完好無損,沒有一毫米的凍傷,連個感冒都沒得,感謝爹孃給了我一副好身骨,感謝諸位讀友給我的關心和祝福加持了本獸的運氣。
最後上傳幾張北極村的圖片,部份圖片需要橫屏觀看。
上圖:北極村麋鹿養殖區附近的度假屋
上圖:中俄界河黑龍江的凌汛
上圖:漠河市裡的自行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