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機器人》：一則關於生命“何去何從”的寓言

◎董銘

《荒野機器人》講述了一個機器人（母親）含辛茹苦養育孤兒雁（孩子）的另類童話。影片中有不少令人淚目的橋段，尤其是“孩子”展翅高飛、隨雁羣南遷，留下“老母親”獨坐空谷的一幕，那份獨屬於母親的傷感與寂寥簡直溢出了銀幕，也讓影迷不禁想套用那句科幻名言“仿生人（機器人母親）會夢到電子羊（小雁）嗎？”

機器人也“爲母則剛”

從主題上看，這部《荒野機器人》好似一部加長版的《愛、死亡與機器人》。前些年，網飛出品的這個動畫合集異常火爆，劇集最打動觀衆的，正是其對未來人工智能高度發達之後，機器人與人類、自然界之間微妙關係的探索。而這部改編自彼得·布朗同名暢銷小說的《荒野機器人》，也同樣是在科幻的設定下，探究跨物種的“舐犢之情”，在打造溫馨的家庭氛圍之餘，不忽視自然界的殘酷。

影片中的服務型機器人蘿斯，因一場事故漂流至無人荒島，這本是一個悲劇設定，但因爲“她”（機器人）沒有真正的生命，不會因食物不足而“餓死”，悲劇感被淡化；反倒是“她”依照出廠設定，不斷給森林裡的各種動物“貼標籤”、送優惠的劇情，新穎、滑稽，喜感十足。

與觀衆最初預期相悖的是，機器人與荒島的生態系統一直是格格不入的。多年之後，“她”仍被許多林中動物視爲怪物，連帶其撫養長大的名爲小布點兒的灰雁也跟着遭受歧視，被大雁族羣長期孤立和排斥。儘管如此，蘿斯一直在無怨無悔地撫育小布點兒成長，用自己的定製程序來教會“他”吃飯、游泳和飛行，摒除各種有色眼鏡，哪怕“他”不對、不會、不合羣，蘿斯也要把“他”培養成真正的大雁，趕在秋天將其送入準備遷徙的隊伍。

這份深情能讓天下所有父母都心有慼慼。眼見這“孩子”（小灰雁）從一隻蛋裡破殼而出，步履蹣跚地覓食，躲避各種天敵的攻擊，逐漸長成羽翼齊全的大雁，這其中“母親”（機器人）注入的愛和關懷，遠不止“無微不至”這個形容詞所能表達。

在服務型機器人的設定中，原本沒有“愛”這個概念。機器人照顧小灰雁的初衷只是遵循觸發的“服務程序”，提供全方位的照顧和保護，自發找到最優生存方案。但隨着蘿斯與小布點兒、狐狸芬克朝夕相處，又憑藉超強的學習力掌握了各種動物語言、動作和生活技能，還不斷改寫自己的程序，一切都在慢慢發生改變。

影片前半程還有兩個高潮場景，足以讓寶爸寶媽們代入感滿滿。一是小布點兒在河中遭遇危險，差點兒命喪魚口，蘿斯即便自己的腿被石頭夾斷，也要把“孩子”救回來，像極了災難來臨時奮力託舉孩子的家長，“爲母則剛”爆發出的戰鬥力是強大的。這一“母救子”的段落，又同影片後面的“子救母”形成呼應，闡釋出“母子”二人的情感羈絆，也因此說明蘿斯爲何會突破了阿西莫夫的“機器人三定律”。

至於全片最壯觀的飛行段落，小布點兒從蘿斯的肩頭起飛，與無數大雁一起飛過茂密的森林，也與現實世界形成了照應——機器人（“母親”）爲了“雞娃”，請來“家教”老鷹來教“孩子”飛行，等到“孩子”爭氣地加入遷徙隊伍（相當於考上了大學），離家告別時刻，那份依依不捨又不得不放手的深情，任誰看了都會眼眶溼潤。

不迴避“死亡”與殘酷

假如影片到此爲止，也不失爲一個完整的“親子向”童話，然而導演/編劇克里斯·桑德斯意猶未盡，還要將這個煽情的故事繼續推進，達到“機器人與自然生命共存”的科幻層面。影片後半段，隨着人類發現蘿斯的蹤跡，派機器人前來抓捕，影片中終於出現了真正的反派，蘿斯也面臨着被回收（處死）的危機，這下“愛、死亡、機器人”三大元素都集齊了。

與“純真”的迪士尼相比，這部夢工廠動畫從一開始就不迴避死亡——蘿斯是因爲“意外砸了大雁窩”而成了小布點兒的“養母”；狐狸芬克最早也只是想把小布點兒當晚餐；甚至負鼠媽媽突然少了一個孩子的細節也充滿惡趣味……這些都藏着一種森林裡原始的真實與殘酷，只不過沒用血腥的畫面呈現罷了。

而隨着劇情推進，關於死亡迫近的表達就愈加明顯。眼見着動物們要被風雪奪去性命，蘿斯自己的電量也所剩無幾，“她”依然選擇不聽狐狸勸阻，拼命將動物們接到她搭建的“機器人之家”；反過來，動物們也在最後時刻投桃報李，竭力地保護蘿斯，經歷了一場驚心動魄的捕殺與反抗。而這背後是主創關於“誰才能主宰生命（包括機器人的生命）”的思考。

“她”不只停留在母愛層面

如果把這部《荒野機器人》看作一則關於生命“何去何從”的寓言，而不僅僅是一個養成系童話的話，那後半程人類的介入，反派機器人的霸橫，就並不顯得突兀。擁有先進科技的人類，原本應該扮演大自然守護者的角色，但在這裡卻成了破壞者，更可貴的“博愛”情感反而被機器人所擁有，這是影片頗具諷刺意味的地方。

導演並沒有解釋蘿斯是如何產生母性，乃至產生“博愛”，拯救衆多動物的。可見的推理或許只是她和動物們相處久了，那種最原始的“舐犢之情”讓她產生了自主情感，進而進階成一種更廣意的良善。

當然，這畢竟是一部閤家歡的動畫片，較真的話，影片末尾酷似“諾亞方舟”的“機器人之家”，並不能真正抹去動物界弱肉強食的食物鏈。導演桑德斯更多是借用此設定，拔高機器人的境界，使“她”不只停留在母愛層面。

此外，在動畫製作風格上，《荒野機器人》也延續了夢工廠的高性價比，在不多的預算下做出了自己的特色：整體採用CG（計算機圖形學）技術來建模，渲染上卻選擇了二維手繪風，像荒島森林裡的各種自然景觀、動物毛髮、飛翔和着火等高潮場景，就顯得時而燦爛，時而溫馨，時而驚心動魄。而主角蘿斯的機器人設計，則參考了卓別林、基頓等默片大師的肢體語言，冷硬的金屬質感和斑斑鏽跡的光澤，在手繪風的自然環境中呈現出一種古怪的幽默感，一種格格不入的疏離感。手繪和CG，就像孩子的牙牙學語和機器人的機械發音，就這樣隨着劇情發展融爲一體，交流無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