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放棄、“哥斯拉”“金剛”帶不動，3D電影要退出歷史舞臺了嗎？
日前電影《哥斯拉大戰金剛2：帝國崛起》上映，據燈塔專業版數據，截至4月8日17時，影片票房6.7億元，燈塔專業版AI預測總票房9.02億元，有望成爲今年票房最高的進口片。不過，記者發現，儘管影片發行版本包括3D，但上海不少影院只排了2D版，連在MOViEMOViE影城舉行的IMAX首映禮放映的都是2D版。前不久，拍過《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等3D影片的知名導演李安也表示，下一部影片放棄3D電影製作，而電影院無法正確放映3D電影是原因之一。
當下觀衆對放映效果、觀影舒適度要求越來越高，相比亮度暗還要佩戴眼鏡的3D電影，2D版反而成了更好選擇。《沙丘2》這樣的特效大片只拍了2D版本，“哥斯拉”“金剛”也無法讓影院給出更多3D排片，3D電影真的要退出歷史舞臺了嗎？
看2D電影，纔是原汁原味
3、4月份進口片增多，但特效大片卻不見“3D版”在影院裡一統江湖的局面。記者在上海影城SHO發現，除了只有2D版的《沙丘2》，《哥斯拉大戰金剛2：帝國崛起》《功夫熊貓4》等影片儘管有3D版可選，但都只排了2D版本。“3D電影在亮度上有損失，且容易讓人產生眩暈感，有2D還是優先排2D。”上海影城營銷經理楊斌介紹，《哥斯拉大戰金剛2：帝國崛起》在千人廳黃金場次上座率約在30%以上，在今年進口片中表現較爲出色。而且，不像《沙丘2》《奧本海默》使用IMAX特製拍攝全片，《哥斯拉大戰金剛2：帝國崛起》發行的特效版本較多，各個影院票房分佈較爲平均。
《哥斯拉大戰金剛2》在MOViEMOViE影城舉行IMAX首映禮
MOViEMOViE影城擁有先進的IMAX激光放映系統和12.1聲道音響系統，和擁有亞洲首個杜比劇場的上海影城SHO一樣，是不少影迷心目中的視聽魅力標杆。《沙丘2》《功夫熊貓4》《哥斯拉大戰金剛2：帝國崛起》的上海首映禮都選在MOViEMOViE影城舉辦，無一例外都是放映2D版。記者發現，該影院《哥斯拉大戰金剛2：帝國崛起》同樣只排了2D版。有趣的是，今年1月，3D版IMAX《小行星獵人》在MOViEMOViE影城舉辦放映活動時，現場工作人員吐槽，上一次體會發3D眼鏡的“痛苦”，還是一年前《阿凡達：水之道》上映時。
2010年上映的《阿凡達》通常被認爲是3D電影熱的開端。據統計，該片3D票房佔了全部票房的85%。後來《3D泰坦尼克號》上映時，在國內同樣一票難求。不過，並不是每部大片都能做到《阿凡達》的立體沉浸效果。真正的3D電影需要使用專門的3D技術拍攝，首部《阿凡達》花在模型數據上的費用高達3億美元，劇組還爲拍攝3D畫面開發了一套3D電影攝影設備。
爲應對市場熱度，電影界一度流行後期轉制3D，觀衆習慣將這種影片稱爲“僞3D”。不少影片在國外上映2D版、在中國上映轉制3D版，引發“中國特供3D”的爭議。
將本來就不是3D拍攝的電影強行轉製成3D，不僅難以真正體現立體效果，也會加劇觀衆對3D體驗的不適感。2016年《諜影重重5》上映時，一段男主角騎摩托車追逐汽車的戲份，激烈的旋轉鏡頭急速切換，看得人頭暈目眩，有些觀衆甚至在影廳門口吐了。該片的差評中，大部分來自對3D版的不適感，有人吐槽，“打鬥場面暈得只能把3D眼鏡取下來，寧願看‘疊影重重’。”
《諜影重重5》曾引來大量對3D的差評
維倫紐瓦執導的《銀翼殺手2049》和《沙丘》在國內上映時，都曾遭遇“中國特供版”3D，《沙丘》更是直接引發“不看3D”熱潮。有影迷製作了不看3D版《沙丘》的“五大理由”在網絡流傳：“主創基於2D電影語言製作，後期轉製成3D”“夜戲較多光線不足”“動作戲糊成一鍋粥”……“對影迷來說，2D版纔是原汁原味的演繹。”楊斌記得，當時上海影城一號廳排了普通2D版《銀翼殺手2049》，售價並沒有特意調整，但一票難求。今年重映的《沙丘》及新上映的《沙丘2》都只有2D版本，與國外保持同步。“有些老影迷吃過《銀翼殺手2049》的虧，《沙丘2》上映前，特地諮詢是否放映2D版。”
《沙丘2》
在不少人看來，正是“中國特供3D”氾濫加劇了3D電影在中國的退熱。“3D電影在亮度上有嚴重損失，隨着當下顯示器越來越精細，連手機顯示屏都能做到很高的精度和色彩表現，大家已經看慣了高精度畫面，看亮度有大幅削減的3D電影，難免有很大落差。”楊斌認爲，當下大衆選擇2D電影主要是出於亮度、觀影舒適度兩點考慮。“如果拋開這兩點，可能《哥斯拉大戰金剛2：帝國崛起》的3D版表現效果會更好，畢竟它的賣點是‘打’。”
上海也有一些影院優先排了3D版《哥斯拉大戰金剛2：帝國崛起》，影院經理張小姐介紹，除了《哥斯拉大戰金剛2：帝國崛起》，該影院《功夫熊貓4》也排了3D版本，“3D電影的確有畫面較暗的問題，但我們是激光機器，亮度是有保證的，希望能給想看3D的觀衆更多選擇。”但她也坦言，除了特效大片，其他影片已經鮮有觀衆想看3D版。
《功夫熊貓4》上海首映
對真正的3D電影而言，看3D版自然是最佳選擇，但《哥斯拉大戰金剛2：帝國崛起》到底是不是真3D電影，觀衆難以分辨，記者詢問多位影院經理，他們也都表示“不清楚”。
3D看不起，2D更有性價比？
3D電影熱潮下，許多影片明知是“僞3D”，影院裡卻滿滿都是3D版排片，票價佔了很大因素。“通常按照影片發行通知，3D版比2D版定價高5元。”上海市電影發行放映行業協會影管部主任王立俊介紹，這5元中包含3D製作成本、眼鏡成本等，本來無可厚非，但許多轉制3D電影只有字幕看起來立體，觀衆自然有被“割韭菜”之感，喪失對3D電影的興趣。
不過，如今2D、3D電影在票價上已經趨同。根據《哥斯拉大戰金剛2：帝國崛起》發行通知，影片票房結算標準爲2D不低於30元/人、次，3D不低於35元/人、次，但記者發現，同一地段、場次的滬上影院2D版與3D版票價差距並不大。比如百麗宮影城環貿iapm店18點場的2D版售價89元，百美匯影城靜安嘉裡中心店18點30場的3D版售價也爲89元，部分影院2D、3D混排，兩個版本票價一致。從票價上來看，選2D版並不比3D版有性價比，看哪種取決於觀衆喜好。
“在票房結算標準基礎上，影院有自主定價權。”王立俊分析，當下3D電影普遍觀感度不佳，加上近年來觀衆整體對票價敏感度較高，導致影院普遍採取3D、2D票價一致的做法。
選擇2D排片，也有影院運營方面的考量。“放2D更省事，不容易出事故，也省掉收發眼鏡、消毒的麻煩。”張小姐透露，3D眼鏡的損耗較大，因爲頻繁擦拭鏡片會帶來磨損影響觀看效果，用不了幾次就要換新的，這部分損耗需要影院自己承擔。
今年春節檔的《熊出沒·逆轉時空》有3D版，上海影城同樣只排了2D版。楊斌發現，以前2D、3D混排時，3D版銷售並不理想，因爲發眼鏡、收眼鏡等也會增加運營工作量，偶爾還會發生“熊孩子”損壞眼鏡事件。《哥斯拉大戰金剛2：帝國崛起》同樣吸引了不少親子羣體觀影，兒童佩戴3D眼鏡不方便，使得該片2D版受衆較廣。
3D、2D票價一致
記者發現，上海大部分影院都選擇只排2D或只排3D，少有混排，市場似乎還處在彼此觀望和角逐的階段。不過，上海影城和MOViEMOViE影城兩家標杆性影院的選擇，一定程度上代表了行業風向。
王立俊認爲，目前從市場需求來看，暫時還是以2D排片爲主，但不代表未來是否存在轉向的可能。“影院的市場敏感度很高，一旦3D版賣得比2D更好，會立刻切換拷貝、調整排片，要相信市場的判斷。”
有觀點認爲，許多國內影院維護不佳，爲節約成本刻意降低亮度，延長燈泡壽命，導致3D影片亮度更暗。不過，上海影院並不存在這方面問題，王立俊介紹，上海市電影發行放映行業協會每年會對全市影院進行年檢，包括檢測3D、2D放映質量，發現亮度問題會通過主管部門要求影院進行調整，整改合格後才能進行下一年放映許可證續證。“上海觀衆觀影素質較高，很多人關注亮度問題，而且上海影院數量多、競爭大，相信影院不會爲了省一點功率而砸自己的招牌。”
3D電影在步120幀後塵？
《哥斯拉大戰金剛2：帝國崛起》上映的首個週末，正趕上由上海電影博物館、香港電影資料館等單位聯合主辦的“芳華再續：張國榮、梅豔芳香港電影回顧展”在上海影城SHO舉辦。影城將最高規格的杜比廳拿出來放映影展片，《胭脂扣》《半生緣》《縱橫四海》等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電影儘管年代久遠，甚至沒能撐滿整個畫幅，但經過4K修復技術和杜比效果煥發新生，仍讓人感受到大銀幕的獨特魅力。當放映結束，影廳內因爲每一段字幕亮起而響起掌聲時，一定程度上，也讓人理解爲何2D電影還是不可替代。
“芳華再續：張國榮、梅豔芳香港電影回顧展”在上海影城SHO舉辦 鍾菡 攝
王立俊還記得小時候去影院裡看的3D膠片電影大都是科教短片，隔着一塊偏正的塑料片，大象的鼻子好像一下子伸到眼前，那種新奇和驚喜感是傳統故事片難以給予的。“現在回想起來，仍覺得那時的3D短片確實拍得精彩，和導演的藝術把握、拍攝思路有很大關係。”
1962年，由上海電影製片廠出品、桑弧導演的《魔術師的奇遇》是中國第一部彩色立體寬銀幕故事片，該片在東湖電影院獨家上映，保持極高上座率，連映達四年之久。桑弧之子、電影學者李亦中回憶，“父親此後沒有再拍立體電影，其他導演也很少拍。今天來看，3D電影雖然娛樂性很強，但並未成爲電影的主流。《阿凡達》熱映時，曾有人預言‘未來全部是3D電影’。我認爲這是不可能的，因爲很多現實題材故事，根本不需要利用三維空間縱深調度進行演繹，因此不必戴眼鏡觀賞的2D電影，可以預見仍將是大宗產品。”
《阿凡達：水之道》曾在MOViEMOViE影城舉行影迷盛典
《阿凡達：水之道》曾在MOViEMOViE影城舉行影迷盛典
“3D影片減少的確是整個行業的趨勢。”王立俊注意到，從春節檔開始到現在，10部影片裡，只有約2部電影有3D版，數量相比以前大大減少。楊斌也發現，當下3D電影越來越少了，在他看來，其熱度的起落也許能和此前李安對120幀4K電影的探索做類比。2016年《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以3D、4K、每秒120幀技術拍攝，令全球矚目，被譽爲“拓寬了電影的邊界”。當時全球能完全滿足原版3D、4K、120幀規格的電影院只有5家，其中一家就是上海影城。“上海影城放映過兩次120幀電影，第一次放映120幀《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時，很多人從浙江、江蘇等地拉着旅行箱過來看，不過，影片上映後反響一般。2019年李安再度推出120幀的《雙子殺手》時，熱度明顯減退了。”楊斌認爲，120幀缺少電影感、太過真實，當觀衆體驗過技術帶來的與衆不同與新奇感後，如果電影內容本身不夠好，新技術總有退熱的一天。
“很奇怪的體驗，畫面太清晰了，有種不是在看電影而是在看高清電視的感覺。”影迷曉文還記得2016年去上海影城看《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的經歷，他注意到，不只是李安後來放棄了120幀，也沒有其他導演跟進。“電影看的還是內容，技術只是一方面。李安《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的3D效果很好，但就算不拍3D，相信票房也會火。《雙子殺手》哪怕沒用120幀，大概率也是票房慘敗。”
李安日前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他的下一部作品《李小龍》不會用3D拍攝。在他看來，3D電影整個生態系統很糟糕，“觀衆和業界沒有做好準備。”當下電影放映系統對3D電影支持不夠，“真的太黑了，你什麼也看不見”；電影人對3D技術的使用也不夠成熟，“電影人不知道自己要拿這些（3D）影像做什麼，一切都是在入門階段。”不過，不拍3D不意味着否定3D，他同時表示，“當它（3D）效果好的時候，人們自然會喜歡，就這麼簡單。3D不同於2D，你的大腦運轉方式會有不同。二者之間不能拿來比較，一個更復雜，另一個更像是個嬰兒。”
“如果影院比較新、設施比較好，我會選擇看3D版電影，如果條件一般，我可能會選擇2D。”影迷“各種布丁”前不久看了4D版《哥斯拉大戰金剛2：帝國崛起》，除了3D立體場面，打鬥場面配合影院座椅震動、噴氣等效果讓他覺得體驗更有趣、沉浸，適合這類特效大片。“過去我追求舒適度，喜歡去vip小廳，覺得躺在沙發上才舒服，現在追求觀影體驗，發現科幻大片和動畫片在巨幕廳看着才爽。就目前情況來看，我並不看好3D電影的未來，但希望它還是能生存下去，在技術上實現突破，讓3D效果不會被大衆影院所限制，給觀衆更多選擇。”
“3D電影是否會退出歷史舞臺，恐怕還不能這麼早下結論，有些片子仍然只提供3D版，比如《驚奇隊長2》。”在楊斌看來，未來影院拼的還是畫面和聲音的表現力，隨着大衆觀影素養提升，亮度、對比度、色彩鮮豔度、聲場感受等具體參數都會被拿來精挑細選。“我們在香港影展每場影片前有個簡短的杜比秀，當聲音源從影廳各個方向傳來，那種立體感讓很多人震撼。影院本身無可替代的硬件品質，爲打算用新技術拍攝的電影提供了更好的放映支持。”
“電影還是要回歸最初設計的軌道，回到最質樸、最真實的放映模式。坐在影院空間裡，用肉眼觀看電影是最舒適的體驗。相信2D還是主流，但目前仍不能輕易斷言3D要退出歷史舞臺，一部3D電影爆款的出現，就可能帶來市場的轉向。”王立俊認爲，觀衆更在乎的並不是看3D還是2D，而是看內容，電影人需要思考如何更好利用3D敘事，放映端也可以思考更好的3D效果解決方案。此前，卡梅隆的《阿凡達：水之道》沒能實現“裸眼3D”的探索，一定程度上讓人們對3D電影技術發展感到失望，不過，如今不少戶外LED大屏都有頗爲驚豔的模擬裸眼3D效果呈現。“這種自發光的LED屏已經進入影院，代替傳統銀幕，還可以把放映機省略，目前全上海有20幾塊，也許能成爲新的3D技術突破口。”
來源：上觀新聞 作者：鍾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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