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潮洗禮下的汽車零部件企業

“加入‘價格戰’是找死，不加入‘價格戰’是等死，該怎麼辦呢？”

上月11日，在年度四維圖新用戶大會上，CEO程鵬在講演開頭簡單寒暄過後，並未如同往期那樣用一連串輕鬆和客套的話術來暖場，而是直接拋出了諸如“加速洗牌”“價格戰”等當前產業最敏感關鍵詞，以及一系列用來論述的數字。

▲程鵬在10月11日的發言，前半段坦誠到了殘酷

自從入場以來一直“嗡嗡”聲不止的會場，逐漸開始安靜下來。此前半個小時，通過循環視頻以及舒緩音樂所營造的那種輕鬆氛圍也轉爲冷冽。隨後，在臺下席間數以百計的目光注視中，四維圖新的CEO直接拋出上面這句，對於當今中國乃至世界汽車產業而言，都是沉重無比的終極問題。

有那麼一瞬間，我甚至感覺到了一絲恍惚，就彷彿二十年前在上海商城看話劇時，臺上的演員以單手捧着道具骷髏頭，以一種帶着些許誇張的虔誠姿態，誦出那不朽的臺詞名句——To be, or not to be, that's the question!

▲“生存，還是毀滅，這是一個問題！”

這種發散聯想並非筆者思維太過跳躍，而是最近兩年來，國內國外主機廠上游配套供應鏈各種劇烈變化所見所聞之下，直觀認知的彙總。在時代浪潮的席捲之下，原本的汽車產業鏈體系如果說用“粉碎重組”有誇張的成分，那起碼也正經歷一場堪稱脫胎換骨式的自我重塑。

而每年的10月，臨近歲末的廣州車展之際，正是傳統零部件企業們各自組織媒體活動的時間段。緊接着10月中旬的四維圖新的用戶大會，下旬還有大陸集團的年度中國技術體驗日，以及巴斯夫的《2024-2025汽車色彩趨勢報告》發佈會。

而且巧合的是，這三家也恰好體現了在這場時代大潮衝擊下，傳統汽車產業鏈的上游企業所處面臨的不同處境，儼然一幕大時代下產業變革的濃縮剪影。

在曲折中前進——四維圖新

“我們不再單單只是圖商”，這是2016年的時候，四維圖新前CTO戴東海博士在接受媒體採訪時的表態。自那以後，即使他本人早在2020年8月末已經辭去了在公司內的一切職務，這句話也一直被企業奉爲未來發展的基本目標。

四維圖新提前看到了未來的風險，也早早就開始努力轉型。自從2016年以來，其先後通過組建新團隊自研，乃至於併購的方式，將業務向車載定位、車機系統、智能駕駛以及芯片自研領域努力拓展。但整體環境的劇變，仍舊對企業的業務體系，構成了嚴重的衝擊。

▲10月11日舉辦的四維圖新年度用戶大會現場

首先是傳統地圖業務上。高精度數字地圖業務，原本被認爲隨着智能駕駛的普及，將會成爲新的業務增長點。但隨着現階段由特斯拉、理想，乃至於深度介入汽車產業的華爲等企業，紛紛轉向重感知、輕地圖的“無圖化”智能駕駛技術路線。而不少車企以及Tier1在該技術路線上的轉型，導致了被寄予厚望的高精度數字地圖業務的疲軟。

當然，進展不順的也除了地圖業務這個基本盤外，持續經營多年的車機業務，也遭遇到了根本性的變化——隨着智能座艙概念的崛起，孤立的車機娛樂系統，已經顯得過時。

根據年度用戶大會上給出的數據，截至今年上半年，中國智能駕駛滲透率已經達到42%，而智能座艙的滲透率則達到94%。換而言之，座艙智能化已經成爲了當前新車型上基本普及的存在。而對於車企來說，座艙智能化的門檻遠低於智駕系統。而其同樣被認爲是未來重要的利潤來源所在，是主機廠不願意輕易放棄的“靈魂”之一。

▲整合全部人機交互界面乃至於娛樂和舒適功能的智能座艙，纔是發展方向

不過雖然有上述不好的消息，但四維圖新自2021年上海車展所展現出來的求變氣魄，也確實結出了不小的成果。其在自研智能駕駛解決方案這個方向上，已經取得了不小的進展，並且在商業上取得了一定的成功。

實際上在10月11日的會場入口，來自不同車企的智駕合作車型，就是展示的重點之一。其中一望可見的包括小鵬MONA M03、魏牌藍山，以及比亞迪宋（參數丨圖片）PLUS等具有一定市場影響力的產品。

▲搭載四維圖新艙泊一體解決方案的小鵬MONA M03，以不足12萬的起售價，在9月實現了破萬的銷量，扭轉了小鵬品牌在銷量上的頹勢

特別是宋PLUS，其作爲一款對成本要求控制極爲嚴格的走量型入門級新能源城市SUV車型，通過四維圖新的艙泊一體解決方案實現了基本的駕駛輔助與泊車功能，也稱得上業界的一個經典案例了。

毫無疑問，以目前的業績而言，四維圖新堪稱是艱難前行。這正如10月11日用戶大會上官方的坦誠布公——最近一年來，企業雖然在營收上有了相當的增長，卻沒有帶來利潤上取得突破。

然而在這個2024年臨近歲末的時間點，面對滾滾而來的洪流，能夠在衝擊下站穩，已實屬不易。更何況面對仍在快速成長的智能化艙駕需求，四維圖新並非沒有機會。

傳統巨頭的關鍵時刻——大陸集團

四維圖新的狀態，可以用“在探索中艱難前行”來精確描述。畢竟作爲自本世紀初開始，首批獲得國內地圖測繪資質的傳統圖商，其幾年來的主要工作都是對於新能源汽車時代技術路線的探索和業務的開拓。某種意義上，其本質上是從產業鏈上游服務提供商，向着零部件供應商來轉型。

所以，那些傳統意義上的汽車零部件供應商呢？答案是，同樣面臨着艱鉅的轉型壓力。例如在燃油車時代與電裝、博世等並列的全球知名Tier1——大陸集團。

▲2024年度大陸集團技術體驗日活動現場

10月23日，一年一度的大陸集團技術體驗日活動，以“中國創新智行，共赴美好未來”爲主題在江蘇高郵舉行。而筆者有幸以受邀媒體的一員參與到了其中。

在燃油時代，大陸集團通過其高效燃油噴射系統、車輛安全系統、制動系統，以及輪胎業務，躋身全球汽車零部件供應商的Tier1行列，知名度與電裝、博世等並駕齊驅，與國內國外的主機廠保持着穩定而長久的合作關係。而毫無疑問的是，自從新能源汽車時代的到來，曾經維持了數十年的平衡被徹底打破，衝擊已經全面到來。

當天的活動，展示了多種產品以及解決方案。其中包括傳統的汽車制動、安全功能以及最新的越野轉彎輔助技術，也囊括了最新的低成本毫米波雷達、基於C-V2X概念的協作式自適應巡航功能（Cooperative ACC）。更是集團積數年成果，開發的軟件定義汽車解決方案——通過跨域解決方案、中央動態控制軟件、SOA中間件解決方案以及區域控制器，在車輛的底盤域和車身域層面實現了真正意義上的“軟件定義汽車”。

▲當天總共有14臺測試車被投入到體驗日現場

當然，上述展示成果可能相對“基礎”，對汽車產業的參與程度是潤物細無聲級別的。但本次一起展示的，同樣也有目前最熱門的智能駕駛整體解決方案。通過與地平線共同組建的合資公司，大陸集團旗下的智能駕駛系統解決方案目前已初步成形。該方案基於多個攝像頭以及毫米波雷達組成的傳感器陣列，域控制器採用了地平線方面提供的征程6芯片。根據官方介紹，該方案具備了不依賴高精地圖的L2+行泊一體全場景覆蓋，即所謂的“無圖”方案。

根據官方介紹，該方案支持輕量化城區NOA、高速NOA、記憶泊車HPA以及智能泊車APA功能，定位介於現有艙駕一體方案，與號稱L2.9的高階駕駛輔助方案之間。

▲大陸集團與地平線合資公司開發的L2+智能駕駛解決方案搭載樣車

而當天的試乘也確實有趣，並沒有選擇簡單的園區內封閉道路走個形式，而是由工程師駕車駛到外部城區公共道路，甚至跑了一段高速路，展示了自動下匝道能力。對當天的試駕，印象最深刻的是系統對周圍物體判斷的準確度，不同類型的車輛、行人、非機動車，甚至雪糕筒、水馬等等均能正確識別，且幾乎未發現前方暢通道路上飄忽而過的幽靈車現象。

在技術日期間，大陸集團展示的成果還包括其獨立研發的車載顯示系統、全景式HUD，智能車燈系統，以及新能源汽車的無線充電解決方案等等。

▲大陸集團自研新概念車載顯示技術

通過這些展示，我們有理由相信，作爲燃油時代雄踞一方的零部件巨頭大陸集團，在這個新能源與智能化的時代，正在逐漸搶回其主動權。

新的大發展時期——巴斯夫塗料業務部

聊過了四維圖新以及大陸集團這兩家之後，便是巴斯夫塗料業務部這個有別於一般概念的汽車零部件範疇，但實際也能被定義爲Tier1的別樣存在。雖然它家提供的不是具體的零部件，或者涉及車輛功能的軟硬件解決方案，但無人敢否認汽車塗料對行業的意義。

自從我們的祖先，進化出能夠識別千萬種色彩的視覺感官之後，人類對顏色的追求就貫徹了整個文明歷史。在現代意義上的汽車出現以後，如何讓自己的座車變得更漂亮，並且更加的個性化，也成爲了車主們永恆的追求之一。而特殊的車漆賦予的別緻顏色，可能是其中最直觀的一種個性化展現。

▲巴斯夫馳名的亞光車漆

作爲一家歷史可以追溯到1865年的重要化工集團，巴斯夫自上世紀末本世紀初，就參與到了車漆業務當中。堪稱是這一細分領域的老牌企業。而年度汽車色彩趨勢報告，則是其堅持多年的媒體互動項目。

值得注意的是，今年的汽車色彩趨勢報告，巴斯夫汽車色彩設計全球負責人馬克·古特賈爾親自到場，並且還專門邀請了亞太區汽車色彩首席設計師松原千春女士前來進行講解，顯示出了與往年相比更加重視的意味。

活動中，巴斯夫方面首先介紹了其中國市場長期合作伙伴蔚來汽車。該品牌較爲知名的個性化定製色鏡空粉、極光綠、宇航藍等，正是出自其巴斯夫手筆。同時，如何讓汽車塗料具有更強的抗刮擦和耐腐蝕性能，甚至是確保如何能有效避免對目前日益興起的激光雷達產生影響，都是現階段巴斯夫塗料業務部推進的重點。

▲圖中者爲巴斯夫亞太區汽車色彩首席設計師松原千春女士

閃耀金是現階段亞太市場的關鍵色，該配色具有市場上非常流行模仿液態金屬的效果，配方上需要採用超細顏料。同時，巴斯夫在其試製和生產中，融入了可持續理念。

而中國市場的關鍵色被稱爲“麥芽膅”，其顏色的靈感基於許多中國人童年都吃過的麥芽糖，就是一塊本來是透明的，嚼着嚼着從透明變成了半透明，半透明又呈現了麥芽本來是閃閃的效果。該配色粗看呈現單純的米色，但凝視時會發現呈現出不同質感的視覺效果。

當日的活動沒有涉及任何產經類的話題，正式交流與提問，高度聚焦於具體的車漆類產品，乃至於汽車塗料的發展，甚至是色彩藝術鑑賞的方向上。而對於筆者有關“業務狀況”的探尋，巴斯夫的朋友雖未給出很明確的回答，但肯定了筆者有關“一片大好”的推測。

有一點是毋庸置疑的，汽車的智能化趨勢也推動車企乃至消費者們，對車輛的個性化顏色提出了更新的要求。單一冷色調幾乎一統天下的時代徹底結束，汽車外觀色彩的多元化更是隨着車企APP訂車業務的興起，通過終端自主選配而迅速推廣。

當車漆的顏色，向着更加絢爛發展的同時，其配方和調色也正成爲新的企業門檻，最終進一步綁定車主與車企的關係，也進一步提升主機廠與之合作開發新配色的意願。

但正所謂彼之蜜糖汝之砒霜，上面提及的三個企業所面臨的堪稱南轅北轍的狀況，實際也是一個行業處於變革週期中必然的狀況。

同樣的狀況也存在一些大的集團內部。比如上文描寫中一副埋頭苦幹奮力轉型姿態的大陸集團，其實是已經從財務上被剝離出去的汽車子集團。

▲大陸集團汽車事業部實際上已經成爲了財務獨立的子公司，而盈利良好的輪胎業務繼續留在集團直轄

而目前盈利狀況良好的輪胎子集團以及康迪泰克子集團，仍舊被保留在大陸集團旗下畢竟汽車產業的這一輪革命，就是以車輛動力系統的新能源化爲伊始發生的，而動力特性上的根本性變化，也勢必對輪胎提出全新的要求。

但是又反過來說，即使巴斯夫的塗料業務部從這場變革中受益，但巴斯夫作爲一個全球知名的頂級化工集團，其也有燃料添加劑業務，新能源汽車滲透率的持續增長，勢必損害到相關業務。

總的來說，當時代的大潮席捲而來之際，相關行業內部，乃至於集團內部的起起落落，也是常態了。而本文上述提到的三家企業，實際也不過是藉着參加活動來個管中窺豹，些許能起到點知微見著的效果。

距今116年前的1908年，在美國密歇根州的底特律，第一臺T型車從福特公司位於美國底特律皮奎特大道工廠開出車間。又過了三年，在美國密歇根州高地公園“水晶宮殿”工廠內，史上首套汽車生產流水線啓動運行。

▲1927年下線的最後一臺T型車。距離其誕生，已經過去了19年

世人總是記住一些由成功者書寫的，歷史中的關鍵節點，比如上面的福特。但這場由T型車爲標緻興起的上一輪汽車產業變革期中，也隕落了許多曾在上世紀初紅極一時的著名品牌，例如富蘭克林（Franklin）、默瑟（Mercer），它們甚至沒有機會如雪佛蘭、別克那樣，被其他的集團收購和吞併，而是直接消失在了歷史長河之中。

實際上，所有遭遇到這一輪大潮洗禮的零部件、產業鏈上游企業，都是上一輪大潮洗禮的倖存者，甚至可以說都是上一次的成功者。

正如從巴登苯胺鹼廠發跡的巴斯夫，亦如十九世紀末以生產馬車與自行車用橡膠輪胎起家的大陸集團。以及那些未曾在文中提及的，諸如最初以煤油、蠟燭燈爲業務的海拉、成立於1886年以精密機械及電氣工程業務爲主的博世等等。

▲努力活下去，也許你就是下一個百年企業

而同樣的道理對於目前艱難向前的四維圖新，扛過這一輪的浪潮，也未嘗不能成爲下一家百年企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