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不透這結局——香港的政改謎局與後政改時代
圖/美聯社
2015年6月18日,懸宕二十多個月的香港政制改革方案塵埃落定,政改五部曲止於第三部,並意外地以香港式的無厘頭結局收場。
支持俗稱「袋住先注1」政改方案的建制派,欲等待另一名同陣營的資深議員趕到會場投票,展現團結一致的氣勢,竟在表決鐘響起前的最後一分鐘集體離場,企圖使議場內人數不足而拖延表決。但由於內部聯繫不良,並非所有建制派議員都離席,以致議場內仍達表決法定人數,讓投票在錯愕中正常舉行,最後政改方案以28票反對比8票贊成的大幅落差被否決。
當香港轟然迎接後政改時代,我們可以簡單回顧,香港如何走到這步?而香港接着又會航向何方?
▎香港如何走到這步
1984年,時任中國國務院總理趙紫陽的「民主治港,理所當然」的承諾,成爲「香港迴歸中國」的最後一把推力。隨後,中英雙方簽訂了《中英聯合聲明》,確立了一國兩制的治港框架,其具體內容則體現於1990年中國人民代表大會(以下簡稱中國人大)通過的《香港特別行政區基本法》(以下簡稱《基本法》)。1997年,香港主權由英國移交中國。
《基本法》第四十五條,系行政長官選舉的主要條文:
而《基本法》第六十八條,系立法會選舉的主要條文:
現時香港行政長官的選舉,乃候選人通過由四個界別──工商及金融界、專業界、勞工與社會服務及宗教界、政界──共1,200人所組成的選舉委員會來投票決定。而立法會70個席次的選舉,則是以一半全民普選,另一半「功能組別」來決定。
不過,《基本法》寫明,行政長官與立法會的選舉,除1997年到2007年之外,最終必須由一人一票的普選產生。
基於《基本法》的承諾,香港期盼民主選舉,因此從2003年開始,香港民主派人士就開始爭取2007年實現普選。但中國人大三次針對《基本法》釋法,將落實普選的時間表從2007年延後到2012年,最後延後到2017年。
然而,2014年8月31日,中國人大常委會決議,設立提名委員會人數爲1,200人,取代原選舉委員會,並由原來的親北京和工商界利益的四個界別組成。而有意參選行政長官的人必須獲得提委會「過半數」同意纔可能成爲候選人,最後產生二至三名候選人。
此外,候選人必須「愛國愛港」──也就是說,任何不接受中國共產黨一黨專政的候選人,都將被提名機制排除在外。這個比香港民間提出的最保守的方案更加保守、被稱爲「831決議」的框架,意味着無論參選人民望有多高,只要不受北京信任,都會被提前篩選、強制出局。
決議一出,香港公民社會一片譁然。彼時的佔領中環箭在弦上,由大專學生髮動爲期一週的罷課,則在無意間演變爲長達79天的雨傘抗爭。這場稱得上是香港史上最激烈、規模數一數二的大型運動,卻沒能迫使港府與北京讓步。
在港府與抗議人士雙方無法取得共識的情況下,政改方案最終仍付諸立法會表決;然而,表決前的最後一刻,不可思議地遭遇建制派議員的集體「走鍾」,讓全民普選行政長官的政改方案在意外中被「多數」否決。
政改遭到28:8的懸殊票數否決後,建制派議員對外公開致歉。 圖/美聯社
▎爲何這次的政改備受矚目
香港曾在2005年與2010年,兩度微幅修改選制,但皆未觸及行政長官由選舉委員會票選的既定模式。此次政改若於6月18日當天如期通過,約五百萬符合資格的香港選民,將可望得到自英國殖民時期和主權轉交中國以來,首次直選行政長官的投票權力。
不過,在北京兩次的拖延後,不少人懷疑北京對香港實施普選的誠意;泛民主派、傘運人士亦將這次政改視爲爭取普選的最後機會。
但是,北京不認爲他們「背棄了」對香港普選的承諾;在循序漸進的方針下,香港立法會已逐步增加了地區直選議員的配額。而能決定行政長官候選人名單的選舉委員會也得到擴充,人數從400人擴大到800人,再擴大到現在的1,200人。
然而,此次政改最重大的涵義,誠如香港學者方誌桓所言,由北京訂定的831決議,「標誌着八十年代以來『民主迴歸論』所代表的改革主義路線——一種對中國改革抱有希望、對香港迴歸後逐步發展民主的樂觀思潮——已經正式壽終正寢。」
今年的政改,可謂是測試北京意向的試金石,也是溫和民主運動路線的總驗收;以目前的結果來看,過去30年香港爭取民主的指導方針近乎崩解,所有努力付諸流水。2015年,也彷彿「香港的1984時刻」,一切自此重歸原點。
在網路上小有名氣、筆名「盧斯達」的寫手更是不客氣的評論:「831之後,泛民的民主迴歸論、溫和談判路線已經破產,爭取三十年,原來是一聲騙局。」
這場「騙局」是這樣的:擎着「民主迴歸」大纛的溫和民主派始終相信,在一國兩制的安排下,香港終將帶動中國走向開放,而北京亦有「誠意」實現《基本法》的普選諾言;透過協商談判,香港終有真普選的一日。但搞了半天卻發現,民主治港的承諾、香港人念茲在茲的真普選,北京壓根兒無意給予。
2014年6月10日,北京首次高規格的發佈《「一國兩制」在香港特別行政區的實踐》白皮書,宣示中央政府對「一國兩制、高度自治、港人治港」的內涵與底線,正式將香港普選視爲國安問題,向香港攤牌。
這份文件在香港社會引起強烈反彈;至此,港人始知,用來保障生活方式不變的一國兩制與《基本法》,只是與北京的一場同牀異夢。
瞭解上述背景後,更能明白學聯前秘書長周永康說的這段話的重量:「未來香港不會再有年輕人相信『一國兩制』、『高度自治』、『港人治港』,未來不會再提『民主迴歸』;未來提出來的必定是『命運自決』,香港人自己決定自己的命運要怎麼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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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將航向何方
那麼,香港的民主運動接下來會如何前行?
隨着民主運動空間的收窄,阻擋香港在各領域被北京收編,或將是香港民運未來的重心。分裂的民主派系或可整合,讓左翼與本土兩個勢力逐漸相互肯認,建立良性合作關係,在抗爭策略、運動路線上分進合擊。此外,很多人也提及了修改、重寫《基本法》,以及從現在開始思考2047年一國兩制大限的香港前途問題。
後政改時代的香港將是什麼局面?
從現有事實推斷,今年年底的區議會選舉,以及明年的立法會選舉,會是一場激烈且關鍵的角力──在北京對港政策日趨嚴厲、一國兩制日漸崩解的情況下,選舉結果預示着香港能否守住僅有的自由,以及未來民主運動能量的足夠與否。
雨傘抗爭結束後,與中國切割的香港本土論述與訴求迅速獲得年輕世代的認同,我們或許會看到本土勢力的成形與整合;而現有的主要政黨也或許會在一定程度上,迴應本土論述的呼聲,譬如世代交替、修改或廢除民主迴歸的綱領。
香港學者方誌桓去年8月31日的文字記敘,或許爲後政改時代的可能發展,提供了方向:「香港政治將會進入大變動的年代,過去三十年的政治格局、黨派、人物、互動模式,將會逐一被淘汰和取代,新舊交替將快速完成。」
是否真的如此?等到否決政改的震盪稍事平息,香港社會的風起雲涌也才即將展開。
袋住先:粵語,意思是「東西有了先拿到手,其他的以後再說」;近似於臺灣使用的「先求有,再求好」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