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薪、換崗、跳槽,投行人開始在低谷期尋找“新飯碗”
在一家中小券商投行部做到中層後,程敏還是決定離職,跳槽去了一家大型券商資管部。
“投行業務週期也比較長,如果一段時間IPO收緊,就要將當年的業務延後實現了。”在她看來,保代的黃金時代已經不再。
自科創板試點,五年來資本市場逐漸邁向全面註冊制,龍頭券商一度迎來IPO“大時代”,投行爲此招兵買馬、擴容保代隊伍。與前幾年投行業務的熱火朝天,眼下的情況形成鮮明對比。
而當下受經濟週期、市場不景氣、IPO階段性收緊等因素影響,投行陷入週期性困境。
投行人士李遠說,在當前環境之下,投行不降薪都得面臨虧損的局面,降薪已成爲普遍現象。
“在這波券商減員降薪中,投行首當其衝受到影響,如果手上沒有項目可能面臨轉崗或者被裁。”一位資深券商人士張明告訴第一財經記者。
“邏輯很簡單,就是券商收入降低後,需要控制成本支出。一般券商會先以降薪的形式共度困難,如果仍舊存在困難,則會先裁創收不能養活自己的員工,通常公司的底線是要求員工收支平衡。”張明說,目前券商內部全面趨嚴,出差費用、營銷費用等都要控成本,能省則省,感覺歷史以來最嚴的一次。
在李遠看來,投行業本身也確實需要停下來整頓和規範一下,因爲前些年發展太快,也存在一些問題。
在這樣的背景下,也有些投行人主動選擇離場,更換業務線。尋找出路,成爲投行目前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已有投行在挖掘優質IPO企業、嚴格風控的同時,計劃加強併購重組業務的發展。在多位業內人士看來,投行需要提升全業務鏈服務能力,這樣才能走得更遠。
投行人從忙碌到清閒
羅旭在一家大型券商工作十多年了,先後做過投行、資管。用他自己的話說,年齡夠得上是一位“投行老人”了。但這兩年,他覺得投行越來越不好乾了,感受是“越來越嚴,越來越難”。
“投行業務週期性很明顯,前幾年IPO工作量大,募資多了承銷費也多,大概三年一個週期。”他說,2020年前後做IPO業務,每天都很忙、很趕,準備報材料、趕進度,一單IPO做下來最大的感受就是累,尤其是參與申報環節,但也累的充實且有收穫。
程敏也回憶,前幾年保代門檻降低,不再要求擔任過項目協辦人,只要通過保代考試就能進投行,保代數量因由此大幅擴容,資質的含金量也在下降。
羅旭感受到IPO趨嚴,是從2021年開始,“部分行業被限制上市,到2023年情況愈發明顯。”他說。
2023年年初,IPO傳出“紅黃燈”行業限制,年中開始受理端也出現數量減少。全面註冊制落地實施前夕,當年1月,市場曾傳出主板上市審覈設置行業“紅黃燈”,證監會對覈准制下的主板申報做出行業限制,明確“紅燈行業”如食品、防疫、白酒等不能申報,“黃燈行業”包括家裝、電器等頭部企業纔可申報。
2023年2月,全面註冊制在A股市場實施。IPO上市潮並未如預期中到來,同年7月,A股市場IPO新增受理企業僅有一家。
“去年我們有一個4000多萬(淨利潤)的項目想報創業板,被勸退了。”當時,羅旭發現,創業板不好上了,科創板也更強調“硬科技”,整體上市“入口”趨嚴。
2023年8月份,市場對IPO節奏的關注度也較高。證監會當年8月18日發佈消息稱,始終堅持科學合理保持IPO、再融資常態化,同時充分考慮二級市場承受能力,加強一、二級市場的逆週期調節,更好地促進一二級市場協調平衡發展。
緊接着,2023年8月27日,證監會明確,階段性收緊IPO節奏,促進投融資兩端的動態平衡。
有中型券商投行負責人告訴記者,自2023年8月27日新政以來,投行IPO及再融資申報均呈現大幅下降趨勢,同時在審保薦項目的撤回率大幅提升,這給投行業務帶來比較深遠的影響。
行業陷入週期性低谷
隨着IPO發行節奏階段性收緊,投行也面臨週期性困境。
這從數據上便可見一斑。自去年7月份以來,上交所和深交所新增受理的IPO申請數量下降明顯,分別受理18單和15單;北交所新增受理的上市申請則達到105單,但相較上一年同期(2022年7月1日~2023年7月11日)的136單,下降23%。
其中,今年上半年新增受理和上會環節均一度處於停滯狀態。期間,IPO相關政策也不斷推出,但也給投行帶來了新的要求和壓力。
今年4月份出臺的新“國九條”明確嚴把發行上市准入關,具體舉措包括:提高主板、創業板上市標準,完善科創板科創屬性評價標準;擴大對在審企業及相關中介機構現場檢查覆蓋面;將上市前突擊“清倉式”分紅等情形納入發行上市負面清單;從嚴監管分拆上市等。之後,證監會修改科創屬性評價指引(試行),滬深交易所也對發行上市相關規則進行了相應修訂。
之後,證監會6月19日又推出了“科創板八條”,強化科創板“硬科技”定位, 進一步完善科技型企業精準識別機制;更大力度支持併購重組等。
“證監會及交易所修改規則提高上市標準之外,監管並未傳達其他額外的上市條件和上市標準。但在實際審覈中,對主板大盤藍籌定位的論證、對創業板“三創四新”的理解,以及科創板硬科技的成色要求越來越嚴格,投行需要做更多努力去進行行業研究和論證。”有投行人士告訴記者。
投行高管唐雲觀察,現階段主要投行均大幅提高了IPO項目覈查標準,對項目的質量控制和風險防範的重視程度提升到了新高度。
“現階段,我們挑選項目時,企業除了要符合硬性上市標準之外,還需要將擬上市企業與相應板塊的在審項目相比,在經營業績、市場前景、技術含量等方面需要有充分的競爭力。”唐雲說,財務真實性的核查方面也更爲嚴格,如對於收入覈查,除常規的核查證據外,還需要取得更充分的客觀依據;對於報告期存在違規擔保、資金佔用、體外收支等不規範行爲的容忍度降低,對不規範行爲反覆發生的,需要特別提高注意,擴大核查範圍、延長考察期限。
新規強調了發行上市准入的嚴格性,提高了各板塊企業上市的門檻,使得許多企業暫緩了上市計劃。據唐雲觀察,新規的出臺對擬上市企業提出了更高標準和更嚴格的要求,從發行審覈到信息披露,再到合規成本和風險管理,擬上市企業需要全面調整和優化策略,才能適應新的監管環境。
在政策陸續出臺之後,IPO受理和上會環節“破冰”,不過受理數量同比大幅下降。6月20日,今年滬深交易所IPO“零受理”局面被打破。A股市場新增受理2家企業的IPO申請,分別來自滬市科創板和深市主板。緊接着,北交所也於6月21日開始新增受理上市申請,這距離上一次披露新增受理上市申請的時間間隔3個多月。
截至7月11日,滬深交易仍僅分別受理1單IPO申請;北交所6月21日之後則掀起新增受理潮,今年上半年受理了30單上市申請。也就是說,今年上半年滬深北交易所累計受理上市申請32單。相較2023年上半年三大交易所合計受理的590家大幅減少,不過去年3月份全面註冊制啓動,滬深主板正式開始“納新”,新增受理數量大增。
新增受理數少,而“撤單潮”不斷。第一財經根據滬深北交易所披露的信息統計,今年上半年共有287家擬IPO企業終止審覈,其中申報上交所的有115家,申報深交所的有123家,申報北交所的有49家。其中,6月份就有110家擬上市企業終止審覈。
根據中國證券業協會數據,145家證券公司2023年實現證券承銷與保薦業務淨收入480.03億元,同比下滑17.83%。截至今年一季度末,43家上市券商投行業務手續費淨收入合計67.44億元,同比下滑35.89%。其中,有33家券商投行業務收入同比下滑,11家券商降幅超過五成。
投行調整航向?
IPO越來越嚴,投行工作越來越難,但程敏也覺得,“陣痛”是必要的。當下,投行也在尋找新出路。
“從以往的情況來看,投行業務要度過低谷期,需要保持人才隊伍穩定的基礎上,緊跟政策導向,及時對業務重點和資源佈局進行調整。”唐雲說。
投行也正在調整“航向”。例如,在堅持早期服務和全流程服務的前提下,靈活調整項目申報時間。還有轉變定位,發展“新質特色投行”,服務科技創新和產業創新,積極挖掘新質生產力或者具有新質生產力潛力的企業。
6月下旬出臺的“科創板八條”明確支持科創板上市公司開展產業鏈上下游的併購整合。政策給了利好,投行人也看到了一些明確的業務方向。
“在併購標的方面一定程度上放開了制度約束,給券商的科創板併購業務打了強心劑。”有中型券商投行負責人告訴記者,IPO業務收緊之下,券商可以轉向科創板併購業務。
在保證項目質量和嚴格風控的基礎上,唐雲將目光轉向了併購重組。據他觀察,2024年以來,公開披露的重大資產重組事項較去年明顯增多,而且多方政策提出要多措並舉活躍併購重組市場。
當然,挖掘“好”企業仍是唐雲的主要方向。
“這要求投行從業人員深入瞭解相應的行業和細分領域,增加對企業未來價值判斷的敏銳度。”唐雲認爲,要做到這一點,僅僅依靠投行業務體系的“行業專業化”仍是不夠的,還需要券商的研究資源、銷售資源和投行業務體系多方的有效協同。基於行業研究能力,發掘企業價值,實現合理估值定價,提升銷售能力,利用全公司的資源爲客戶提供服務。
李遠也認爲,投行還是要去找優質的企業客戶,沒上市的和已經上市的龍頭或有發展前景的公司,服務好這些客戶的資本需求才是根本。
“IPO和再融資的放緩,都是暫時的,除了IPO和再融資之外,企業還會有其他的資本性需求。哪怕暫時沒有,維繫住這些客戶也是至關重要的。”李遠認爲,投行需要和客戶共同成長,而不是把客戶當成一個項目去做,做完了就奔着下一個項目去。從上市到減持、增持、交易、股權激勵、員工持股計劃、併購重組、海外擴張、提供資金或組織財團等都可以是券商的服務範圍。
在李遠看來,經濟有周期,監管有周期,但全鏈條服務好優質公司纔是根本。“服務好一家上市公司後,該上市公司股東、客戶、供應商、高管、子公司、產業鏈等,都可以成爲投行乃至全公司服務的領域。全鏈條的資本市場服務能力,纔是優質的投行。”李遠說。
(文中張明、李遠、程敏、羅旭、唐雲均爲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