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碑兩極,這部新作命該如此!
四年前,黃渤的憤怒猙獰,周迅的歇斯底里,以及那個充滿敘事張力的故事內核——爲女復仇的父親與幫子逃命的母親之間的對抗,讓《涉過憤怒的海》的預告片,一度成爲當年影院最亮眼的存在之一。
如今四年過去,《涉過憤怒的海》終於從沉寂的水面浮出,以生猛的視聽、癲狂的情緒、兩極口碑的分化,在一定程度上爲2023年的華語電影,畫上了一個較爲圓滿的句號。
《涉過憤怒的海》口碑註定是要兩極分化的,這本就是一個生命情緒與成長文化的剖析,以憤怒爲利刃,劃破一場關於愛的cosplay,一場無法終止的自我暴力,最終滑向黑暗的深淵,在失控中消亡。
其實所有的一切,都在影片開場公海遇襲,金隕石拼死奪船中註定。
公海本就是一個沒有規則的失控場域,但金隕石有着強烈的領主意識,兇狠好鬥擊退了海警,而這一切都是爲了給女兒娜娜攢學費。
但娜娜卻命損於異國他鄉,金隕石所做的一切都竹籃打水一場空。海洋的領主在回到陸地時被世俗的規則束縛,爲了重新構築自己的領地與身份,金隕石必須在失控中獲得新生。
“失控”是《涉過憤怒的海》最爲直觀的感受。
無論是情緒的極端碰撞、愛恨交加的不可和解、亦或是事與願違的無常命運,劇中的所有人都像在海上飄零的孤舟,渴望到達理想的彼岸,卻又被自我親手埋葬於海底。
《涉過憤怒的海》雖然以一起命案爲線索,但整體敘事而言,並非是單純的懸疑推理,甚至曹保平在很大程度上犧牲掉了敘事的邏輯性,來特意讓觀衆感受失控,從而成爲角色立體化的一部分。
金隕石無疑是全片的核心角色,在得知娜娜遇害後,金隕石才逐步成爲了一位父親。這種父親身份的生成,更多是來自於世俗的評判,以及對自己領地入侵者的反擊。
所以金隕石的復仇,實則是對自己父親身份的捍衛,他需要用女兒的生命,凸顯出自己東亞式父親的悲劇,又在殺人償命、快意恩仇中完成屬於自己傳統男性的高光時刻。
在這樣的復仇敘事和父權重構的過程中,懸疑斷案並不重要,對於深陷於憤怒血海中的金隕石,仇人反而成了他新生的唯一一顆救命稻草。
警察代表的現代秩序,對於金隕石而言,是他傳統父親形象建立的阻礙。警察讓其圈禁在了失敗的父親之中,又同時誤導觀衆讓金隕石的悲痛與憤怒無限放大,將觀衆也拉入憤怒之海。
底層的父親終究是無力的,金隕石與風浪抗爭數載,以捕魚爲生。
最終一場颱風帶來的天降魚雨,似以天譴的形式爲金隕石完成了復仇,階級化的反抗與父親形象的塑造最終以神明的力量攪動命運的棋局。
三車相撞,三方勢力交匯,復仇的故事其實到此結束。《涉過憤怒的海》終於揭開其神秘的面紗,一場對於東亞家庭的剖析和父權的顛覆纔剛剛展開。
倘若說影片前半部分的憤怒是復仇怒火,帶着天然的正義性,是父母神化的過程。那麼影片後半部分這種憤怒,則是暴力過後一切不可得的不甘。
如景嵐未能保護兒子李苗苗,金隕石未能成用娜娜的死蛻變成一個成功的父親。愛也好恨也罷,到最後都指向了父母的失敗,親情的虛僞。
李苗苗和娜娜剛好是內外對比的一組人物。李苗苗的情緒是外化的,對他人帶有極強的攻擊性,他將佔有化爲愛,又將其變成懲罰與傷害。
而娜娜的情緒則是內化的,她甘願忍受金隕石臆想中的父愛,李苗苗飄忽不定的愛之佔有。娜娜願意淪陷於生命中不確定,乃至奉獻出自己的身體與生命,也不願在平淡的生活中窒息而亡。
李苗苗和娜娜映襯出了兩種傳統東亞教育,金隕石是用粗糙的手掌將娜娜壓在父愛如山的陰影裡,終有一天天崩地裂。景嵐是用無微不至的關懷佔有,將李苗苗推向早已安排好的人生彼岸,最終卻在風浪之中傾覆。
所以《涉過憤怒的海》所展現的失控也好,癲狂也罷,是千年文化與兩代人在無言的扭曲愛恨中,將所有情緒爆發出來的那一瞬間,用愛僞裝的無聲暴力,總會化成有形的傷害。
到影片最後可以明顯看出,曹保平無意去反推殺害娜娜的兇手是誰,這本就不是一個懸疑故事。
金隕石在復仇的過程,也是一步步真正認識女兒娜娜的過程,用娜娜的死重構出父親,也敲定的生養之恩乃蓄意謀殺的最終之音。
無論是金隕石的心口不一,還是拿着娜娜凌辱的視頻強調父親的悲痛凸顯自己的偉大。用景嵐的臺詞來說,他們都是騙子。
關於父母的身份,關於對子女的愛護,最終的一切,都是爲一己私慾強加他人而已。
影片中娜娜坐在小船上,看見金隕石的屍體吊在空中的那個夢境,可以說最動人最恐怖最無力的片段。
父親死去,愛恨消解,但父親的靈魂高懸於女兒的精神世界之中,宛如烈日,卻散發着腐臭之味,愛原來不過是死亡劃過的痕跡。
當金隕石撬開那荒郊野外的壁櫥,童年的烈日在成年的陰雨天中終於綻放光彩,父女的奔赴理解終不過是一場虛幻,所謂的復仇也不過一場對女兒的鞭屍。
金隕石終究不是女兒世界那輪太陽,而是劃過夜空中的隕石,只綻放一瞬間,便陷入永遠的死寂。
到來頭金隕石成爲了一位失敗的父親,一個沒有成功的復仇者,畢竟父親無法殺死父親。
所以《涉過憤怒的海》內核更多是悲觀的,所謂的弒父也好,解構重建也罷,不過是一場臆想幻夢,憤怒的海依舊巨浪滔天存在於每個人心中,誰都在跋涉,卻最終被淹沒。
就像對影片的兩級評價,在爛與精彩的爭辯不休中,我們早已成爲了它的一部分,在捍衛着自己的精神法則,到頭來成爲下一個金隕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