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貂皮大襖上的補丁”走向“休閒度假的後花園”——探訪環首都貧困地區
一輩子生活在太行山深山村的徐樹平,56歲開始了人生第一份工作:去年9月,她家的舊院落被改造成“麻麻花的山坡”民宿,她當上了管家,迎接八方遊客。
徐樹平所在的保定市淶水縣,挨着北京房山、門頭溝,但發展滯後:全縣80%爲山地丘陵,5年前有10餘萬貧困人口,佔總人口三分之一多,現在貧困人口約2萬人。
因位於燕山、太行山深山區,或分佈在高寒的壩上高原,河北保定、承德、張家口等地有20多個像淶水這樣的貧困縣區,自然條件惡劣,乾旱缺水,曾有數百萬貧困人口,構成一條環首都貧困帶。
在脫貧攻堅戰略和京津冀協同發展戰略的推動下,這一地區正加快擺脫貧困,從京津“貂皮大襖上的補丁”轉身爲“休閒度假的後花園”。新華社記者正月裡走訪這一地區,感受這裡的蛻變。
正月初十傍晚時分,記者來到淶水縣一渡鎮龍安村的龍安廣場。簇新的大戲臺掛着4個大紅燈籠,將戲臺前的籃球場映照得愈發明亮,兩邊有設備齊全的衛生室、活動室、圖書室。
“這裡原來是個大坑,都堆着垃圾。”村主任宋玉慶指着廣場說,2000多人的村子去年才建起這個像樣的活動場地。
活動室內,32歲的宋小萌正打乒乓球。他說,以前在北京打工,從家鄉拉礦石到大興、順義等地,這兩年因鎮裡基建開發項目多了,在當地開農機車送砂石料,一年四五萬元,還能照顧家人。他的妻子在一家物業公司上班,一月掙2000多元。父母農閒時在家附近乾點零活,打一天工掙100多元。
一渡鎮與北京房山區張坊鎮接壤,但全鎮65%是丘陵山地,人均三分耕地,喝不上自來水,住土房,用茅廁,村子破爛不堪。
在一渡鎮黨委書記張麗莉看來,得益於京津冀協同發展等一系列發展紅利,一渡鎮這兩年搞起了薄皮核桃、磨盤柿子等特色農業,北京的企業來這裡建起旅遊地產等項目。村民們在家門口就能找到工作。
近年來,一渡鎮附近已修通4條高速公路,規劃中通向北京的輕軌也將經過這裡。
“我們與房山張坊不分你我,鎮裡很多姑娘都嫁過去了。過去是窮鄰居,現在成了好親家。”張麗莉說。
一渡鎮的變遷,正是環首都貧困地區發展的縮影。據河北一項統計,截至2009年底,該貧困地區的農民人均純收入不足北京周邊縣區的三分之一。記者採訪發現,如今每個貧困鄉村都在挖掘自身優勢,發展產業,從蔬菜種植到特色養殖,從鄉村旅遊到光伏發電。
以壩上地區爲例。這裡是北京的水源地,也是風沙進入北京的生態屏障,長期以來產業發展受限。現在,壩上地區已種植約百萬畝蔬菜,淘汰傳統的大水漫灌,採用膜下滴管技術澆地可大大提高效益,畝均年收入3000元。壩上地區蔬菜佔北京市場三四成份額,成爲名副其實的北京“菜籃子”。
光伏成爲農民脫貧的新方式。在陽光充足的壩上,不少村莊的荒坡上、農民家的屋頂上裝了一排排整齊的光伏板。記者從河北省扶貧辦瞭解到,自2016年開始利用2年時間,力爭實現具備條件的45個國定縣貧困村村級光伏扶貧電站全覆蓋,光伏扶貧對象家庭年均增收3000元。
2月17日,張家口康保縣東坡村一處村民民宅。 新華社記者 熊爭豔攝
據瞭解,北京已對口幫扶張、承、保16個縣區,“十二五”期間投入16億元實施農業節水工程、蔬菜基地、生態水源保護林建設等項目。
遊客來了 窮山溝變身“北京後花園”
大年初九,趙興權夫婦的全鹿閣農家院正式開張,這是他們所在的淶水縣計鹿村的第一家飯店。兩層樓的農家院有4個吃飯包間,10間客房,小兩口忙得不亦樂乎。趙興權還花了6000元請廚師,這比趙興權以前在北京打工時的工資還高。
淶水縣計鹿村趙興權夫婦的全鹿閣農家院於大年初九正式開業,農家院兩層400平方米,有4個包間10間客房。通過旅遊產業帶動,這個距離北京西南郊僅1小時車程的貧困村發生了巨大變化。 新華社記者魯暢 攝 2017年2月7日
“計鹿村雖與北京西南郊僅一個多小時車程,但原來沒什麼出路。”在計鹿村當了16年黨支部書記的郭秀龍說。由於地處深山,農民種植的玉米、土豆只能靠天收,年產量幾百斤。直到2015年,計鹿村仍有八成以上村民人均年收入低於2300元。過去,村裡的土路只能勉強過一輛汽車,路兩旁是散發惡臭的水溝,家家住着破敗不堪的瓦房。
趙興權生活的改變緣於當地發展旅遊。瞄準北京大量休閒度假的需求,去年河北在北京西部建起覆蓋淶水、易縣、淶源3個環首都貧困山區縣的京西百渡休閒度假區。這個度假區涉及地域面積6000平方公里,新打造旅遊項目87個,風景道206公里,沿路涉及91個村莊,重點新打造的旅遊專業村41個。
作爲京西百渡休閒度假區的一環,計鹿村建起聖誕小鎮,還配套滑雪場。郭秀龍說,村貌換新顏後,村裡已陸續開了20多家民宿和飯店,村裡還有六七十人到聖誕小鎮打工,月薪保底1800元。
2月7日,作爲京西百渡休閒度假讀到一環,計鹿村於2016年建起1:1仿芬蘭拉普蘭的聖誕小鎮,還配套有滑雪場,填補了淶水縣冬季旅遊的空白。 新華社記者魯暢 攝 2017年2月7日
據瞭解,京西百渡休閒度假區覆蓋的3個貧困縣,靠旅遊產業已帶動當地9.4萬人就業、3.6萬人穩定脫貧。
從京西到壩上,一個環首都休閒度假旅遊圈正在形成,帶動這片地區“美起來”,讓貧困農民“富起來”。
“原來種十幾畝地,辛辛苦苦一年纔有五六千塊錢收入,現在年收入是原來的4倍。”64歲的張家口市尚義縣十三號村村民潘正光說,自己通過在家門口打工獲得薪金、流轉土地獲得租金、入股窯洞賓館獲得股金,每年有兩萬多元收入。
十三號村位於風光旖旎的大青山腳下,處於“草原天路”西段的入口處,村裡這兩年陸續開辦旅遊公司、蓋起窯洞賓館,接待全國各地幾萬名遊客,村民們也成了收租金、分股金、掙薪金的“三金農民”。
村主任姜萬河說,去年宅基地每股分紅2000元,耕地租金每畝260元,脫貧資金每人分紅500元,還有大量農民在村裡打工掙工資,去年全村人均純收入3200元。
已是穀雨時節,康保縣東坡村仍是一派寒冬景象。土路蜿蜒,薄雪覆蓋,路面陡滑,留下深深淺淺的車轍和腳印。一間間磚房、土坯房散落分佈,遠處白皚皚的積雪將壩上丘陵勾勒得黃白分明。
離村26年的康保縣地稅局幹部孫軍,去年初以駐村扶貧幹部的身份回到了自己出生的地方。生於上世紀70年代的他,是村裡第一個通過考學跳龍門的人。
“回到老家,壓力很大,父老鄉親對我期望大,盼着我帶他們富起來。”孫軍說。東坡村地處壩上丘陵地帶,海拔高,常年乾旱,全年無霜期不足90天。孫軍和駐村工作組反覆商量後決定,把零散種植的傳統農業改造成生態農業。
記者來到這個近千畝的生態農業旅遊園,儘管已零下20多攝氏度,看到的卻是一片生機:
一片荒地上蓋起戶外珍禽園,60多隻觀賞孔雀在踱步。一個廢坑被改造成8畝魚塘,水上有玻璃棧道,冰封的水底有兩萬條草魚和鯉魚。養殖場裡有100多隻杜泊羊。記者進去時,碰到71歲老漢張愛抱着1只小羊羔,樂呵呵地說“剛生下的”。
2月17日,張家口康保縣東坡村,71歲的村民張愛和同村人在杜泊羊養殖場給羊喂飼料。 新華社記者魯暢 攝
去年村裡種了近800畝“懶漢作物”菊芋,不需要太多水,三四個人用機械就種完了。孫軍計劃建廠,深加工菊芋的莖、葉、花、根。以土地加入合作社的農戶,原來每畝年產值不足100元,現在可拿到每畝200元的租金,還有產業分紅,每人年收入有望達3000元。
記者在環首都貧困地區採訪,遇到不少像孫軍這樣從城裡來幫扶的人。他們中有城裡幹部、創業青年、留學生,給這片地區帶來開闊的視野和現代的理念。
尚義,至今沒有省級公路和高速公路的壩上小縣。“90後”小蒜溝鎮副鎮長徐永彬帶着“荒山荒坡,到底種些什麼能掙錢”的疑問,請來他在中國農業大學的本科同學郝亦成。
2月16日,張家口尚義縣賽爾臺村留守村民魏志平站在小院裡。魏志平腿腳不好,沒有外出打工,主要靠養牛、大零工爲生,全家年收入約8000元,要供兩個孩子上學。 新華社記者魯暢 攝
在荷蘭攻讀碩士的郝亦成去年第一次到尚義,覺得“這裡真窮”。這大半年,他來了10多次,分析土壤和環境後,發現“這裡光照充足,緯度與西班牙相當,易於農作物糖分累積,可以種樹莓”。他已在當地註冊公司,種植40畝樹莓。
儘管還處於實驗階段,但郝亦成有信心能在這樣瘠薄的地方種出高價值經濟作物。“今年7月就要掛果了,未來還會大面積種,以後更多村民可以來這裡上班。”
在尚義縣南槽碾村,來自中鐵五院的幫扶幹部孔昊,爲村莊搭建起“互聯網+”電商平臺。他們創建的“微農故里”微店,正式運營第一天,村民自產的300枚柴雞蛋、100斤小米3小時內便銷售一空。
在尚義縣塞爾臺村,從張家口市來幫扶的趙鐵成,把村裡山坡地的“劣勢”變“優勢”——依山而建像窯洞一樣的馬鈴薯倉儲窖,可容半掛貨車出入,存3000噸馬鈴薯。村民們把秋收的馬鈴薯儲存到這裡,來年春節價格上漲之後再賣,多了增收和避險的“法寶”。“倉儲窖屬於村辦合作社,全村貧困戶以扶貧資金入股建成,每年16萬元的租金可分給村民。”趙鐵成說。
2月16日,尚義縣賽爾臺村村主任李昌財給記者展示去年建成的馬鈴薯倉儲中心。新華社記者魯暢 攝
曾經,環首都貧困地區是被很多人遺忘的角落、人往外走的地方。而今,京津對口幫扶、省內對口幫扶、企業幫扶村莊……全社會幫扶的“協奏曲”在這片土地上奏響。孫軍、徐永彬、郝亦成、孔昊……這些走進農村的能人,給這片土地帶來無限希冀。
(新華社記者熊爭豔、白林、魯暢、高博)
(原標題:從“貂皮大襖上的補丁”走向“休閒度假的後花園”——探訪環首都貧困地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