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白手起家到“商業帝國”傾塌，曾經的家居首富走向重整之路

從常州金壇白手起家走出來的“小木匠”車建新曾用30多年時間，把借來的600元“起步費”變成了近千億資產，資產增長一億多倍。

高光時期，他不僅擁有全國最大的家居零售連鎖商場紅星美凱龍，還大力擴張由住宅開發、商業地產、房地產中介服務等多元板塊組成的商業帝國。4年前，他還是胡潤全球富豪榜上的“中國家居首富”，身家高達430億元。

然而，近年來多次出售核心資產的股權並讓出紅星美凱龍上市公司的控股權後，車建新與他的紅星控股仍然深陷債務危機。近期，紅星控股因自身債務清償困境，向上海市浦東新區人民法院申請重整。

紅星控股2023年度審計報告顯示，該公司一年內到期的借款本金和逾期利息超過60億元，已逾期的借款本金合計爲37.71億元，而其賬上的不受限貨幣資金僅剩下1.1億元。

在各大富豪榜單中，車建新消失了，被稱爲“全球Mall王”的紅星美凱龍又將何去何從？

昔日“家居首富”深陷債務困境

近日，紅星美凱龍家居集團股份有限公司（601828.SH，以下簡稱“美凱龍”）發佈公告稱，其第二大股東紅星美凱龍控股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紅星控股”）因自身債務清償困境，已於6月7日向上海市浦東新區人民法院申請進行重整。本次重整的對象僅爲紅星控股自身法人主體，不包含紅星控股的子公司及參股公司。法院最終是否受理紅星控股的重整申請，紅星控股後續是否進入重整程序尚存在重大不確定性。

根據企查查，紅星控股成立於2007年，註冊資本2億元，股東爲車建新（曾用名“車建興”）、車建芳兄妹，其中車建新持股92%，車建芳持股8%，車建新妻子陳淑紅則爲該公司董事。

車建新是從常州金壇白手起家走出來的“小木匠”，4年前，他是中國家居行業首富，身家高達430億元。

他一手創辦了中國最大的家居零售連鎖商場紅星美凱龍，其擴張勢頭曾一度超越萬達——2016年，當時中國首富王健林的萬達擁有190家購物中心，而紅星美凱龍則開出了200個家居Mall，超過萬達成爲全球擁有大型商業Mall數量最多的運營商，被稱爲“全球Mall王”。巔峰期，紅星美凱龍擁有接近400家家居賣場（含自營、委託管理與戰略合作）。

不過，近年來多次“賣子求生”之後，車建新與他的紅星控股仍然深陷債務危機。這位四年前還坐擁400多億元財富的“家居首富”，已經有數十億的到期債務窟窿填不上，他實控的紅星控股賬上不受限貨幣資金僅剩下1.1億元。

根據紅星控股的2023年度審計報告，紅星控股2023年度發生淨虧損271.85億元，截至2023年12月31日，負債合計325.25億元，短期借款13.27億元，一年內到期的非流動負債47.56億元，一年內到期的借款本金和逾期利息合計60.83億元。資產負債表日已逾期的借款本金合計爲37.71億元，截至2023年12月31日，單項涉案金額超過1000萬元的訴訟或者仲裁涉案具體金額合計達到28.02億元。

然而，紅星控股的貨幣資金僅有8.09億元，因未決訴訟及擔保事項導致大量銀行賬戶及資產被凍結或處於被執行狀態，其不受限的貨幣資金僅爲1.1億元。

而截至2023年年末，紅星控股歸屬於母公司的淨資產僅剩下13.97億元，相比上年度歸屬於母公司的淨資產304.57億元，出現斷崖式下降。

會計師事務所更在審計報告中表示，因無法確定紅星控股的可持續性經營能力，所以對紅星控股的2023年財報無法表示意見。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企業破產法》 ，企業法人不能清償到期債務，並且資產不足以清償全部債務或者明顯缺乏清償能力的，可依照法律規定清理債務，有明顯喪失清償能力可能的，可以進行重整。從紅星控股這份審計報告來看，該公司顯然已處於資不抵債的狀態，向法院申請重整已是最後一搏。

2023年6月，車建新將紅星控股持有的上市公司美凱龍29.95%的股份，作價62.86億元賣給了國企廈門建發股份，紅星控股從控股股東退居至二股東，車建新也不再是上市公司美凱龍的實控人。

美凱龍表示，目前公司控股股東爲建發股份，實際控制人爲廈門市國資委，建發股份及其一致行動人共持有公司總股本的29.95%。上市公司美凱龍與紅星控股在業務、人員、資產、機構、財務等方面均保持獨立，紅星控股本次申請重整不會導致公司控股股東與實際控制人的變更，不會對公司日常經營及財務狀況產生重大影響。

一位不良資產處置業內人士對記者表示，重整是一個漫長的過程，若法院最終裁定企業進入重整程序，則會招募管理人，債權人在一定期限內向管理人申報債權，債務人或者管理人在六個月內向法院和債權人會議提交重整計劃草案，未按期提出重整計劃草案的，法院會裁定終止重整程序，並宣告債務人破產；重整草案擬定後，若一直未獲得債權人表決通過，企業也有進入破產清算程序的可能性。

多個賽道同時擴張致負債攀升

“我祖父隨其祖父流浪到我現在的老家常州金壇，在那裡紮根生活，父親9歲那年，祖父因傷寒離開了人世，臨終之時，全家人抱在一起痛哭，覺得天都要塌了……這可能是我的家族史上最慘痛的一幕，卻也是後來興旺的起點。”車建新在自己的書中寫道。

車建新1966年生於常州，爸爸和兩個哥哥都是泥瓦匠， 16歲那年，初中沒念完的車建新就出去打工了，跟着師傅學習木匠。

1986年，他藉資600元創辦了手工作坊，開始製作新款傢俱，隨後創辦傢俱門市部。1991年，他投資100多萬元創辦常州市及周邊地區的第一家大型傢俱專營商場“紅星傢俱城“，1994年成立常州紅星美凱龍家居集團。

2017年，紅星美凱龍全國商場數量達到256家，總資產達到千億規模；2018年，美凱龍登陸A股，作爲國內最大的“A+H”上市家居企業，美凱龍迎來了高光時刻。

就這樣，車建新用了30年時間，把600元借款變成了近千億資產，增長一億多倍。

在資產膨脹的過程中，車建新把生意從家居賣場擴張到其他領域，組建了“紅星系”的商業版圖。

2009年前後，車氏家族開始培養另一塊核心業務房地產開發，這塊業務被裝進了紅星美凱龍控股集團的子公司“紅星企發”之中。

紅星企發中又包含了兩個平臺，一是紅星地產，由職業經理人團隊打理，發展巔峰期進入過全國房企排名前60；另一個平臺紅星置業，董事長是車建新的妹夫徐國峰。“紅星系”這兩個地產平臺最高年銷售額曾達到700多億元。

一直致力於開家居賣場的車建新，也大力發展過旗下購物中心業務。2013年，他成立了商業板塊，2018年正式啓用“愛琴海集團”作爲新的商業管理品牌，愛琴海商業板塊曾提出2020年要覆蓋100家購物中心，2021年還曾籌備過赴港IPO，不過至今未上市。根據愛琴海集團2024年度經營戰略發佈會上透露的數據，目前愛琴海在營項目總計48座，累計簽約項目共146個，未來兩年計劃新開20多個項目。

2019年，車建新創辦房地產中介經紀平臺美凱龍愛家，在一年多時間裡招聘近萬名員工，開了500多家店，當年就宣佈業績破億元，還揚言到2022年時做到全國第二，規模僅次於鏈家。不過在2022年10月起，美凱龍愛家開始大面積關店，且被曝欠薪。

2019年時，一直尋求“觸網”的紅星美凱龍還曾獲得互聯網電商巨頭阿里巴巴的投資，阿里全額認購了紅星美凱龍一筆可轉換債券，金額達到43.594億元，這是那一年阿里巴巴在家居新零售領域最大的一筆投資。當時約定，可交換債換股後，阿里巴巴將持有佔紅星美凱龍總股本比例10%的股份。

攤子鋪得太大，是很多企業在擴張期容易遇到的問題。

從2017年到2020年，經過四年的多元板塊同時發力擴張，紅星控股的負債總額大幅攀升，最高點逼近2000億元，2020年9月時，其流動負債高達1120億元，即使在刨除預收賬款、合同負債以後，短期借款、應付賬款以及一年內到期的非流動負債總額高達511億元。

2021年開始，房地產大週期下行疊加疫情影響，“紅星系”的家居、地產板塊業績出現雙雙倒退。這時候，車建新已經在積極謀劃“斷臂求生”。

2021年7月，車建新將紅星企發70%的股權作價40億賣給有央企背景的遠洋集團及遠洋資本，後者獲取了紅星企發下屬的紅星地產板塊，在這之後，“紅星系”就逐漸淡出了地產開發業務。

遍佈全國各地的紅星美凱龍家居賣場是車建新的基本盤，不過到了2023年，車建新不得不再一次通過賣股權回血，這次他找到了廈門最大國資建發股份，以62.86億元的交易對價出讓紅星美凱龍家居集團股份有限公司29.95%的股份，並讓出了控股權。

於是，美凱龍背後的實控人，變成了廈門市國資委；車建新的紅星控股及其一致行動人，退居二股東行列；阿里巴巴持股近10%，爲第三大股東。

2023年年初，在建發即將入主美凱龍之際，車建新曾在紅星美凱龍“目標責任大會”上反思公司“爲什麼走到這一步”，他認爲疫情影響線下家居商場銷售、房地產調控導致地產業務受影響、企業在債市的信用危機以及融資成本高等是主要因素。

廈門國資入主“重塑”紅星美凱龍

建發入主美凱龍後，一舉拿下5個非獨董席位，同時提名5位獨立董事，並對紅星美凱龍的經營管理和業務發展進行再造。

不過建發成爲控股股東後的第一年，美凱龍交出一份全面下滑的業績報告。

根據美凱龍年報，2023年公司實現營業收入115.15億元，同比減少18.55%；歸屬於上市公司股東的淨利潤爲-22.16億元，同比減少496.78%。

一年來，美凱龍的自營商場數量少了7家，委託管理商場數量少了9家。截至2023年年末，其自營商場數量爲87家，委管商場數量爲275家。

商場出租率也出現下滑，自營商場年末平均出租率爲82.8%，同比下降2.4個百分點；委管商場年末平均出租率85.7%，同比降幅爲1.0個百分點。

美凱龍遍佈全國的自營商場，被視爲其最有價值的資產，但價值也出現縮水。根據年報，截至2023年年末，美凱龍投資性房地產賬面金額爲924.63億元，公允價值變動損益爲-8.42億元。

一般來說，投資性房地產公允價值變動會受租金收入和出租率變動影響，過去一年，美凱龍自營商場租金收入同比下滑13.82%。

美凱龍方面表示，家居行業作爲房地產的下游行業，離不開上游房地產帶來的需求，受國內經濟環境波動影響，家居建材行業面對需求收縮、供給衝擊雙重壓力，地產行業的萎縮也進一步導致家居零售市場需求低迷。

對於商場數量的減少，美凱龍則解釋稱，引入新股東建發股份後，新管理團隊基於經營管理效率提升的考慮，對個別商場進行了閉店等方面的優化調整，年度品牌諮詢委託管理服務業務收入因此受到一定程度的影響。

2024年一季度，美凱龍營收與淨利再度下滑，根據其一季報，營收爲21.12億元，同比下降19.3%；淨利潤爲-3.72億元，同比下降322.75%。

最大的家居零售連鎖商將何去何從？建發入主後，紅星美凱龍在業務層面已有一系列改變，未來或將全面涉足新能源及二手車銷售的業務，利用紅星美凱龍自有物業進行佈局。2024年年初，這項業務在成都率先落地，建發汽車攜手紅星美凱龍打造的汽車智能生態綜合體π空間項目在紅星美凱龍成都佳靈商場發佈。

此外，紅星美凱龍正在重點推出家電、家裝、家居“三家融合”戰略，在首批16家“M+高端家裝設計中心”落成的基礎上，預計到2025年，紅星美凱龍要實現“M+高端家裝設計中心”全國百個商場覆蓋。

紅星美凱龍稱，目前房地產政策環境接近2014年最寬鬆階段，一、二線房地產市場應會率先復甦，估算未來還將有1.5-2億左右人口進城。購房、裝修依舊會成爲我國中長期的新城鎮居民的剛需。結合市場中長期趨勢判斷，商場的經營情況會逐漸恢復到2020年以前的水平，短期快速下跌的租金水平也會得到一定程度的緩解，公司自有商場主要集中分佈在一、二線城市及省會城市，有望率先走出這一輪樓市調整。

在新控股股東的助力下，紅星美凱龍或許有望迎來轉機。

不過，創始人車建新在幾度變賣核心業務股權後，依然債臺高築。根據最新公告，截至2024年5月1日，紅星控股直接持有美凱龍 9.98億股，佔總股本比例22.91%，累計被司法凍結、輪候凍結、司法標記的股份數卻已達到12.49億股，佔其所持股份總數的125.18%，佔總股本比例爲28.68%，而車建新和其配偶陳淑紅所持公司股份均已被司法凍結。相隔短短四年，曾經的“家居首富”，已經消失於富豪榜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