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孤煙：簡牘中的孤城往事 | 觀展
文博時空 作者 巍嶴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四面邊聲連角起，千嶂裡，長煙落日孤城閉”，詩中的邊塞，是蒼茫的大漠，是悠悠的羌笛，是遠離家鄉的遊子，是身經百戰的將軍，是一座座城門緊閉的孤城。
河西自商周以來，羌、狄、戎部落先後在河西地區生息。春秋戰國至秦漢初期，烏孫、月氏和匈奴先後在此活動。至西漢武帝以來，漢王朝的勢力到達河西，中原地區的人們源源不斷地移徙而來。雖然遠離中原，這裡的人們也過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褪去詩中的蒼涼悲愴，什麼是真正的邊塞？
簡牘是古代書寫有文字的竹片或木片的統稱，在紙張發明和普及以前，是中國最常用的書寫載體，隨着漢王朝在河西地區的經營，這裡留下了大量的簡牘文書。位於蘭州的甘肅簡牘博物館今年 9 月開館，是中國漢簡藏量最大的專題博物館。“邊塞人家”是其基本陳列展之一。一片片簡牘將我們帶回那個時代，座座孤城中邊塞百姓的生活躍然簡上。
01
鋼筆掉落引出的發現
上世紀 30 年代，貝格曼作爲中國現代科學史上第一個中外平等合作的科考團——中國西北科學考察團的一員，踏上了額濟納流域的土地。一路上，科考隊的成員歷經了暴風雪的摧殘，山匪的追趕，即使夜晚也要預防狼羣的侵襲，已然疲憊不堪。1927 年 4 月 26 日成爲了科考團調研的轉折點，這天，貝格曼在標註數據時不慎將手中的鋼筆掉在了地上，撿鋼筆時，一枚生滿銅鏽的銅幣引起了他的注意。經過判斷，這是一枚漢代的五銖錢，貝格曼認爲，漢代五銖能夠留存至今，說明這裡的遺蹟還沒有人發現過，很可能會有所收穫，於是他帶着隊員在發現五銖錢的位置附近開始了發掘。幾小時後，帶有墨書的木片露了出來，成員們初步推斷，這是一枚漢代的木簡。木簡的發現猶如一枚強心針，讓所有人激動不已。
有趣的是，幾天後，貝格曼還在一個老鼠洞裡發現了削下來的木簡碎片。他推測，古代居延人在原來寫過字的木簡不用時，就把有字的表面削掉，再重新寫字。老鼠把這些削下來的碎片拖回洞裡，匯成了一個小小的“圖書館”。
此後，在北到額濟納河流域，南到金塔毛目的廣大地區，他進行了地毯式調查和大規模發掘。在長達 11 個月時間裡，他在居延地區南北 250 公里，東西 40 公里的範圍內，踏查了 410 多處遺址，發現了 3700 多件文物和 10000 餘枚漢簡，學術界爲之震驚。居延漢簡名震中外，它和敦煌藏經洞、殷墟甲骨文、明清故宮檔案一起，被譽爲二十世紀“中國四大文化發現”。
02
弱水流沙之地
居延地區處於沙漠和戈壁之間，古時有“弱水流沙”之稱，《尚書·禹貢》載：“導弱水至於合黎，餘波入於流沙。”弱水是今天的黑河，流經河西走廊張掖、酒泉，東北入於內蒙古自治區阿拉善盟額濟納旗漢代居延地區，終於古居延海；大漠之中沙隨風動，故稱“流沙”。今天的居延地區行政區劃上，上游屬甘肅省酒泉地區，中下游屬內蒙古自治區的額濟納旗管轄，大體上位於酒泉地區的東北部，西連肅北蒙古族自治縣，南接玉門市、金塔縣，東鄰寧夏回族自治區，北與蒙古人民共和國相界。
西漢居延地區地圖
肩水金關木簡
肩水金關遺址位於甘肅省金塔縣天倉北 25 公里的額濟納河上游谷地北口的東岸，爲漢代關城，是當時進出河西南北交通要道的咽喉，取名金關含有“固若金湯”之意。
玉門關木簡
“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玉門關是絲綢之路上的重要通道之一。這枚簡牘出土於漢代敦煌郡境內東西烽隧線上的一處軍事要塞——馬圈灣遺址，根據推測，這裡是玉門候官的駐地。
03
邊塞百姓都來自哪裡？
西漢時期，爲抵禦匈奴對邊境的侵擾，增強西北邊防實力，晁錯提出了一系列鼓勵和支持移民實邊的優惠政策。比如對於有罪或贖罪的人，減輕甚至免除處罰；對於平民百姓，給予優厚待遇等。在這樣的政策背景下，大量的中原人口遷徙到了河西邊塞。
吏民出關致木楬
肩水金關是居延邊塞弱水河邊修築的一座關門，南來北往的人均需持官府開具的符、傳、致等憑證、經守衛覈驗方纔予通行。致籍是出關入關所用的文書，多由傳發放機構提前轉送至關口，以供關吏覈查持傳、符者是否是本人。負責人會將致籍定期上架存檔，同時在各卷冊上掛一簽牌（即“楬”，jié），寫上名稱以便今後查找。
中舍橐木封檢
封檢是古代用於密封簡冊的器物，起到保密和防盜換的作用。此封檢凹槽內記錄了袋內所裝物品有價值六百錢的羊皮。
在居延地區尚有一部分原住民，如小月氏、盧水胡、羌人和匈奴，他們歸義漢朝後成爲邊郡的編戶齊民，受漢朝的管理。這些少數民族人口在漢簡中統稱爲“胡人”。下圖中的秦胡、盧水等民族，與戍邊的漢人一起生活於居延弱水綠洲，他們都受中央王朝的管轄。
秦胡盧水士民木簡
04
危險的旅途
西漢時期，人們出行時的交通工具極爲簡陋。遠行時不僅要克服惡劣的自然環境，還要面臨食宿無法保障的困境。但出於移民、徵兵等原因，大量的中原百姓跨過巍巍高山，穿過茫茫戈壁，一路西行，來到了河西邊塞。
牛車畫像磚
《周易·繫辭下》：“服牛乘馬，引重致遠，以利天下。”從大量的簡文記載來看，平民百姓和普通士卒出行，多乘坐牛車。
張掖都尉棨信。棨信主要是用來傳令，啓閉關門。
行道疾死木簡，記錄了四人在旅途中死亡的事件。
並馳圖畫像磚
05
民以食爲天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邊塞生活雖然辛苦，美食美酒總是能治癒人心。依據簡牘記載，邊塞百姓的食物種類豐富，有主食類食物，也有肉類、蔬菜等副食，還包括鹽、豉、醬等調味食品。如果行軍作戰或者戍守邊防不便生火做飯時還有乾糧可以充飢。粟、黍、樑、麥、青稞、扁豆、黑豆等是邊塞的主要糧食品種，這些作物都有適應河西地區氣候耐寒、耐旱的特點。
漢代的蒜
草編黃羊套
黃羊套是用當地生長的芨芨草繩纏成圓圈，內側插滿尖竹籤，呈向心狀，草圈拴重物，置於地面小洞口，黃羊踏入其中，便會被捕獲。這種黃羊套很有地方特色，反映了在古代亦農亦牧的陽關地區，百姓和守邊士卒的狩獵活動。
飴醯醬木簡
飴指飴糖。在漢代懸泉置（位於甘肅省敦煌市。因出土的漢簡上書“懸泉置”三字而定名）也給來往客人提供給糖類的甜食。醯（xī）即用芥計、榆汁、鹽等調和而成的肉醬。醬是指以豆類爲原料製作的調味品。敦煌太守府的官員奉太守之命給玉門候官送來了酒、黍米、牛肉、醬、醯等食品。張騫開通西域後，漢武帝“設四郡，據兩關”，敦煌郡處在東西交通關鍵點上，而作爲地方最高行政軍事長官的敦煌太守承擔和發揮了特殊的使命和作用。隨着近百年來地下漢簡大量發現和實地考察，大大豐富了我們對此的認識。
調味食物木簡
漢代懸泉置爲了保證飯菜口感，滿足不同地區、不同口味的來往人員的飲食需求，準備了各種調味品。
候長昌林劾狀木簡（1組8件）
簡牘中記載了一人因爲飢餓，藉着夜色到野外弱水河裡採摘食物，希望能找到胡芋充飢，但因爲人生路不熟而迷路了。後來被戍卒發現，並進行了盤問。從當事者的自訴可知居延邊塞人們生活的艱辛。
建武三年候粟君所責寇恩事木簡冊（1組36件）
東漢初年，65歲的寇恩趕着他的牛車，從幾千裡的穎川郡輾轉來到居延謀生，拉大車賺佣金是這個家庭的重要經濟來源。寇恩有一個正式的官方身份——客民，就是到異地的外鄉人，並沒有入地方的戶籍，是個不折不扣的打工人。爲了謀生，寇恩長期給粟君幫長工。粟君是甲渠候官的最高長官，也是當地最有權勢的人。
一天，粟君僱寇恩幫他賣 5000 條魚，約定以一頭牛、二十七石谷爲工錢，但需賣夠 40 萬錢，結果魚價行情不好，寇恩只好把牛賣了，湊得 32 萬錢交給粟君妻子。其餘的 8 萬錢寇恩先後以牛車上的器物和兒子寇欽爲慄君捕魚的工錢相抵。但是慄君狀告寇恩，說還欠他一頭牛。但此時的寇恩已經賣掉了自己的全部家當，只好和粟君對簿公堂，最後裁定慄君誣告，“爲政不直”。
吃雞簡，這是一名廚房負責人上報的有關玄泉置一年內入雞、吃雞的統計。
勞邊使者過界中費冊木簡
某年朝廷派遣到居延邊塞勞邊的使團途徑肩水金關，當地爲了接待使團，共花費 1470 錢，但這筆飲食費用不能公務報銷。最後，肩水金關的 27 名在編官吏AA制均攤了這些錢。
06
雲中誰寄錦書來
中國古代的文書傳遞制度，至少在秦時就已完成。睡虎地秦簡《秦律十八種》中對送書人的資格、郵程速度及該到不到等意外情況的處理，都做了具體規定。《田律》記載：“近縣令輕足行其書，遠縣令郵行之”，證明秦代已有郵驛的設置。漢承秦制並又有所發展，郵驛制度也更趨於健全。
甲渠候官馬馳行
甲渠候官行者走
甲渠鄣候以亭行木簡
居延漢簡中所見傳遞文書的方式有“以郵行”“以亭行”“亭次行”“亭次急行”“行者走”“燧次行”“燧行”“故行”“使馬馳行”“馬馳行”“驛馬行”等十餘種，前七種可列爲步遞類（徒步傳遞），後四種可列爲馬遞類（馬傳遞）。
與昆弟書信木簡——死生恐不相見
這是一封出自肩水金關的書信。可能是一封從未寄出的家書。信主遠離家鄉到邊塞爲吏，與家中的兄弟一別數年。邊塞苦寒，現在生病了，這一病恐怕今生無緣，只有來生相見再做兄弟了。
元敞致子惠書木簡
元敞的褲子破了，於是給好友子惠寫信借褲子。元敞在信中寫道，他的褲子破了一個洞需要叫人拿回家縫補。此前就想向子惠借褲子，但由於當時有衆人在旁，故不好意思提出來。現在實在沒有辦法，希望子惠理解，能借褲子穿幾天，一旦褲子補好了，馬上就還。邊塞戍卒生活之苦，由此可見一斑。
07
飲酒也要講規矩
漢代的酒不同於今日的燒酒，即蒸餾酒。當時的酒，一般習慣上稱爲“水酒”，僅經發酵釀造而成，未經過蒸餾、提純工藝處理。當時，水酒的釀造方法，是先將原料，稷、稻或粟，浸水之後，用陶缸等容器裝好，外裹麻或絲絹，使其升溫，然後加水施火。這樣釀出的水酒，含雜質太多，故而色呈紅、黃色，只有經過羅、絹過濾才能飲用。
禁買酒羣飲木簡
西漢初年，出於防止百姓聚衆飲酒，破壞社會秩序，政府制定了“三人已上無故羣飲，罰金四兩”的規定，但只是禁無故羣飲，對於正常的飲酒活動，像婚喪嫁娶都是可以飲酒的。到西漢中後期，隨着邊塞的安定，在邊塞屯戍的吏卒可以釀酒，也可以羣飲。因此也發生了許多酒後鬥毆的傷人事件。
酗酒鬥毆木簡
簡牘中記載，某年九月，賈讓、謬欣、夏侯譚、原憲幾人在甲渠候官飲酒。正當衆人推杯換盞之時，原憲與夏侯譚突然爭執起來，兩人越說越激動，雙方拔出劍來，跳到院中裡就打了起來。只聽得“噗嗤”一聲，夏侯譚應聲倒下，躺在了血泊之中。原憲一劍正好刺穿了夏侯譚的胸口。原憲一看出了人命，奪門而出，跳上馬背，急馳而去。
“邊塞人家”陳列展從微觀視角出發，聚焦於小人物的日常生活，通過簡牘展示邊關的百姓、官吏、士兵的生活場景。甘肅地區氣候較乾旱，所以大量簡牘保存完整，其上墨書清晰可見。這些普通百姓的生活很難被記錄在史書之中，但藉助簡牘，他們的故事也能夠爲人所知。因爲簡牘作爲文物觀賞性較差，所以展覽中利用模型和多媒體進行了場景營造，結合展覽中的色調和光線，爲觀衆帶來沉浸式的體驗。
觀展攻略
甘肅簡牘博物館
今年 9 月開館，是中國漢簡藏量最大的專題博物館。館藏文物以簡牘爲主，有天水放馬灘秦簡、居延新簡、肩水金關漢簡、地灣漢簡、敦煌馬圈灣漢簡、懸泉漢簡及魏晉簡牘等共計近 4 萬枚。與簡牘相伴出土的紙張、絲織品、木器、漆器、鐵器、骨器、陶土器等文物1萬餘件。現有簡牘時代、簡述絲路、邊塞人家、書於簡帛四個基本陳列。
營業時間：週二至週日 9:00-17: 00 （16:30 停止入館），每週一閉館（國家法定節假日期間另行通告）
展覽地址：甘肅省蘭州市七里河區銀灘南路 12 號
交通攻略：地鐵:乘坐一號線至馬灘A口，步行 500 m 即可到達；公交 88 路，165 路等至蘭州老街站下車即可到達。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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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 | 巍嶴 杜廣磊
排版 | 小謝
設計 | 子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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