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暴動怒火延燒:阿爾及利亞裔少年之死,被無視的種族與警暴問題
左爲奈爾,右爲巴黎抗暴警察。 圖/Twitter、路透社
【2023. 7. 3 法國】
法國暴動怒火延燒:阿爾及利亞裔少年之死,被無視的種族與警暴問題
「17歲少年之死,能夠逼迫法國面對種族問題嗎?」法國仍處連日騷亂,起因是警方6月27日在巴黎郊區槍殺一名17歲阿爾及利亞裔少年奈爾(Nahel Merzouk),奈爾之死點燃法國全境憤怒,多地爆發連日大規模暴力示威,示威者將矛頭指向長期的種族主義與警察暴力——隨着抗爭越演越烈,除商店遭搶劫外,還有市長住家遭攻擊,至7月2日奈爾的祖母出面呼籲停止暴力。然而已揭開的族羣憤怒恐怕無法在短期內消彌;在法國「世俗主義」的共和國立國精神下,族羣問題反而弔詭地被避提,如今法國社會是否來到必須嚴肅面對、無法再回避的時刻?
騷亂爆發的起因,是6月27日法國警方在巴黎郊區城鎮楠泰爾(Nanterre)槍殺17歲少年奈爾,奈爾是阿爾及利亞與摩洛哥裔混血,事發當日他因交通違規被兩名警察攔檢,最終遭近距離開槍射殺——開槍的警察宣稱當時奈爾要開車撞擊他,讓他自覺生命受到威脅、因而自衛,然而隨後在網路上流傳、並經《法新社》覈實的事件影片中,卻顯示正在盤查的警察用槍指着駕駛座內的司機(就是奈爾),奈爾駕車想逃走,車子行駛的方向顯然是要離開員警、而非撞擊,結果奈爾遭近距離開槍。
當時車上除奈爾外,還有兩名乘客,其中一人逃走、另一人和奈爾一樣尚未成年,被警方逮捕拘留。《法新社》還報導,影片中錄到有人對奈爾說:「你會被槍爆頭」,但尚無法分辨這句話是誰說的。
馬賽街頭暴動。 圖/法新社
奈爾之死、加之警方說詞與事件影片的矛盾,引爆法國全境怒火,除巴黎及其郊區外,馬賽、里昂、尼斯、史特拉斯堡等多個城市都爆發連日的大規模示威,示威演變成暴動,示威者愈加失控,不斷焚燒汽車街道、打砸搶劫商店、攻擊市政廳、學校、警察局等公共建築。
至今暴動已進入第6日,連日來每晚都有數百至上千人被捕——最高峰爲6月30日1,311人被捕,至7月1日奈爾葬禮在楠泰爾的清真寺舉辦,法國當局派出4萬5,000名警察嚴陣以待,唯恐暴動持續升級;中央政府也呼籲各地市府關閉夜間公車和地鐵服務,並表示將出動裝甲車協助執法,及籲請父母們不要讓自己的孩子上街參與暴動——《BBC》報導,有部分示威者年僅13歲。
法國當地時間7月2日凌晨1時30分,巴黎郊區的哈伊萊羅斯市(L’Haÿ-les-Roses)市長讓布倫(Vincent Jeanbrun)住家遭無人汽車撞擊,讓布倫表示當時他的妻子與2個年幼女兒(5歲和7歲)都已就寢,而示威者還向讓布倫家中的汽車縱火、以及在他的妻女驚醒、逃跑時向其發射煙火,導致她們受傷。當地檢察官表示已針對該起事件,以「謀殺未遂」立案調查,目前尚無人被捕。
暴動越演越烈,7月2日奈爾的祖母納迪亞(Nadia)接受電視臺訪問,呼籲停止以奈爾之死爲藉口的暴力行爲、保持平靜,她表示奈爾之死已讓他的母親、自己的女兒痛苦不已。
《路透社》指出,因奈爾之死而起的暴動,已成爲繼2018年黃背心運動以來,法國總統馬克宏(Emmanuel Macron)最大的危機,馬克宏爲此推遲了原定7月2日赴德的國是訪問——2023年1月,馬克宏才因退休制度改革,引發全國範圍的罷工抗議和抗爭。
而在悲劇發生的6月27日,馬克宏即公開表示槍殺奈爾的行爲「不可原諒」,但這番發言卻也引起警察工會不滿,指責馬克宏急於批判涉案員警、認爲在法律審判之前,應維持無罪推定原則。目前整起事件仍在調查當中。
里昂高鐵沿線遭示威者焚燒。 圖/法新社
圖爾寬(Tourcoing)街頭,消防員撲滅示威者放的火。 圖/路透社
示威者的憤怒,來自於法國長期的種族問題和相應的警方執法不公——《紐約時報》報導,許多居住於巴黎郊區的法國少數族裔——一如奈爾的出身處境——認爲警方永遠不會在類似的交通違規狀況下,射殺住在巴黎富人區的白人。一名參加爲奈爾守夜遊行的47歲男子馬赫朱比 (Kader Mahjoub)便表示:
「我們被雙重標準對待...你總是要爲自己辯護。」
事實上在近年的學術研究中,發現種族主義現象在法國仍非常普遍,尤其是在警察當中——除少數族裔遭遇警察暴力的事件時有所聞外,2017年法國獨立行政機構「權利捍衛者」(Défenseur des Droits)調查發現,「非裔或阿拉伯裔外觀的年輕人」被警方攔下檢查身分的可能性,是其他人口的20倍之譜。而在6月30日,聯合國人權事務高級專員辦事處也呼籲法國「認真解決執法中種族主義和歧視的深層問題」。
而法國外交部的反應,則是聲稱對法國種族主義的指控「毫無根據」,並表示法國警方「堅決反對種族主義和一切形式的歧視」。
《紐約時報》分析,法國以「世俗主義原則」立國,除杜絕教會介入國家事務之外,也以此確保共和國不提倡任何宗教、每個人可以自由信奉任何的信仰——基於世俗主義原則的精神,法國也禁止宗教符號展示於公共場合,然而批評者認爲,佩戴頭巾的穆斯林婦女也因此而被排除於公共生活之外。
示威者在里昂市中心縱火。 圖/美聯社
另一方面,基於共和國建國理想——所有人都享有相同的普遍權利,並應受到平等對待——與其相悖的種族主義,反而弔詭地成爲了禁忌話題。法國國家科學研究中心的社會學家塔爾平 (Julien Talpin)表示,人們認爲僅僅談論種族主義,就會加深問題,結果就是選擇不去談論、視而不見,但問題依舊存在,少數族裔反而因爲公衆的避談,受到「雙重困境」。
塔爾平轉述居於法國大城郊區研究對象的說法:
「我們因爲種族而受到歧視,然後這個問題卻被否認,被認爲不可能存在。」
許多少數族裔和來法移民會居住在大城市的郊區地帶,巴黎第八大學的社會學家Fabien Truong指出,許多郊區居民努力獲得更高的教育、更好的工作、改善收入,因此得以搬離郊區並相信自己躋身主流社會,然而仍然留在郊區的人卻更常成爲被攻擊針對的目標;例如法國法律強制要求出門必須攜帶身分證件,但實際上很少人依循,而若是在法國市中心的白人,因「沒帶身分證而被捕」這種事幾乎不會發生,在郊區卻時有所聞。
里爾街頭的鎮暴警察。 圖/路透社
Truong也轉述了郊區居民在研究中,告訴他的感受:
「我們確實感覺像是法國人,我們就出生在這裡,但我們不是『法國裔的法國人』。」
波爾多大學社會學名譽教授杜貝(François Dubet)則在接受《世界報》訪問時,直指雖然數十年來政府也對改善郊區居住環境做出努力,包括重新修整公寓、設立學校和其他公共設施、增加公車路線等等,但城市政策僅在於硬體,實際上並無減少社會及族羣隔離,移民和移民後代的郊區居民依然貧困、生活不穩定,長年下來郊區居民的貧困印象又不斷強化,因爲獲得「成功」、地位提升的人都會離開郊區,而更貧困、或是來自更遙遠母國的移民又將進駐。
在全國性暴動激烈進行的如今,法國社會與政府長年以來回避的種族主義問題,是否有機會正視面對?
馬賽街頭的抗議標語「奈爾的正義」。 圖/歐新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