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文化衝擊下的庶民──幫胡若望找份「體面的職業」(六)

十八世紀歐洲掀起「中國熱」,包括瓷器等。(取自網路

於是,傅聖澤找了胡若望來面談。面談時間很短,因爲傅聖澤實在非常忙碌。他對於胡若望在這個時刻毛遂自薦深感欣喜,所以根本沒有想到要仔細檢驗他的語文能力。胡若望肌膚黝黑,傅聖澤覺得他相貌醜陋,看起來不太乾淨,而且又一副落寞絕望的模樣,彷彿以前曾經過着較爲富裕的生活,後來卻窮途潦倒。不過,他畢竟是個人手,也有意願踏上這趟冒險之旅。他們商談彼此要求的條件,然後達成了協議。「如果不是這個中國人,就沒有別人了。」傅聖澤後來寫道。

遊歷見聞寫成書

他們兩人擬了一份書面合約,然後各自簽名。胡若望將擔任五年的抄寫員,期滿之後,傅聖澤將送他回國。胡若望的基本年薪爲白銀二十兩,並由傅聖澤負擔他的飲食所需(但不包括其他支出)、前往歐洲的旅費,以及旅程上的附帶開支。這些款項的支付前提是:胡若望必須依照傅聖澤的指示抄寫孔蒂親王號上四千本書其中的任何一本。胡若望要求預支十兩半,以應他自己與家人所需,傅聖澤同意了這項要求。胡若望的兄弟將負責照顧他們的母親,潘如神父則會在傳信部的教堂爲胡若望的兒子蓋斯帕找份工作。

傅聖澤在鎮上爲胡若望買了幾套全新的中國服,還有一些他在船上會用到的個人用品,以及市面上最高級的牀罩──外層錦緞,裡面填充棉花,價錢相當於十五斯庫多(譯註:scudo,義大利銀幣單位)。傅聖澤把一份合約抄本交給胡若望保存,但胡若望不肯接受。他何必要自己保存一份呢?他說。他完全信任傅聖澤神父,由神父代爲保管就可以了。

胡若望確信一定能夠見到教宗,傅聖澤對這點有些保留,但沒有完全排除這項可能性。他說他們一旦抵達羅馬之後,他就會幫胡若望找一份「體面職業」。他認爲自己一定能夠實現這項承諾,因爲這是教宗特使嘉樂在離開之前開的空白支票,對任何中國助手都能兌現,甚至還白紙黑字寫了下來。胡若望也認爲自己將來能把遊歷見聞寫成書,回國之後即可因此成名,傅聖澤在這一點上沒有表示異議。

他們的準備工作儘可能秘密進行,因爲戈維理神父已明確表示他反對傅聖澤神父攜帶中國助手同行。除了違反耶穌會士的安貧誓約,傅聖澤對宗教的觀點也過於古怪,實在不該再予以鼓勵,除此之外,還涉及到相當重要的法律因素。近年來,廣州發生了數起歐洲人造成的中國人意外死亡案件。每一件案子發生後,中國官方都不斷騷擾歐洲商人教會人士的小社羣,直到他們付出大筆賠償爲止。不久之前的斯卡特古德案就是一個鮮明的例子。如果有個中國人陪伴傅聖澤同行,結果又死在歐洲,就可能導致危險的後果。教會當前的立場已經夠薄弱了。「我瞭解這種中國人,」戈維理說:「而且我更瞭解廣州人。」戈維理的論點頗具可信度,因爲他已在中國待了二十年,過去十三年來都住在廣州。不過,傅聖澤在中國已經待了二十二年,而且個性又極爲頑強。

(一七二一年十二月三十一日 星期三,廣州)

船上瀰漫興奮情緒

傅聖澤與胡若望已搭上了孔蒂親王號,這艘商船重四百五十噸,船員共有七十人,船上有三十門砲,由鮑格蘭船長指揮。船已升帆,錨已拉起,他們正逐漸駛離黃浦島,航向大海。

胡若望能在船上實在相當幸運。昨天,有人向戈維理神父透露傅聖澤已找到了中國助手,於是戈維理企圖利用自己身爲上司的影響力以阻止胡若望出海。他找上東印度公司的佈雷特施與特維爾這兩名總管人員,要求他們禁止那三艘法國船隻搭載中國人。不過,特維爾卻反倒匆匆寫下一張短箋,告知傅聖澤這項消息:「計劃被發現了。佈雷特施先生剛給我看了一封戈維理神父寫的信,說他剛得知,你要帶一箇中國人同行。神父要求佈雷特施先生阻止你這麼做,他已代表他們兩人向中方官員許下承諾,所以此舉將會使他與佈雷特施先生都非常難堪。請你按照自己的判斷行事,我一定鼎力幫忙。」

佈雷特施沒有把戈維理的要求轉達給那三艘船隻的船長,傅聖澤於是安排一名船員私下把胡若望帶上船,自己再以較爲公開的方式登船,先在法國工廠過一夜,再從那裡前往碼頭,並且隨身帶着所有的個人財物:包括他隨時需要參閱而必須放在自己船艙裡的中國與歐洲書籍、他的辭典、他的毛筆、幾套中國服、他的法衣、他的內衣、他的無邊帽,還有他收藏的若干宗教勳章。

三艘法國船隻準備啓航,船上瀰漫着興奮的情緒。每一艘船都滿載貨物,包括茶葉、絲綢及其他精緻布料、鑲花櫥櫃與中國商人專爲外銷所設計的瓷器。在南特的公開市場上,這些貨物的總值估計可達一千萬法郎。再加上他們預支購買貨物的錢若能借着買賣金銀的價差而賺取一筆投資收入,只要旅途平安順利,這麼一趟旅程即可帶來龐大利潤。巴黎的金融家目前正在重整東印度公司的財務組織,完成之後預計又可促使利潤更加豐厚。

孔蒂親王號上的船員們,對於傅聖澤那十一箱中國書籍佔用他們的船艙空間似乎都不以爲意,仍然熱切歡迎蓄着長鬚並且身穿教士袍的神父上船。他心懷感激地把他們的姓名都登錄在他的日誌裡,包括了船長鮑格蘭、大副圭勒巴特(Guillebart)、海軍上尉莫特(Motte)與巴爾別德(Balbeder),以及海軍少尉杜凡迪(Duvandie)與博席儂(Mottay Bossinon)。此外,他們似乎也一樣歡迎他的中國助手胡若望。胡若望穿着一身整潔的新衣而顯得精神奕奕,腦後綁着一根閃閃發亮的黑色髮辮,還帶着一席昂貴的錦緞牀罩,可讓他在海上的冬夜保持溫暖。(一七二二年一月五日 星期一,廣州,黃浦島停泊處)(系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