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看世界》川普復辟與國際結構(潘維)

美國前總統川普即將重返白宮,成爲未來四年影響全球市場最重要的灰犀牛事件。爲應對「川普2.0」時代,大陸高層領導人擬於12月邀請全球10個主要國際組織負責人舉行會談。(圖/美聯社)

這裡的「國際結構」指「強大國家」之間相對的軍事實力。相對軍事實力的基礎是相對的經濟實力,否則軍事實力難以維持。到目前爲止,衡量相對經濟實力的最有效辦法依然是以匯率(而非購買力平價)計算的國民人均財富生產量。「強大國家」,指相對的國土和人口規模、以匯率計算的人均財富、該國精英與平民的內聚力。三要素間有巨大張力,所以強大國家只有個位數。

第一,最近三十年我們親眼見證了國際結構的劇烈變遷。「兩極」之一的蘇聯徹底崩潰,其繼承者俄羅斯三十年未顯出恢復跡象;美國「想打誰打誰」而形成「單極世界」;美國至少兩次陷入嚴重危機,即金融海嘯和全球疫情,兩度呈現出明顯的衰落跡象;中國飛速崛起;然後中國經濟發展陷入難以名狀的長期停滯。如此,「東昇西降」變成「兩極世界」,又變回三十年前的「一超多強」。

未來三十年如何?「唯一能確定的是不確定」。未來的國際結構仍有若干可能的變化前景。一是俄羅斯與哪方結好,能否找到可靠的復興道路;二是中國官方能否減少精英主義,承認「有限政府」,小心維護市場機制,從而恢復地方活力和全民對市場的信心;三是美國能否遏制自己使用武力爭奪勢力範圍的衝動,從而保持持續的強盛。畢竟,川普的任期只有四年。

第二,國際結構變遷並不取決於一、兩項尖端技術,而取決於全體國民人均收入提升。我們不應忘記,蘇聯曾經「衛星上天,紅旗落地」。國力不取決於兩三項尖端技術,而在全體國民人均財富量的提升。美國僅三年就從金融海嘯中恢復,人均GDP從5萬上升到6萬美元;又僅三年就從疫情中恢復,人均從6萬上升到7萬以上。美國經濟活力非凡,說明其營商環境和創新環境出類拔萃。十來年前,王緝思教授認定美國非但沒衰落,反而與其他大國的差距繼續拉大,只是中國快速崛起讓美國「看上去」衰落。但倘若中國快速崛起的時代終結又如何判斷國際結構?

第三,傳統主流媒體已被美國民衆拋棄。美國傳統主流媒體結合先進民調方法加入選戰,連續三次在大選「預測」上遭遇滑鐵盧,一次比一次更不靠譜。一是說明美國精英層嚴重脫離大衆;二是警示各國學者專家另覓理解美國社會的途徑。

第四,「平民主義」的壓倒性勝利,標誌精英與平民團結的恢復,而非社會更分裂的象徵。平民主義的對立面是精英主義。蔑視平民主義,甚至謾罵其爲民之「納粹」,被川普的完勝打臉了。與平民同行,要求精英們尊重社會常識和尊重市場機制,導致這次川普復辟。人類生產方式(生產什麼和怎樣生產)大變遷是正在進行時。如同種養財富進化到製造財富的時代,而今正從製造財富進化到創造(無形)財富的時代。在生產方式大轉型時,很多傳統工作崗位消失,很多新崗位出現。適應新崗位而獲得相對高薪的人,必然暫時是少數。生產方式大轉型是「社會革命」的溫牀。在生產無形產品時代,「認同政治」的崛起,從種族和族裔平等和男女平等到收入平等和性別認同平等,代表社會結構進步和個人自由增加,而非社會腐朽。

然而,「矯枉」必然「過正」,必然分裂精英與平民 儘管讓一神教社會寬容同性戀是個人自由和社會進步的標誌,但官方「表列性別」分成幾十種,就「過正」了。比起「社會革命」,通過「社會(抗議)運動」進一步退半步,是保障社會穩定前行的辦法。比起八年前,川普已經「中性」化得多,而且大獲全勝,讓美國精英們輸得心服口服,怎會標誌美國社會「更分裂」?六十年前,美國還有法定的黑白種族隔離。後來有黑人當選總統,而今與川普打對壘的賀錦麗是現任副總統,集女人、黑人、拉丁裔、印度裔和移民二代於一身。顯然,美國社會在社會(抗議)運動中穩步前行。把自己封閉在資訊繭房裡,纔會以爲美國至今到處都在「零元購」,以爲川普「反移民」。他支援移民,只是反對「非法移民」。

第五,國際貿易關係從來不是純經濟領域,而屬於國際政治經濟領域。平民主義運動的主流是支持市場機制和有限政府。在國際經濟中「反全球化」,是對收入不平等的反彈,是暫時的,是有盟友間區域貿易自由補償的。「反全球化」更深刻的原因是地緣政治,體現對中國製造業「通吃」世界的焦慮。英國國內禁止鴉片消費,但以軍事力量壓中國進口鴉片。中國戰敗,只好在本國開放種植鴉片,從而「替代」鴉片進口。但而今美國強力要求中國禁止毒品原料出口美國,中國在高壓下配合了。這不是經濟學,是實力政治、地緣政治。

第六,比起精英主義者,平民主義者的國際觀更「內向」,較爲「現實主義」,更願精算爭奪勢力範圍(或代理人戰爭)的成本收益。他們對包裝國際戰爭的「意識形態」或「文明衝突」興趣比較小,對用軍事手段和戰爭邊緣政策挑釁他國的興趣相對也比較小。美國民主黨與軍工集團的聯繫比共和黨更密切,共和黨更傾向於結束戰爭而非發動或挑動戰爭。川普的勝選致辭只有3分鐘,卻11次提到馬斯克。馬斯克是官僚主義的死敵,是市場機制高聲的支援者,不是對外甚至對華戰爭的粉絲。俄烏戰爭在川普上臺之際停火,是大概率的。理想主義者認爲「人定勝天」,把氣候變暖說成人爲和各國合作可控,也非平民主義者所熱衷。

第七,川普對國際貿易關稅的熱衷很可能揭示中美對峙關係的實質,爲穩定住兩國關係提供一種新理解。我們不應忘記,對外封鎖尖端技術貿易不是什麼新東西,而是國際政治自古以來的常態和常識。封鎖的具體專案是動態的,爲的只是在具體技術上較久地保持領先。中美對峙是「結構性」的,似乎無解。 但「修昔底德陷阱」的準確表述是:戰爭來自斯巴達城邦對雅典城邦迅速崛起的「恐懼」,也就是美國對中國快速崛起、取代美國世界霸權地位的「恐懼」。這種恐懼似乎導致戰爭或代理人戰爭的必然。

然而,若美國「確信」中國不再「快速崛起」,無力挑戰美國的世界霸權地位,又會如何?霸權恆定表現爲「一手持劍,一手持經」。中國不可能在全球建立軍事基地和隨時準備在全球使用軍事力量。中國也沒有爲世界提供關於來世的普適憧憬。中國是世界上唯一不使用字母文字的國家,還「物質主義」到無力給世界提供任何「經」,無論《聖經》還是《可蘭經》,或《共產黨宣言》和「自由民主」。

更何況,全世界都看到中國人口萎縮的前景。中國去年約有1800萬小學生入學,但去年約只有900萬嬰兒新生,6年後小學新生將減少一半。換言之,三代人後中國人口將減半到7億,與屆時的美國人口持平。 而今中國的比較優勢是製造業;「中國製造」出口所到之處碾壓所有國的製造業。應對這種比較優勢,不用打仗,更不用打核戰爭,關稅和非關稅壁壘可能就足夠。日本在「停滯的三十年」裡,汽車出口逐漸稱霸全球,但也未見日本實力稱霸全球。創造的財富取代製造的財富是生產方式進步的歷史大趨勢。

(作者爲澳門大學教授)

(本文來源《海外看世界》,授權中時新聞網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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