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可以撫慰自己的方式
那些可以撫慰自己的方式
黎荔
今晚想起撫慰這個詞了。
撫慰是一種很輕的東西,它的手感類似於被風吹過的花瓣。你設想在春光爛漫時節,穿着一件薄薄的外套,走在櫻花樹下,涼風習習,一吹,就亂了發,就把櫻瓣吹入發,小小的一片,飛花如雪,不勝依依。柔軟的花雨紛飛而下,輕點在面頰、髮梢和裙角,淡雅,柔美,帶着淡淡的花香。你在花樹下慢慢地走着,任由一路上不斷飄飛的花瓣,引領你緩緩穿過四月,你感覺到自己被不斷撫慰,但又不知道到底哪來的這麼多悲傷……
撫慰,是一切在墜落,所有人全在墜落,但有一雙手,無限溫柔地將這一切的墜落,輕輕地托起。我們可以用什麼來撫慰呢?
可以用食物來撫慰。食物能撫慰生命底色裡關於飢餓的不安,帶給人豐足的快樂,一道道美食不僅給人味蕾上的滿足,更多的還有撫慰人心的溫暖治癒。食物的萬千風味,蘊藏着治癒身心的獨特魅力,在口中溢出鮮香,便在心裡埋下幸福的種子。
在南方,在盛夏氣溫隨時逼近36℃的嶺南,一天可能是這樣開啓的:清早起來,一碗略微冰鎮的海帶陳皮綠豆沙,喚醒聽了一整夜蟲鳴交響曲的你;午後,一碗透心涼爽的楊枝甘露,熱得發昏的你立刻滿血復活;傍晚,晚飯過於油膩吃得你“飯氣攻心”,一壺帶着餘溫的竹蔗茅根水,刮油又解膩;夜晚,一碗溫熱的冰糖雪梨馬蹄爽,填滿你的胃,撫慰你的心,人生如此美好,愜意安然睡去。
而在北方,數九寒天,晚來風急,問世間何物最暖心?當然是樸實小館中那一碗熱騰騰的羊肉湯,湯白似奶水,水脂交融,質地純淨,肉質鮮嫩。無需過多華麗陪襯,一塊燒餅,幾許調料,撒上細碎香菜,肉湯俱下中,你會重新愛上天地萬物。
可以用音樂來撫慰。音樂是解憂良藥,二十多年前,我喜歡上新世紀音樂,感覺特別符合自己的心境。從神秘園,班德瑞,神思者、Enigma、恩雅到雅尼等衆多音樂,讓我在沒有互聯網購物的年代走遍全城音像店尋找他們的CD。其中最愛歡神秘園,沒有之一。夜深人靜的時候,靜靜的聽着神秘園,或看書,或什麼都不做,就聽着這音樂,心裡就會流淌過一陣暖流。有的音樂真的可以說話,穿越時空,在你心裡創造一個奇幻世界。每次聽神秘園,就像飛越無垠寬廣深邃的層層樹林,來到了一個精靈世界。那個世界的旅程,美到心碎,美到落淚。音樂就像一陣清風一樣吹遍全身,吹得整個人神清氣爽。
後來各種風格的樂隊和歌手層出不窮,喜歡音樂的類型也一直在變,唯獨對神秘園的音樂的感覺從未變過。很多夜晚,總會在神秘園裡自由自在地飛行、暢遊一番,再入眠。在我的生活中,這優雅的樂聲將是永遠的忠實的伴侶,它不知倦怠地撫慰我的靈魂,平息我的激烈情緒,使我在清晨的森林中游弋,在落雨的荒野上徜徉,感受到靈魂和思緒的悠遠和空靈,沉湎於溫婉恬靜的心境。
可以用閱讀和影視來撫慰。閱讀可以填充我們狹窄的人生。讀書,一個趣味是來自知識。還有,則來自思維間的交流,一種說不清的緣分,說到底普天下之書,寫的都是寂寞言。一頁頁書是透明的玻璃,透過素紙與作者深深對望,讓寂寞變得彼此熨貼。比如我非常喜歡的自然作家葦岸,他一生關注大地上的事情,將自然萬物融入創作,他是一個善意的大地書寫者和守護者。雖然葦岸離開人世已二十多年了,有時我會翻開葦岸那些書頁,在那些字裡行間我依然能聞到陽光、青草、溪水、麥田和泥土的味道,它們溫潤沉甜,散發着撫慰身心的光芒。
至於影視,儘管知道故事是虛構的,理想生活與現實生活很多時候難以調和,但這並不妨礙我們偶爾脫離一下現實去影視中尋找一下理想生活,哪怕是虛無的也可讓心靈得到片刻安歇。好的影視和書的魅力,在於能給人精神上的撫慰和心靈的支撐,從中汲取力量,緩解現實生活中的焦慮與麻木,繼續認真努力的活着。
你還有什麼辦法啊?養一隻毛茸茸的小貓或小狗,感受生命之間的相互滋養、彼此成全。用一份來日方長的溫柔,撫慰塵世分秒必爭的疲憊。你想想,當你下班回家,有一隻小貓圍着你跳來跳去,用頭在你的腿上蹭來蹭去,就像一個頑皮的孩子。當你抱起它的時候,它會“喵喵”地唱起歌來。當你高興的時候,它和你一起蹦蹦跳跳;當你有煩惱的時候,它跑過來陪你,幫你解悶,用毛刷舌頭舔你的手。當你上牀睡覺,恍惚間,覺得被子上一沉,熟悉的重量踩過你的身體,從你頸項間的枕頭或褥子上,它試探半天,找到和你貼貼的最佳姿勢,把自己捲成一球,和你溫柔共眠。你胡亂摸它兩把,柔順光滑的毛皮觸感極佳,它舔你兩口,開始從喉間發出呼嚕聲。這是溫暖的陪伴啊,當聽着貓咪那咕嚕咕嚕的幸福聲,摸着它那柔軟的毛髮時,你腦海中的煩惱也就漸漸消去了。
還有什麼?倔強地在花盆裡育苗、在磚縫裡種菜……生活在城市裡的都市人,也割捨不斷對“種豆南山下”田園生活的嚮往。在視頻裡聽取流水潺潺,蛙聲一片,跟着趕海人體驗沉浸式的趕海的快樂,困在鋼筋鐵骨的水泥森林裡的你,渴望着田園牧歌似的生活。要不怎麼說李子柒王者歸來,這個獨一無二的農耕文化傳播者,所營造的春種秋收的田園生活,是對這個破破爛爛的世界的治癒呢?在加速、緊湊的現代生活裡,她的視頻風格選擇慢條斯理、從容不迫,用數年的時間來細工出慢活,這本身就精準觸碰了當代人的“精神痛點”,讓我們感受到“詩和遠方的田野”別樣的韻味。中國人對於土地和田園的依戀,似乎是天生的。人們嚮往田園,正是嚮往不受拘束的慢節奏與寧靜隨性。
還有什麼?人生裡的感情,無非是親情、愛情、友情。親情總讓我們歉疚,愛情總讓我們迷亂,三者之中,友情最輕,但卻因爲它的輕,最讓我們舒服。一種不必刻意逞強也不心虛,不時常維繫也不歉疚,不必相濡以沫,卻隨時虛位以待的感情——友情,那也是我們人生的休憩之處啊。不必高朋滿座,二三知己足矣。知心,所以不會因爲時光而缺失了共同語言,也不會因爲彼此看透而疏遠,就好像,昨天才剛剛一起喝過茶。
即使在一個糟糕透頂的年代,一個精神和心境被嚴重干擾的年代,我們能否在抵抗陰暗和障礙之餘,在深深的疲憊和消極之後——仍能找到那些可以撫慰自己的方式,攢下一些美好、明淨的生命時日,以不至於太辜負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