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永平難隱於市

本文來自微信公衆號：山上（ID：shanshang_0），作者：何簡，編輯：蔣澆，題圖來自：視覺中國

段永平 2001 年赴美，定居在加州附近。他自那時起遠離業務一線，甚少回國，但中文互聯網上仍不斷有他的傳說。事實上，段永平開始被人們冠以“中國巴菲特”之名，正是在他退隱之後。

國內少有企業家能在遠離業務一線後仍獲得巨大聲量。段永平被稱作是隱秘的億萬富翁，人們津津樂道於他的投資理念、本分文化以及他的中國門徒們的故事。他的門徒們確實也創造了巨大的商業成就。

很難說段永平的風靡是媒體造神還是他有意爲之。畢竟那些流傳的語錄確實是出自他數十年如一日在社交平臺上的分享。他沒有選擇諸如微博、短視頻這些時興的社交平臺，而是在一家股票投資的社區註冊賬號——他是這個平臺上粉絲量最多的人之一——也許是因爲這裡更適合投資交流，也可能只是這個平臺的創始人方三文是他的好友。

他在這裡分享日常，春節路過澳門小賭一把，贏了。早起搶 Vision Pro，用了幾天說已經沒有任何影院可以和 Vision Pro 的觀影體驗相比了。茅臺和瑞幸做了醬香拿鐵，他作爲股東願意投票支持。去 NBA 看球，祝福勇士隊好運。但更多的是分享投資理念，他重倉蘋果、茅臺，看好公司的長期價值，“買股票就是買公司”，吸引了一衆奉他爲人生導師的人。

和巴菲特一樣，段永平的每一次發言都能被人們拿來大做文章。最近他和網友探討了他對回購的看法，還將騰訊的回購與蘋果進行了對比，部分媒體隨即報道“段永平‘質疑’騰訊了”。去年，他分享了“開始思考阿里，先賣點 put 再說”的投資動態，引起不少騷動，不少分析師解讀稱這是段永平“對阿里股票的看多與抄底。”

段永平的網名是“大道無形我有型”。他的追隨者們大多稱呼他爲“大道”，這既是段永平的暱稱，似乎也是這些追隨者們人生的大道。

88 萬粉絲在社交平臺上算不上是一個多麼亮眼的數字，抖音上的頭部網紅名字後的粉絲量是 9999 萬+。但在雪球——一家股票交流社區裡，88 萬大概是你能達到的極限。

這是雪球用戶“大道無形我有型”的粉絲數量。當然，你或許會對他的本名段永平更加熟悉。更多時候，人們也會在他的名字前加上一個定語，“中國巴菲特”。他自己則多次對外否認這個名頭，即便這是出現在他口中最多的名字。

和巴菲特交流需要花費 1.28 億人民幣拍下那份天價午餐，但和“中國巴菲特”交流只需要註冊雪球，在“大道無形我有型”的賬號下評論即可。

不過切記要需要遵守一定規則。譬如一天只提問一次（段永平定下的確切時間是 23 小時），不要問傻問題，提問前最好通讀下他過去的發言——互聯網上到處都是，有的發言還被貼心標註上日期，雪球專門爲他出了一本書，《段永平投資問答錄》，上下兩冊。

不要試圖向他提建議，因爲他只是分享，而不想和任何人討論任何問題，“我有足夠的經歷，不想跟任何人討論問題”。

表達感謝可以，比如讀了他的帖子受益良多，有的他會簡要回復，“我會開心有人覺得有啓發”，但最好不要長篇大論，他可能不會搭理你。切記不要隨便艾特他，這是他最討厭的事。

不遵守規則的後果之一是你會被他拉黑。最近一個被他拉黑的是一家互聯網公司的前員工，因爲詢問他對這家互聯網公司競業協議的看法。評價他喜歡的公司也要謹慎，比如蘋果、茅臺以及騰訊。這幾家都是他重倉的公司，有的堅定持有多年。他討厭“假裝懂蘋果的”，碰到就拉黑了事。

更多的拉黑可能只是他不喜歡，他在個性簽名裡說“我偶爾會選擇拉黑，因爲我也不喜歡你”。比如你隨便艾特他，或者你們在中醫問題上見解不同，又或者你的發言讓他覺得很傻。不要以爲你在自己主頁或者其他博主下評價不會被他看到，他經常在網上衝浪。

在雪球這家不大不小的投資者交易社區裡，被“大道”拉黑稱得上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畢竟這裡可能是互聯網上“段永平語錄”濃度最高的地方了。段永平在這裡不僅是“大道”，更是人生導師。

一個被段永平拉黑的人說，自己“既震驚、又驚訝”，震驚於被拉黑，因爲他是爲了段才註冊的雪球，驚訝於“我居然離我的偶像這麼近，甚至有些小小的被偶像關注到的小確幸。”

還有一些人被他拉黑之後，會專門寫一條帖子說“榮幸”，同時再表達一番感謝，“拉黑歸拉黑，真誠感謝從大道處學到很多有益的東西。”有時還要反思下自己到底是犯了什麼錯，比如認知上的不足，比如是不是“口嗨”說了不該說的段子。

被大道關注更是一種榮幸。一些追隨者從博客時期就開始在網上與段永平互動。2018 年本站博客更改爲 Lofter，段永平不喜歡，於是轉道雪球。他發了一條博客說“博友們可以在雪球上開個號”，留言告訴他，他會加關注。現在關注他的人更多了，想要被關注不太容易。大道的規則是至少要有 2 個他已經關注的人推薦，他也會事先看下申請人的申請內容和發言觀點。他在雪球上只關注了 181 人。

但也要注意選擇好網名，畢竟網名也是價值觀的體現。一個網友名字叫“守正出奇”，就被段永平建議改爲“守正不出奇”，因爲“不整天想着出奇，犯錯機會會下降，不小心出個奇反而成爲可能了。”

這個網友留言感謝說，“多了這個‘不’字，少了很多困擾。”

很多人用“佈道者”來形容段永平。即便他早已退隱，他所倡導的“本分”文化卻經由他的門徒們不斷在中文互聯網上流傳。他自己也多次在雪球或者本站博客上闡述這一點。“本分”可以簡要被概括爲“做對的事情、把事情做對”，他說這兩個字極其簡單但絕不容易，可以一秒鐘看“懂”，但絕大多數人一輩子做不到。

對本分的思考要時時刻刻謹記於心，力求言行合一。幾年前微信紅包爆火，有人用本分思考，說“羣裡動不動就搶紅包，不本分”，段永平回覆，本分是求責於己，不是把本分當照妖鏡用的。

有人提問他太過具體的業務動作會被他認爲是沒有理解到位。比如，網友曾問過他當年在步步高時的決策想法，他說這些都是“術”，“我整個博客講的都是 ‘道’ 的東西，可人們總是覺得 ‘術’ 的東西才值得學。”他告誡這些人，那些急切地希望向大道學一兩招術，從而快速財務自由的人，都是南轅北轍了。

段永平也轉發過不少自己的發言合集，20 多年前他在步步高的講話也可以在他的博客上找到，標題是《基業長青》。前幾天他在雪球上轉發了一條浙大學生 8 年前對他的採訪，“大學快畢業的同學看看這個可能真的會有蠻大幫助的。”

段永平也多次對外推薦圖書《基業長青》

最近幾年他不太接受媒體採訪了，部分原因是退隱，部分是覺得媒體會曲解他的意思。他向巴菲特學習，以後只接受電視媒體採訪，不會被曲解。2018 年拼多多上市時他倒是接受了彭博社的文字專訪，標題是《隱秘的億萬富豪》，談了談他的兩家公司 OPPO、vivo 在智能手機領域的成功，也聊了聊自己的投資事業。他說，“我多年前就講清楚了，我永遠不會復出了。”

中文互聯網對段永平的熱捧，很大程度上來自於他多年前對本站的成功投資。據稱他從那筆投資中獲益高達 10 億美元。他後來說自己判斷的標準就是價值，最簡單的投資標準就是“買股票就是買公司。”

無數人試圖從段永平身上學習投資的秘訣，他們追隨着他從本站博客到雪球，抽絲剝繭般學習他的每一次發言，試圖在股票市場上覆制他的成功，但段永平一直對外表示自己懂得不多，真正能看懂的公司也就一兩家。過去多年，他的投資事業一直圍繞在茅臺、蘋果等少數幾家公司，堅定持有數十年。

他不看短期波動，買了股票就安心放着。有時還要揶揄下別人。蘋果有次發財報，當天他和別人打高爾夫，結果打完 9 個洞那人說要回去看蘋果財報。他心想說，“蘋果財報有啥好看的，還是打球要緊吧。”但最後只好自己獨自打完剩下的 18 個洞。

他也是這兩家公司產品的擁躉。他對茅臺酒頗有心得，買來放 30 年比直接買的年份酒好喝。蘋果最新出的 iPhone 他每年都買，去年 iPhone 15 Pro Max 太過火爆，他晚拿了一個禮拜，耿耿於懷，“以前走後門都是可以第一天到的。”事實上他在美國的住處就離蘋果總部不遠，去年萬聖節他路過喬布斯家門口，拍了張照片，說“今晚喬布斯家門口非常熱鬧”，估計至少要準備幾噸糖果纔夠發的。

今年初，有媒體統計出他在美股的持倉，他管理的一家投資公司 H&H 資產規模達千億人民幣。蘋果是持倉大頭，佔比高達 80%。剩下的還有巴菲特的伯克希爾·哈撒韋、谷歌等。他還買了少量的阿里巴巴，取代了他過去持有的拼多多股票。

過去，段永平一直對外表示自己看不懂電商公司。拼多多看不懂，但爲了黃崢買了一些股票，黃崢說三年不賣他也不賣。他說，自己搞不懂拼多多，可能有點像巴菲特搞不懂微軟一樣。

去年底拼多多市值超過阿里時，他管理的 H&H 清倉了拼多多，開始買入阿里巴巴。前段時間蔡崇信採訪流出後，他說也許“讓天下沒有難做的生意”這句話要做一些調整了，因爲這句話裡用戶體現不出來。

很多大熱的公司段永平都沒有購入，比如英偉達、比如微軟。他說自己看不懂這些公司，“我看不懂，也沒時間看，就只能錯過了。”他說這是因爲自己沒法直接感受他們的產品，在打高爾夫的過程中錯失了不少這類公司，但他不在乎，“我一個滿倉主義者，其實我啥也沒錯過，對吧？”

不少人問他關於某家公司的看法。段永平常用的表述是想想這家公司 10 年、20 年後如何。有人說他的許多想法都很超前，他回答不是超前，只是努力向遠處看而已。

大多數時間裡，段永平在社交平臺上展現的狀態都是鬆弛、愜意的，或許會令他同齡的企業家們感到羨慕。

今年 1 月，蘋果 Vision Pro 正式開放預定，段永平起了個大早，5 點就起牀了。Vision Pro 開放預定 18 分鐘後售罄，段永平成功搶到一單。他在雪球上曬出訂單截圖，配了蔡司眼鏡、旅行套裝以及 Apple Care+ 保修服務，總價 4696 美元。

到貨後他專門拍了一張佩戴 Vision Pro 的照片曬單，問大家“看電影還是滑雪”。他花了五六個小時體驗，90% 以上都在看電影，看了《阿甘正傳》《復仇者聯盟》《阿凡達》，如果不是因爲該睡覺了，他或許能一直看下去。他對 Vision Pro 評價頗高，稱已經沒有任何影院可以和 Vision Pro 的觀影體驗相比了，也許未來 10 年的孩子都不知道電影院是什麼了。

段永平對時下火熱的 AI 大模型也頗爲關注。有段時間，他每天都要問 ChatGPT “段永平是誰”，以此來判斷大模型是不是在胡說八道。有時候大模型說段永平是摩根士丹利的管理合夥人，還是清華大學五道口金融學院的特聘教授，甚至創辦了一家叫做大成基金的基金管理公司。段永平總結，“每天問下同樣的問題，每天都能得到不一樣的答案，每天可以開心一下。”

1 月份他試了試谷歌推出的 Bard 能不能獲取最新信息，於是問“段永平最近在幹嘛”，Bard 說段永平最近表示他看好新能源車產業——事實上段永平對特斯拉一直不太看好。段永平最後評價，“Bard 也是會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的，AI 用在搜索上似乎還不行。”

但高爾夫纔是他真正熱愛的事情。有人問過他對貝索斯、納德拉、庫克的看法，他說他們都比他厲害，但高爾夫和乒乓球還是他比較強。他很少參與國內企業家舉辦的活動。之前泰山會解散，他說自己加入兩年就退出了，沒啥意思，各懷心思，“也沒人打球”。

這是段永平享受其中的退隱生活。有時曬曬自己紅酒，分享生活，今天小小買進賣出了幾筆，“娛樂一下”。

但總有一些外來因素打擾，媒體的聚光燈始終打在他身上。上次 OPPO 停掉芯片業務哲庫，不斷有人過來詢問他的看法，他不堪其擾，寫了一兩百字解釋，說自己退休 20 多年，不知道目前具體業務是如何運行的，他知道消息也就比網上早 10 分鐘而已，再問就拉黑。

茅臺在國內股票市場的變動也會牽扯到他。本月初，茅臺發佈 2023 年年報，顯示兩傢俬募基金在去年 4 季度減持，被認爲和他有關。段永平不得不專門發帖澄清，“我們一股都沒賣！”

今年初，他在雪球上發起提問，“你認爲 10 年後還在的公司都有誰？”他認爲蘋果、茅臺 20 年後都還在，谷歌、微軟、BRK（伯克希爾·哈撒韋）應該也還在，騰訊 有90% 的概率在，OPPO 、vivo 應該有 75% 的概率。很快，媒體們就發出報道——《段永平看向未來十年》。他點評了最近騰訊的回購，於是就有了《段永平“質疑”騰訊了》

段永平是 1961 年生人，今年已經 63 歲了。比他小一年的俞敏洪還在公司一線，過去幾個月爲了旗下的頭部網紅董宇輝事件道歉。段永平沒見過俞，但一直認爲他是一個蠻有意思的人。新東方有次被人做空，他花了 4 個小時在網上看了所有他能找到的俞敏洪的採訪，得出的結論是這人不會是空頭說的那樣。2021 年底新東方開始做東方甄選直播，他買入一些新東方股票表示支持，“賭虛歲已經 60 的俞敏洪不會倒下。”

那些和段永平在上世紀 90 年代一塊靠實業發家的民營企業家們，現在大多已經消失在公衆視野中。比如前兩年剛剛出獄的蘭世立，比如靠着空調發家的顧雛軍。同時代誕生的消費電子品牌大多短命，和小霸王一樣聘請成龍當代言人的愛多隻用了 4 年就從輝煌走向落幕，夏新、金正也都逐漸消失在主流視野。

段永平不同，他過往佈局的業務多數仍經營得不錯，他的門徒們也在繼承着他倡導的本分文化。也很難說段永平是真正退隱了——即便他不斷強調自己退休多年。

他仍然密集地在自己的社交賬號上發表觀點，緊跟時事，點評公司，追憶往昔，總能引來公衆和媒體的關注。他不看好新能源汽車，說特斯拉未來 20 年可能會過得很艱難，評價比亞迪哪有成本優勢會成爲護城河，這些發言時不時被媒體接二連三地引用，登上頭版頭條。

一些企業家退隱之後再無更多消息傳出，比如同樣退隱美國的盛大公司創始人陳天橋。陳天橋最近一次被人提起是因爲他在美國購入的大批地產曝光，他現在是美國第二大外籍地主，但陳天橋毫無迴應。

甚至現在退居幕後的拼多多創始人黃崢也要比段永平低調得多。黃崢在 2021 年卸任 CEO，此後再無公開發言和動態。

激流勇退的段永平卻在退出一線 20 餘年後，成了新時代的人生導師。

本文來自微信公衆號：山上（ID：shanshang_0），作者：何簡，編輯：蔣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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