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互不服氣到相互欣賞

◎姚秦川

啓功，出生於1912年，當代著名書畫家和教育家，曾任西泠印社社長；謝稚柳，出生於1910年，擅長書法及古書畫的鑑定，與張珩（張蔥玉）齊名，世有“北張南謝”之說。啓功和謝稚柳在書畫界都是舉足輕重的人物，不過，他們卻因爲對《古詩四帖》看法不同，因此“擡槓”多年。有趣的是，雖然二人在學術上相互較勁，卻一點也不影響他們之間的深厚友誼。

衆所周知，《古詩四帖》一直爲唐代著名書法家張旭的代表作，此作品筆勢縱逸，氣韻生動，滿紙如雲煙繚繞，堪稱草書巔峰之篇“頂流”之作。不過有意思的是，後人對張旭的這卷狂草字卷卻充滿爭議，其中最有影響力的便是著名畫家啓功對《古詩四帖》的考訂。一段時間，啓功從文獻、著錄、避諱文字等觀點出發，最後得出結論，認爲舊題（意爲並非原作者，而是他人僞託）《古詩四帖》並不是出於張旭之手，而是一件宋人的書法作品。

啓功的研究結論一出，立即引來書法鑑定家謝稚柳的強烈反駁，認爲啓功的觀點“根本站不住腳”。爲此，謝稚柳在其專著《鑑餘雜稿》中，花費了不少筆墨論證詩帖真僞。謝稚柳根據倪瓚對張旭《春草帖》的跋文以及杜甫《張旭草書歌》對張旭書法的描述，認爲這卷書法的書體“在用筆上直立筆端逆折地使鋒埋在筆劃之中，波瀾不驚的提按，抑揚頓挫的轉折，導致結體的動盪多變。而腕的運轉，從容舒展，疾徐有節，如垂天鵬翼在乘風迴翔。”因此，謝稚柳堅定認爲，《古詩四帖》確爲唐代書法家張旭真跡無疑，並非啓功所說的“宋人之作”。

由於啓功與謝稚柳兩人意見相左，誰也說服不了誰，誰也不服誰的觀點，如此一來，啓功便將謝稚柳當成自己“一生之敵”；當然一向我行我素慣了的謝稚柳也毫不含糊，高調回應啓功，“就算爲敵，自己也絕不妥協”。由於兩個人的脾氣都擰，加上“互不服氣”，所以在當時的書畫界，許多人都認爲啓功和謝稚柳兩人會從此樹敵成爲陌路。

然而讓衆人深感意外的是，雖說啓、謝兩人各執己見，但他們從未真正劍拔弩張，惡言相加，始終保持深厚的友情。事後有一天，啓功竟然當着衆人的面，在謝稚柳《塞上牧馬圖》上題詩：“大漠雲開曉氣澄，始無草色勝青陵，平生肺腑今無恙，老驥堪追萬馬騰。”並稱贊謝先生書法“超軼絕塵”，這應該是對謝稚柳作品最高級的評價。此時的啓功好像早已全然忘記了兩人之前“死磕到底”的事情。

對於啓功的不吝誇讚，謝稚柳聽後也是感動不已，他同時真誠地表示，雖然自己對於《古詩四帖》的看法與啓功先生的觀點相悖，但說實話，這種爭辯確實沒有影響到我們之間的交往，我也一直佩服啓功先生在書法上的造詣。這番話謝稚柳不管是否出於客套，但至少表面上看，給人的感覺“像啓功的笑臉一樣，一團和氣，皆大歡喜”。

啓功與謝稚柳兩人之間的“針鋒相對”，雖說只是文人間的學術爭鳴，但沒有高深的學養、睿智的頭腦以及廣博的胸懷，相信很難達到他們兩人那樣的境界。現實生活中，人和人的觀點不同，主張不同，可以爭論，真理越辯越明，但彼此不應視對方爲勢不兩立的“敵人”，要平等相待、相互尊重，更不會因爲對方的那些“不同”就全面否定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