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古玉何方來

中國玉器收藏者人數幾百上千萬,其中不乏眼光銳利、財大氣粗、金屋藏「嬌」的頂級「玉髓」(玉器藏家),蚌埠之所以能讓這個圈子裡的精英們頭冒冷汗、刮目相看,據說得益於兩組令人咋舌的數字和兩個摧殘藏家自信的故事

先「數」說蚌埠。第一組數字是:在百來平方公里的蚌埠市區,分佈有三千多家玉器加工作坊,組成了若干個馳名中外的「玉器村」、「玉器街」。其間有近十萬人以玉石加工銷售業爲生,約佔市區總人口八分之一,每年產品銷售額近五十億元人民幣,約佔地區GDP總數的六分之一。

第二組數字是:據行內人士統計加估計,改革開放三十年來,蚌埠生產的仿古玉器已經遠遠超過中國八千年來所生產的玉器總和,成爲全國規模最大的仿古玉器集散地。

至於那兩個摧殘人的故事,有點類似電影電視劇裡面經常出現的「戲中戲」──幾年前,香港一家知名大拍賣行的秋拍正在舉行,一對大尺寸漢代出廓龍鳳玉佩即將以一百八十萬港幣起拍價亮相。競買坐席頭排坐着一位大陸籍的中年富豪,他當天的主要目標正是這隻非常精美的玉佩,心理價位是九百六十萬港幣。開拍前約三分鐘,另一位青年男子匆匆走進會場,表情極其嚴肅地朝那位準備舉牌的大陸富豪耳語一陣。

那對漢代龍鳳佩的競價開始,當拍賣師報出「起拍價一百八十萬」後,上一分鐘場上仍膠着熱鬧的競買氣氛居然嘎然而止,以至於拍賣師不得不放緩本來猶似子彈出膛的語速,手執檀木小錘左顧右盼,生怕漏過一位舉牌者。不少人注意到,拍賣師的目光移至那位坐在頭排的大陸富豪臉上時,似乎流露出某種期待。

坐在左面電話委買席上春風得意、胸有成竹的拍賣行玉器雜項主管,此刻見狀立即收斂起輕鬆的笑容,與拍賣師一起緊盯着那位眉頭緊鎖的大陸富豪,像是要從那個久經拍場的男人臉上尋找某種神秘的答案。

這個故事的結局是:那兩隻龍鳳玉佩令人意外地流拍了。究竟是什麼原因使得這件本來被多位買家看好的拍賣品,瞬間成爲無人問津的棄兒呢?在兩年後的一次採訪中,當年那位在關鍵時刻趕往拍場阻止董事長叫價的董秘向記者透露了其中原委。

「也是碰巧,剛好我的一位高中同學在南方海關工作,是他的一個電話使我們董事長避免了二百萬左右的經濟損失!」董秘笑着向我揭秘。「那場拍賣會頭三個月,我同學在海關值班時截獲了十幾件屬於國家一、二級文物戰國玉器,事主謝某是安徽蚌埠人,自述去國外看朋友,隨身所攜帶的玉器不是文物,而是自己加工製作的當代玉雕工藝品

「我同學也受過文物鑑定方面的培訓,他認爲無論從那些被扣玉器的形、神、韻,還是工藝痕跡上看,都與之前國內博物館保存的戰國時期玉器完全相符合。而且,它們用料講究,爲當時只有上層統治者纔有條件選用的新疆和闐羊脂玉和仔玉。後來,又經過該省和北京有關文物專家反覆鑑定,結論完全一致,此事屬於『重大珍貴文物走私案』,謝某連同他走私「國寶」,理所當然被公安機關依法羈押。

「接着,當地公安機關向全國文物大大小小文物存放單位發出通報,尋查丟失這批走私文物的主人,得到回覆都是否定。於是,專家們認定這批文物可能是幾年前被盜墓者盜掘出土,爾後用『武功』將其『盤活』,使它們失去出土時留下的『新坑』痕跡。」董秘費勁地向我覆述起那些把玩古玉的專用名詞

所謂「新坑、老坑」是出土文物在兩個不同階段時的物理狀態。「新坑」指的是文物剛出土時的狀態,視墓葬時間長短、地點乾溼、墓土和陪葬物的物理屬性等先決條件而呈現不一樣的內外部特徵。如果海關扣留的那批玉器的確出自戰國墓葬,同時又是「新坑」之物,就會保留較重的出土痕跡,如各種顏色的沁、墓裡的老土味兒等等。假若玉器出土後經過一定時間、不同手法的「盤活」,也就是把玩,則變成「老坑」之物,部分土沁或水銀和其他接觸陪葬物的金屬沁會「吐」出來一部分,玉器表面不會留有「新坑」生澀、粗糙等表像,變得觸之油潤滑爽,賞之寶光瑩瑩、鮮麗養眼,故古玉收藏一直是歷代藏家的首選。

玉器的把玩又分爲「文盤」和「武盤」兩種,「文盤」指的是通過人與玉器的長時間摩擦,用體溫改變出土物的物理狀態,所需時間非常長,短則幾年,長則數十年,有的藏家喜歡在這樣的長時期把玩之中獲得對玉器的體恤與感悟,所謂「人養玉、玉養人」說的就是此種境界,這種境界多出現在古代的文人雅士之中。而當下藏家很少人有那種恆心雅趣,許多人出於急功近利,恨不能一夜之間「盤活」剛買回來的出土玉器。於是,便有了「武盤」之法,有的用開水煮,有的用沸蠟澆,有的甚至用滾油燙,目的只一個:用極短的時間、極端的手段逼出出土玉器所含的墓沁,使之滿足持玉者的某些需求。

那位董秘的同學在海關截獲的走私玉器,就是在這樣的知識背景下被多位專家認定爲「熟坑」出土文物。

「經過一連串的鑑定、審訊後,那位姓謝的蚌埠人始終就是不認罪,一口咬定這批東西是自己親手製作的新工藝品,絕對不是什麼出土文物。這樣一來,要從法律上認定這個案件的性質還是缺少非常有力的證據。後來,辦案人員決定讓嫌疑人三人對六面,現場製作出同樣的東西來。

「就這樣,姓謝的被押回蚌埠老家,在司法人員的監督之下,差不多幹了三個多月,將被扣留物品之中的兩件玉器複製出來,然後再由司法人員將兩件複製品送交專家鑑定!」事隔多年,董秘覆述起來仍舊連比帶劃、興致盎然。

「不管那一對玉佩是真是假,反正這件事讓蚌埠的高仿古玉出了名,不只是導致那一次拍賣會幾件高古通通流標,對日後整個高古玉的交易都產生了很壞的影響,包括我們董事長在內,許多大老闆都不敢去拍場競買古玉了!」董秘笑着說。

「那件事就不提了,都過去好幾年了,蚌埠制玉的人都還在罵我,說我泄漏了行內的最高機密,弄得他們做的『高古玉』跟着賣不上價!早先一件十幾公分的高仿玉器可以賣到好幾萬塊錢,現在頂多賣幾千塊錢,差點兒的只賣得到幾十百把塊錢!」老謝見到我以後,一半自得、一半調侃地說。我是讓董秘託海關的同學聯繫上他的。

文轉B9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