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馬人音樂 最冷非遺的魔力
去年被列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急需保護的 “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的非遺有三個,這是“需要採取緊急措施以免消失”、更珍貴、更脆弱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其中最冷門、最鮮爲人知的,是被稱作艾克桑/嘎納/歐班希/卡希顧的納米比亞納馬人傳統音樂。
納米比亞是西南非洲一個年輕的國家,黑人民族納馬人(屬於班圖/祖魯人)原本生活在納米比亞南部和南非北部的奧蘭治河一帶,祖上以放牛爲業。自1904年起,德國殖民者發起針對納馬族的掠奪性戰爭,納馬人被迫放棄傳統的牧業,轉而在城市的貧民窟和農業區建立新的納馬人社區。
唯恐喪失民族傳統和丟失歷史的納馬人仍然堅持古老的“納馬村社”,並沿用納馬習俗來安排社區營地:所有住房都是圓形的氈房,體現了納馬族的牧業傳統;所有氈房都圍繞村社中心的空地排列,門都朝着空地開放;族長的氈房坐西面東,其餘氈房則按照“右尊左卑”次序排列;定居後的納馬人仍然酷愛飼養牲畜,但並沒有其他牧業民族常見的圍欄,而是將成年牲畜散養在氈房門前,幼畜則集中在空地中圍攏的區域餵養。凝聚這些歷經坎坷村社的是什麼?是納馬人的傳統音樂。
納馬人的音樂是用絃樂器伴奏吟唱的、記載本民族歷史、英雄人物及傳統的史詩,演唱方式有獨唱、齊唱、伴唱和吟唱。演唱並非清唱,而是用樂器伴奏。納馬人是精於樂器製作的民族,給艾克桑/嘎納/歐班希/卡希顧伴奏的樂器包括一種名叫“卡布”的弓弦拉奏樂器、一種名叫“伊桂提布”的撥絃樂器,和一種名叫“伏裡耶”的吹奏樂器。
艾克桑/嘎納/歐班希/卡希顧的旋律、節奏和強調都是固定的,不同的村社還有各自不同的特點,精通民族掌故的老人可以從這些不同特點中輕易分辨出某段音樂屬於哪一個村社或部族。演唱的歌詞則由一代代族人口耳相傳,既有歷史悠久的英雄史詩,也有編成不久的“時調”。
在年輕人忙於生計之際,老人們就會將村社中的孩子們聚集起來,教授他們吟唱納馬人傳統歌曲,這些歌曲曾經是缺少教育資源的納馬青少年最重要的“訓蒙教材”;每逢閒暇,族中男女中的能手就會聚集在村社空地上練習樂器,“卡布”和“伊桂提布”男女都可演奏,而“伏裡耶”則通常是女性的專利。納米比亞是著名的乾旱國家,但今天許多納馬人卻居住在該國最潮溼的地區,因此保養樂器就成爲納馬人一項煩瑣的日常工作。
等待參加演出的納馬人。
每逢重大節慶,艾克桑/嘎納/歐班希/卡希顧不僅用於伴唱,也會被用於給納馬人膾炙人口的民族傳統舞蹈“納馬步”伴奏。和納馬傳統音樂中的歌曲一樣,“納馬步”也是納馬人村社“訓蒙”的重要工具,許多舞蹈程式都被賦予特定的含義,如征戰、收穫、奉獻、祝福,等等。
正是憑藉納馬傳統音樂的魔力和凝聚力,人數不多、生存條件惡劣的納馬人,才能熬過最艱難的百年,頑強執着地維繫着古老的村社體系,一代又一代地傳唱着祖先的歷史。今天的納馬村社仍舊嘗試將艾克桑/嘎納/歐班希/卡希顧和“納馬步”當作民族的象徵、尤其當作維繫村社凝聚力的紐帶,並不斷賦予嶄新的含義。10多年前拜訪納馬人村社的外國人,曾好奇地發現他們把“防範艾滋病傳染”和“科學分娩”載入歌詞、編入“納馬步”,而前年去拜訪的朋友,則從某個納馬村社的新“時調”中聽到了環保、動物保護的內容。
然而時代在變,納馬人並非生活在世外桃源,艾克桑/嘎納/歐班希/卡希顧也很難始終保持原汁原味。
2018年納米比亞教育、藝術和文化部募集一筆寶貴資金,試圖在全球範圍推廣這一“獨門絕藝”,卻發現許多著名的納馬人史詩,如今已只有少數年邁蒼蒼的納馬長老才能完整唱出;由於傳統的“卡布”“伊桂提布”和“伏裡耶”製作不易、習學困難,如今在絕大多數村社、甚至國家級的文化團體,都分別被提琴、吉他和口琴所替代。更讓人憂慮的是,隨着年輕一代紛紛走入都市,選擇新的生活方式,傳統的納馬人村社正在“空洞化”,艾克桑/嘎納/歐班希/卡希顧和“納馬步”這條日漸脆弱的“急需保護”的紐帶,又能將納馬村社傳統維持多久?而一旦大多數納馬人放棄村社,選擇更現代的生活方式,這冷門中的冷門非遺,是否會皮之不存毛將焉附,重蹈地球上許多弱勢族裔獨有文化傳統的覆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