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上評|3.9萬元彩禮“紅線”劃出了什麼

江西崇義縣近期出臺“零彩禮”“低彩禮”家庭禮遇機制,推進婚俗改革,通過給新人家庭提供子女入學、交通出行、健康體檢等正向激勵,爲愛“減負”。

根據當地公佈的政策,男方給女方的聘禮、禮金爲零或不超過3.9萬元即爲“零彩禮”“低彩禮”,而“零彩禮”“低彩禮”夫妻的子女(含農村戶口)持禮遇卡可在學前、義務教育階段,在全縣範圍內按照第一順序擇校入學。

將彩禮和入學優惠政策綁定,這一招足夠新穎也足夠吸引眼球,所以新聞一出就迅速登上熱搜。但也因爲這一政策的邏輯跳躍過大,引發了不小的爭議:彩禮和子女入學到底有什麼關係?

而這其實也關聯着一個更大的問題:備受吐槽的天價彩禮,是怎麼產生的?究竟應該怎麼治?

治理天價彩禮的迫切性

近些年來,天價彩禮的話題頻頻引發熱議。近日,華中師範大學中國農村研究院黃振華教授及其團隊發佈的《農村大齡男青年婚配狀況》調查報告指出,在調查的119個村中有超過四成村莊存在“剩男”婚配難問題。造成這個問題的一大原因就是,部分省份特別是經濟欠發達地區婚姻市場存在“天價彩禮”現象。

例如,魯西南某縣城的彩禮數額從2020年的18.8萬元一路攀升到2023年的“3個9萬9”,額外還有在縣城買房、買車的要求,相當於正常農村家庭兩個勞動力外出打工5—7年的積蓄。

在一些引起社會關注的案例裡,人們也不難發現天價彩禮造成的惡劣影響。2019年江西某市,男方爲湊夠彩禮22.8萬元、‘打金子’錢3.5萬元、見面禮4萬元而借債,女方得知後表示反悔,最終因爲退婚退錢產生糾紛,釀成悲劇。更值得注意的則是新聞裡的一句話,“22.8萬元彩禮在鴻塘鎮(新聞發生地)屬於中等水平”。

在一些經濟並不富裕的地區,由於男女比例失調等多重因素,一路走高的彩禮不僅造成農村男女的婚戀困難,還時常造成糾紛甚至是惡性傷害事件,可見天價彩禮的治理確有其迫切性。

2020年民政部印發指導意見,強調開展對天價彩禮、低俗婚鬧等不正之風的整治;2022年8月,八部門聯合發佈《開展高價彩禮、大操大辦等農村移風易俗重點領域突出問題專項治理工作方案》,要求有效遏制高價彩禮等陳規陋習在部分地區持續蔓延勢頭。

今年2月1日,最高法發佈的《關於審理涉彩禮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定》正式施行。新規針對借婚姻索取財物、結婚後“閃離”等情形彩禮糾紛如何處理等情形加以明確。目前,治理天價彩禮已經形成了全國層面的共識。

從這個角度看,江西崇義縣推出的“零彩禮”“低彩禮”家庭禮遇政策,也是一種移風易俗的努力,其初衷值得肯定。

治理天價彩禮,到底難在哪兒

客觀來看,彩禮的形成受到風俗習慣、城鄉結構、收入模式等綜合因素的影響,是在歷史積累中逐漸演變成了今天的樣子。

比如,無法忽略的一個現實就是,天價彩禮高發的地區往往是一些省市的農村、鄉鎮,由於人口流動、外出打工的便利,部分區域的青年男女比例存在相當程度的失衡,彩禮也是這種比例失調在經濟層面的反映。

加之彩禮的存在根深蒂固,尤其是在一些相對封閉的、受到傳統觀念深重影響的鄉土社會裡,讓普通家庭完全拋棄彩禮,這在觀念上的衝擊過大,很難在短時間內實現。

所以,整治天價彩禮,其實也需要對彩禮抱有某種“瞭解之同情”,理解其現實的根源,制定階段性目標,循序漸進地解決問題。類似的情形,其實也包括人情攀比、大操大辦等。

目前允許彩禮但限制金額,成了很多地方採取的治理方式。江西撫州就規定,彩禮不能超過具體地區村民人均年收入的三倍;四川涼山則規定,彩禮最高不超過10萬元。

雖然這些“限高”的彩禮金額仍不低,但對於民衆來說相對容易接受一些。加之制定了標準,讓民間彩禮的金額更有據可循。但是,彩禮標準如果制定得過於隨意,完全和當地的基本狀況脫節,其實也就失去了指導的意義。

有網友也提出疑問:江西崇義縣制定的3.9萬元“低彩禮標準”,從新聞報道里並不容易看出具體的依據是什麼。是否和家庭年收入相關?還是依據經濟發展狀況?無論如何,彩禮標準的確定還要有科學性,不能脫離當地的實際情況。天價彩禮當然需要治理,但也是個精細活,在一紙通知外還有很多工作要做。

彩禮和擇校關聯是否公平?

江西崇義縣出臺的“零彩禮”“低彩禮”家庭子女可優先擇校,也引發了不小的爭議。爭議點就在於以往彩禮治理集中於金額本身,而現在則向其他的公共資源蔓延,尤其是格外敏感的教育資源。

其實這背後的邏輯並不難懂。彩禮某種程度上是夫妻一方向另一方提供的“保證金”,用以保障未來的生活水準,教育支出當然是其中的重要部分。

如果要治理天價彩禮,那麼公共資源也要做出更大的傾斜,爲民衆生活提供更多的保障,降低彩禮本身的存在價值,這當然是一種能夠邏輯自洽的思路。

但對教育資源的分配來說,公平卻是其中最重要的原則。因爲上一代人的彩禮金額,讓下一代接受的教育資源有所區別,這是否合情合理,還值得商榷。也難怪這套規定顯得格外扎眼,讓一些人覺得無法接受。

另一個問題則是可行性。彩禮是有私密性的,如果關聯了過多的公共資源,人們爲了冒領,有可能讓明面上的彩禮轉化爲“檯面下的交易”,去虛假申報所謂“零彩禮”“低彩禮”家庭。

就像有網友提出的,人們可以不用彩禮的名義,而用改口費,或是給房產、汽車、金銀細軟等等實物的方式,變相地擡高彩禮。

這就有可能造成某種隱患:非但沒有降低彩禮,反而給一些家庭可乘之機,通過隱瞞真實狀況,佔到了公共資源的便宜。當地部門如何去識別、認定“零彩禮”“低彩禮”家庭,恐怕也是個考驗。

當然這些只是輿論的擔心,但當地確實也有必要聽取意見,更好地完善規定、堵住漏洞,不至於讓政策初衷懸空。

總之,對天價彩禮的治理,既要多嘗試、多總結經驗,也要認識到城鄉差異的現實性。將治理與引導相結合,真正通過思維理念、社會習俗的改變減少天價彩禮的存在空間,才能讓婚俗改革的成果更加紮實和持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