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投資做得這麼好,居然是東北的?”丨City Work

金句:

東北人骨子裡有兩句話:來都來了,大大方方的。

如果你要討論商業,那我覺得“哈爾濱”和“西寧”沒啥區別

朋友說“你居然是個東北人”,我真不知道這是誇還是罵

“哈爾濱人喝咖啡?不是應該喝啤酒嗎?”

哈爾濱人出生在“羅馬”,只是“羅馬”搬走了

現代的商業文明,難道不需要東北人的“溫情”嗎?

這是投中策劃的第二檔播客欄目,專門聊聊北上深之外的“其他城市”。

這檔節目的初衷,一部分原因來自我的“私心”——我長期生活在“外地”,創過業、也試着融過資,肉身體驗了這些“外地市場”的蠻荒——我在加入投中後的第一天文章《“你不報生辰八字,我怎麼上會推項目?”》裡記錄了這一切。

那段時間,我交錢、付費、拜碼頭,花五位數的價格只爲得到投資經理們的微信號,每天都能接到無數個屬地深圳、上海的“投資人電話”,一邊描述着一份“觸手可及的財富”,一邊希望我配合他們“新發一隻基金”。那也是我第一次具體地感受到,“外地”在經濟學上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概念。

另一部分的初衷是“大環境”。今年很多人從從“大衆創業、萬衆創新”這句口號算起,開始頻繁提及“創投十年”這個詞,很多人的共識是,我們確實到了一個需要覆盤和展望的節點。

那麼具體需要展望什麼,答案其實呼之欲出:展望那些在北上深之外、那個在美元主導的時代裡沒有被青睞過的陌生世界,甚至可以說,如果我們接受“創投十年”的這個設定,那麼或許有9年半的時間我們對北上深之外的世界一無所知。

整個2023年,哈爾濱、淄博、天水的走紅側面證實了我們確實“忽略了一些非常重要的東西”。所以,我也因此邀請決定兩名來自哈爾濱的朋友,做一場用來預熱欄目的“第0期”,從他們的家鄉爲起點,一起聊聊爲什麼要開啓這檔欄目?我們在這一年“外地漂泊”的日子裡到底看到了些什麼?

本期研討嘉賓:投中信息CEO、哈爾濱人楊曉磊(Victor);經緯中國投資董事、哈爾濱人王冰醒(Stella)

主創團隊:投資人兼作家小野醬;投中網編輯蒲凡;創投圈野生獨立主持人&資深公關人歐拉Viola

作爲有刻板印象的外地人,我對哈爾濱的火很意外(02:32)

歐拉:我們今天的陣營就很自然的就分爲了兩撥,一撥是外地人,另外一撥是本地人,那麼我們先cue一下外地人。就是去年冬天哈爾濱爆火,成爲了一個現象級的網紅城市,你們兩位外地人是怎麼看待的?

蒲凡:其實我挺意外的,因爲在我的印象裡,在過去的10年時間裡,關於去東北旅遊的負面新聞特別多。有關於哈爾濱冰雪大世界的、有關於出租車司機服務混亂的、還有在《爸爸去哪兒》熱播後關於雪鄉出現“天價客房”的。

所以我對於一座東北城市能以一個“旅遊城市”的形象火起來,下意識地會感到非常的意外。我記憶裡還有一部經典的地攤文學叫《東北黑道四十年》——我不知道在座的兩位本地朋友聽說過沒有——裡面繪聲繪色地描寫了一位黑道大佬喬四老爺的囂張跋扈。

這些因素疊加,我真的對哈爾濱這座東北城市的旅遊能火上熱搜,感到非常的意外。

小野醬:如果要討論東北城市的形象塑造,可以聊聊最近比較火的新東北文學。比如鄭執、比如班宇和他的《漫長的季節》。這些作品的敘述主線,就是落寞的東北、重工業基地,在這些大環境下產生的愛恨情仇。

蒲凡:對。但即便是讓大家重燃對東北熱情的新東北文學,它的骨子裡的主線,仍然是對東北浪漫歲月的告別。你會看到裡面的主人公表現出對東北當前環境的不適應,裡面大量人物是“從南方回來”或者“準備去南方”。

所以我一直在想,“哈爾濱成爲熱門旅遊城市”這件事,說不定本地人會更心酸一些。包括我家其實和東北也有千絲萬縷的聯繫——我的小學班主任是哈爾濱人,我的整個家族也是從東北遷到四川來的軍工三線子弟——其中不少身邊的朋友跟我說,東方小巴黎、共和國長子,結果以一個旅遊城市的形象火起來,這是很讓人心酸的一件事,這相當於你過去所有的一切、賴以成名的一切、所擅長的一切,都在這個時代集體失效了。

以前我們也做過一期關於“網紅城市”的欄目,當時最熱門的網紅城市還不是哈爾濱,而是淄博。嘉賓史炎老師說,一座城市之所以會主動選擇成爲網紅城市,大概率意味着“沒招了”,“真誠”和“網紅”是最後的底牌。作爲類比,富裕的寧波,就不會在意自己是否成爲網紅城市,也沒必要成爲網紅城市。

小野醬:南京也不會在意,蘇州也不會在意。

蒲凡:對,同樣的有人口流失嚴重問題的西北地區,比如西安就會在意。我經常在抖音上看到西安人和成都人、重慶人吵架,大家互相比誰的抖音熱度高,這就顯得很荒謬。

沒有被潑天的流量拖垮,這就是東北昔日的榮光(05:47)

歐拉:哈爾濱本地人聊一聊感受吧。

王冰醒:剛纔大家反覆提到兩個概念,“新東北”和“舊東北”,會下意識地去思考如今生活在東北的人,會不會在這種時代發展的節奏會感受到一些失落感。其實從我的視角看,新一代的東北人沒有這種感受。

在我的視角里,新一代東北人大致可以分爲兩個畫像,一類從小生活在東北的教育體制裡,一路捲過來,產生了對外部世界更大的嚮往,最後選擇離開東北了;而另一部分選擇留在東北的人,他們擁有截然相反的情緒,不會覺得“外部的世界更好”,或者“這裡發展得不夠快”,處於一種非常怡然自得的狀態,是能夠給自己提供足夠高情緒價值的那類人。

所以在我看來,哈爾濱或者東北整體目前真實的情緒狀態和精神面貌,外界是很難感知的。我們外界更多時候是通過指標、增速等等一些數據層面的東西,來判斷這個地區的整體精神狀態或者是生活狀態。其實在這個地區生活的人,大家內心的快樂程度非常高,只是把這種情緒抽離出來用以“文學形式”進行表達,很難相對成體系地展示給外界的。過去很多成功的文學作品,做到的更多是抽離出來東北的某一種特質,比如說這種義氣,然後具體的通過一些黑道、幫派故事來表現。

東北曾經在工業領域的高速發展,也是這樣一個“單獨的特質”,最終把“共和國長子”變成了東北最首要的名片,進而讓人們下意識地認爲東北會在這個時間點很難完成經濟接軌。

總之這個地區承載了大量的歷史事件,只是在原來傳統的表達形態中,它可能只能抽離出來單點來講述這個地區的這羣人。

歐拉:所以冰醒是什麼時候離開哈爾濱的?

王冰醒:我蠻早了,就是2009、2010年的時候。

蒲凡:所以你覺得自己是剛纔你所描述的那類新東北人嗎?

王冰醒:我覺得我是,狀態上可能屬於第一類,遠走他鄉,但是在情緒上能夠做到自己讓自己快樂。給自己精神充電的時候,我也還是會回到東北。

蒲凡:V總今年年初的時候,選擇回東北開總結會,也是想給自己充個電嗎?

楊曉磊:年初是一個巧合,恰好跟哈爾濱的熱撞一起了,不是因爲哈爾濱熱纔回去的。回到剛纔說到的那個問題,我覺得哈爾濱這輪的火和淄博、天水是不太一樣的。

首先,它的火很大一部分是因爲外界對於東北的看法,或者對於哈爾濱的看法,其實和實際是有反差的。現在大家想起東北,想起哈爾濱,就是會有刻板印象,馬上想起紅棉襖、花棉褲,想起特別鄉土的東北菜。但其實我從小到大生長的環境,哈爾濱也好、東北也好、黑龍江也好,和外部的世界同樣是二元結構的——我媽媽是土生土長的哈爾濱市人,哈爾濱道外區,相當於北京的東城、西城;我爸爸哈爾濱周邊的農村人——我從小就看到哈爾濱非常“二元”的一面,它有非常好的工業基礎,也有外面大片的農村,而那些農村和中國其他地區的鄉土沒有什麼區別,其他地區是什麼樣的它就是什麼樣的。

而且因爲經濟發展,今天大家所理解的工業社會被“北上廣深”這些城市代言了,相比之下,哈爾濱就是老的工業社會,老的工業社會在新的工業社會競爭下失去了話語權,也不會帶來什麼新鮮感。

那麼在這個前提下,什麼東西相對於“新工業社會”有足夠的反差,它什麼東西就可以傳播,於是留給東北的輿論空間,就只有那些鄉土的紅棉襖和花棉褲。然後大家又帶着紅棉襖、花棉褲的印象,去了現場之後發現又將經歷第二次“反差”,發現這地方還挺洋氣——這就徹底火了。

第二,哈爾濱相對於絕大多數旅遊城市而言,旅遊成本都是便宜的。在黑龍江咱們不提鶴崗,哈爾濱四萬塊、五萬塊的房子也有很多,分佈於周邊的縣市。就算在哈爾濱市區範圍裡,十萬塊錢以下的房子也比比皆是。

那麼在今天的經濟環境裡,你去哈爾濱旅遊的感受一定會好。今年初,我看了一組數,說的春節假期到整個元月,人均算下來,外地遊客的一次旅行大概就一千五百塊到兩千塊左右。

第三個原因就是剛剛我提的二元結構。哈爾濱的工業化很早,因爲中東鐵路的建成開埠。那條T字型鐵路,橫向連接綏芬河到滿洲里,縱向到大連——這是19世紀末的事,我們把這件事如果抽象化的話,相當於今天這個時代下“第一個高鐵節點”。

所以它總體的建築風格也好,城市性格也好,底色也好,其實反而跟上海是比較像的。如果大家去過哈爾濱,你會發現中東鐵路橋往西是道里、往東是道外、往南是南崗。道里有大量老年間外國人設置的各種商號,也就是今天我們熟悉的銀行,有點像外灘影子。那南崗就是僑民們住在那,造就了今天的果戈理大街,造就了那麼多還不錯的、各種宗教的教堂。道外區就是傳統的本地華人居住區。

而這一切的重點是,從開埠算起發展到今天,哈爾濱已經有大概一百多年的工業化發展積累,從而讓它擁有了非常強的保障能力。甚至改革開放之前,這個城市有着全國其他城市沒法比擬的接待能力。

這樣接待能力一直延續到今天,結果就是哈爾濱突破爆火,旅遊人數忽然猛增了那麼多人次,卻沒有把這個城市拖垮,就是因爲它的大大小小的酒店、餐廳太多了。

東北人出生在“羅馬”,但後來“羅馬”搬走了(13:54)

小野醬:剛纔描述了那麼多,我的感覺就是,咱們如果將哈爾濱人格化來表達的話,就是他是見過世面的,所以當遇到潑天流量的時候,他也能大大方方地出來迎客,不會像其他人那樣因爲沒見過這麼大的陣仗,亂了陣腳。

當然“短視頻”的興起可能在中間起到了很多作用,比如它會倒逼着各個環節呈現出來更好的狀態。比如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凍梨切片,在那之前凍梨給人的感覺就是應該嘬着吃,才能感覺到那個美味。現在雖然可能喪失掉它原本的吃法和美味,但一下子精緻了很多。

怎麼說呢?文化可能就是這麼回事,新文化和舊文化之間並不是互相否定的關係,而是融合之後可能會產生新的趣味,甚至直接變成了另外一個東西。

楊曉磊:有句話怎麼說來着,飲食就是文化的載體和表現。大家對東北和對哈爾濱肯定是有刻板印象的,那麼這個刻板印象需要什麼東西去把它打破?我覺得飲食可能是一個比較好的途徑。

很多人到了東北、到了哈爾濱之後,我會請大家先吃一頓飯,通常大家的反應會是“東北菜原來是這樣子的”。對,哈爾濱的東北菜不是咱們熟悉的那些紅棉襖、花棉褲端上來的東北菜。回到我剛纔說的那句話,“飲食”還原了哈爾濱在從過去這一百年、五十年的變化和積累。

我們原來經常說一句玩笑話,叫“我們出生在羅馬,後來這四十年羅馬搬走了”——我們當年,1980年代之前,哪怕是改革開放剛開始的時候,哈爾濱的整體經濟水平放在全國都是比較高的,改革開放多年之後GDP的重心才轉向關內地區或者是東部地區——可羅馬雖然搬走了,羅馬的飲食還留下了,大家可以感受一下哈爾濱的飲食。比如我經常推薦大家去吃哈工大旁邊那個老廚家。

小野醬:廚師的廚,那個字,對吧?

楊曉磊:對,老廚家,“老廚師家裡所有的菜”。他的菜單上有你在外面看到過的名字,也有部分沒看到過的名字,但它就是哈爾濱菜,是當年道臺府的廚師做的哈爾濱菜的樣子。你也可以去到中央大街左右去喝喝那些咖啡,你會發現它真的有一部分很像上海,它跟我們常規意義理解的東北、理解的哈爾濱是完全另外一個東西。

蒲凡:我記得最正宗的羅宋湯也是在哈爾濱,“羅宋”就是Russian的意思。

楊曉磊:對,紅菜湯,所以你吃飯的時候會感覺特別地跳脫,會感覺這跟我理解的哈爾濱不一樣的,會想哈爾濱人難道不應該喝酒嗎?喝哈啤?

包括,你也可以去老道外的貴賓樓,那它就不是我們在全國各地看到的那個東北菜的樣,用一個大鍋煮很多東西的那種吃法。只能說更世俗的文化更容易衝擊原生文化。隨着哈爾濱更世俗,世俗的文化就會把這個傳統文化給替代掉。只有你感受過之後纔會知道,這些刻板的印象到底是從哪來的,刻板印象的點是什麼,那些非刻板的東西會重新激活你對這個城市的看法。

當別人說你是“東北人”的時候,你會強調自己是“哈爾濱人”嗎(20:16)

蒲凡:而且這個話題中間還有一個特別關鍵的點。你們看我剛纔的那一番指責,其實是我把自己整個東北的印象,強加在哈爾濱身上。包括我們一提到東北,能夠想到關鍵詞,比如劉老根大舞臺,象牙山,謝大腳,哪個是哈爾濱,哪個是黑龍江的呢?

歐拉:說到這裡,我曾經是在B站上看到有一個哈爾濱的網友說,他奶奶告訴他,自己年輕的時候哈爾濱街上走的都是,70%是外國人,外國人比中國人多。

王冰醒:是這樣的。

歐拉:是吧?所以你們小時候也有這樣的體驗?

王冰醒:是這樣的,而且在你的同學裡面會有八國混血,往上穿三代就會發現混血。所以其實哈爾濱作爲一個亞歐交界的地方,文化和人羣其實還是蠻多元的。

楊曉磊:是的,Stella說她的同學有八國混血,我最好的朋友就是四分之一國外血統。不過我想接着剛纔蒲凡說的那個話題討論,他把整個大東北的印象強加給了哈爾濱——其實大家想一想,哈爾濱到瀋陽的距離有多遠呢?大概600公里。那上海到徐州的距離有多遠呢?大概600公里。

你想想這個事,你會認爲上海和徐州是同一個地方嗎?你不會認爲上海和徐州是同一個地方,但你就會認爲哈爾濱、瀋陽、大連、長春,以及世界最大的城市鐵嶺,都是同一個地方。

之前我和蒲老師在準備這個話題的時候,蒲老師問我能不能講東北,我說其實我沒有什麼話語權,因爲我沒太去過瀋陽,我在長春待的時間也很少,我對那兩個城市沒有發言權,這兩座城市之於我來講,可能就有一種徐州之於上海或者是上海之於徐州那種感覺,我個人認爲文化差異應該是非常大的。

蒲凡:所以你們會不會更強調自己區別於其他東北人的個性?因爲歐拉是重慶人,我是成都人,我們就有特別的感受。

歐拉:我們就特別不一樣。

蒲凡:對,尤其是當你在一個重慶人面前說“你們四川”的時候,他馬上就會糾正說我不是四川的,我是重慶的。這就是一個非常微妙的現象。

王冰醒:我覺得不會,整個東北,大家在性格上,溝通的方式上,還是認同我們是一個地區的人。我覺得只有在鍋包肉到底應該是加番茄醬還是不加番茄醬這一點上,作爲哈爾濱人和瀋陽人會有一點battle。

小野醬:那這不就是跟江蘇形成很大的反差。我們江蘇人在外地都不太會說自己是江蘇人,或者也不太說自己是更大行政區的“XX市”人。比如崑山其實屬於蘇州,但大家不會說我是蘇州人,大家都會說我是崑山人。總之大家會把自己歸屬到一個經濟更加強勢的小地方去。

蒲凡:杭州也是。我去杭州的時候,當地人告訴我說蕭山人不會說自己是杭州人的。

楊曉磊:內部確實會有一點這種類似的微妙氣氛。有一次我們有個老鄉聚會,遼寧人會說“我們遼吉黑”,黑龍江人會說“我們黑吉遼”,吉林人說我放棄了,我一箇中間,反正你隨便吧。

蒲凡:有點中日韓、韓中日、日中韓的意思。

楊曉磊:對,但和外部交流的時候,一般來講我們還是願意說自己是東北人。那這個習慣裡面,我覺得它的文化上的相通之處,有兩個我們彼此想通的人生觀,一個就是“來都來了”;第二個是“大大方方的”。

這是兩種處世哲學。“你來都來了”,意思是既然事情都已經到這了,那麼往前看,不要太糾結,往前走;大大方方不是字面意思那個大方,我們對大大方方的敘述會更宏大一點,指你對待一切的工作方針——比如說你家裡來人了,家長讓你大大方方的,意思是說你要去門口接對方,把人家衣服接過來,坐在這跟人家聊天,不管你是小孩還是成人,你都要以主人的態度去接待對方,這是大大方方的。

所以我們父輩誇一個小孩,最好的一句話就是這孩子真好,大大方方的,不用說他長得好看,不用說他學習好。

蒲凡:我插一句,這是你錄製過程中,最有東北口音的一段。

楊曉磊:當然,因爲咱們把這個連接彼此的東西聊出來了。從小聽它,從小學它嘛。我接觸過的東北人基本上都遵循這兩句話通行法則。我也一直在想這兩句話背後是什麼?可能這就是世界觀。

整個東北遍佈着平原,一望無際的開闊。或者你面對的是一片開闊的林地,要麼就是大江大河,遼寧有遼河,黑龍江名字就是江,吉林到黑龍江之間是松花江,從長白山穿過吉林到黑龍江入海。你所經歷的一切就是大平原、原始森林、大江大河,所以你與生俱來的世界觀塑造,就是大大方方的、來都來了。

東北意氣和現代商業,是一對天然的反義詞?(28:33)

王冰醒:我再補一句世界觀,基於這個“大大方方”還有四個字,叫“別撕巴了”。

蒲凡:我知道買單的時候會說這句話。

王冰醒:而且就是要別(biè)撕巴了,這纔是東北話。它確實常見於買單的時候,或者是我來做一個什麼事的時候,用來表達我來付這個錢、我來擔這個責、我來負責這個事,別撕巴了,這個事我來管,你不用擔心。所以基於這個“大大方方”,我覺得“別撕巴了”這四個字其實也是東北人性格里的一個特質,就是說其實在很多。這裡面可以解讀出東北人對責任的承擔,或者說是剛纔提到的,性格里的豪爽和義氣。

小野醬:大大方方有點像我們要求一個人坦蕩一點,坦率一點。

王冰醒:敞亮兒的。

歐拉:但這層性格放在工作的語境中,放在創投的語境裡,似乎往往也起到副作用。我曾經和一位Base在魔都的投資人聊天,談論到東北人的時候,他就很明確的表達說,自己不願意跟東北人打交道,他說因爲東北人喜歡滿嘴跑火車,看起來不是很靠譜,是一個非常負面的評價。

蒲凡:我也有一個類似的觀察。就是平時和工作上的朋友聊天的時候,如果你說某某投資人是江浙的,大家的反應會是“哦,怪不得”;而如果你說某某投資人是東北的,對方的反應就會變成,“啊?居然是東北的?”

小野醬:對,我有一次出差路過嘉興的時候,和身邊的朋友介紹說,“你看,這就是沈南鵬的故鄉”,所有人都說“難怪”。就是好像在很多人的潛意識認知裡,都會覺得一個在商業上取得了成就的人,如果他是南方的,就是非常合理;但是如果是北方的,就覺得出乎意料。

蒲凡:我甚至覺得,當一個人進入商業,進入市場語境之後,他身上的一切個性化的標籤其實是需要被剔除的。比如說職業女性,我們所崇拜的職業明星,董明珠、孟晚舟,她們看起來都有着強烈的男性化性格,或者說她沒有所謂的“性張力”。

那地域也是一樣。當我們進入市場語境之後,你就無法再強調自己身上帶有的“地域個性特徵”。只是對於東北人來說,比較悲哀或者說比較痛苦的一點是,就是現在我們所推崇的商業文化,似乎天然地更傾向於南方人性格,給南方朋友帶來了一定的便利。

於是我有時候就會想,如果我是一個土生土長的東北人,那麼當我去做創投,當我試圖去在商海里邊沉浮的時候,豈不是意味着我要壓抑我的天性,壓抑成長環境帶給我的一切?我個人覺得這個過程是很痛苦的。所以這也是我在思考,中國大地上有晉商、徽商、浙商文化,甚至有川商,卻沒有哈商的原因之一,或許就是因爲如果你是一個土生土長的東北人,你似乎要壓抑自己的個性才能適應現代的商業語境。

王冰醒:我的理解是這樣的。首先在過去30年裡,整個東北在中國承擔的角色其實是基礎設施建設,包括礦產、土建、軍工,整體偏重工業領域,所以只能由國企等大型集團牽頭。東北社會也因此在過去30年裡,以國企、央企作爲核心節點,逐漸發展起來一套特色鮮明的社會網絡。

進而對於東北人來說,不太有足夠的商業環境鼓勵大家去創業、去開公司,可能唯一的空間就是做服務業的,工商個體戶。很長一段時間裡,東北的經濟畫像裡只有國企、小微工商個體戶,很少有像南方這樣,在改革開放到來的時候,在輕工業、服務業,貿易等等多個行業都有它自己的基礎建設和繁榮。

所以這也解釋了在今天這個時間點,東北產業轉型的需求爲什麼特別迫切。比如剛纔提到的礦產,它是對一個環境不友好的產業類型。比如軍工,雖然現在軍工可能基於這個世界的宏觀週期,也會有一些復甦,但是其實很多老的軍工廠,在共和國完成早期積累之後就已經結束了使命,進入到了一種廢棄的狀態。

而目前商業環境裡,看起來不是很接受的“東北人性格特質”,也是過去30年左右整個東北經濟發展結構的結果。大家認識的所有人基本都是會在體制內工作,每個人都在體制內有一個什麼樣的角色,處於一個什麼樣的單位,這樣子的,我會自然而然地遇着事找一個什麼什麼人,這是我的感覺。

蒲凡:但這就是信用背書,這是最樸素的信用背書。

楊曉磊:我有一次和一個投資人聊天,他常年Base在北京,性格特別的北方化,可聊天聊到最後才知道他是上海人。這時候我就說了一句“你居然是上海人”?我還解釋說我沒有別的意思,他說沒事,額在北京這麼多年,經常聽到別人這樣說我,說“你居然是上海人”,你們對於上海人是有刻板印象的,你們就認爲上海人就不是這樣的,大方的性格,對吧?

小野醬:對上海人最高的評價就是這個,“咦,你完全不像一個上海人”。

商業不能總是銳利,它需要人文來柔化一切(36:55)

楊曉磊:回到剛纔的話題,我跟其他人聊天的時候,別人說“你居然是哈爾濱人”,我的感受其實差不多,我說我不知道該感謝你還是該罵你,確實會有這種感覺。

當然了,我也是那個觀點,這是四十多年發展形成得社會結構,很難短時間內扭轉,我們得承認這個事。

前些日子在我們的投資年會上,我跟嚴力不是搞一個對話嘛,嚴力是東北人,我就問他東北人性格和商業文化之間的矛盾,我覺得嚴力的那個回答特別完美。他說人和人之間需要溫情,而溫情這個東西是北方人、東北人天然有的,而海派文化,則是對商業規則、理性思考的一個很好示範——想要在市場裡做到最好,需要把兩者結合起來。

我個人認爲那個答案非常完美。大家都是社會人,如果你的社交只是生意對生意,很難做到特別長久,因爲整個社會不僅僅只包含“做生意”,我們還要做很多事情。

小野醬:很多商學院也在強調這一點,就是你的商業要有人文關懷,或者說要有人文精神在裡面,這樣的東西才能持久。但如果你只聚焦於商業本身的話,很容易歪掉。這種歪掉可能是因爲你完全以攫取利益爲最後目的,在過程中會忽略到爲人的一些特質,進而可以做很多歪門邪道去獲取更大的利益。如果你在商業的過程中,把“人”的這個因素考慮進去,這個商業可能雖然賺得沒有那麼暴利,但是你會不會走得更久一點?

所以我一直強調說商業要有人文精神在裡面,我在很多場合都說,但會被別人笑,就好像你在講一個好像很虛無縹渺的東西。

在城市創投的話題裡,哈爾濱有辦法留住“個性”嗎?(40:59)

歐拉:我在準備這期話題的時候,查了一些相關資料。現在全國各個城市都在倡導發展戰略新興產業,哈爾濱也有,但我發現哈爾濱和全國很多城市是趨同的,哈爾濱的戰略新興產業園區,關鍵詞也是人工智能、算力、大數據等等。

另一組數據是,在2023年的黑龍江省企業100強的榜單裡面,哈爾濱最強勢的產業仍然是以農業、基建、礦產爲主,榜上第一名的就是北大荒農墾集團有限公司。

蒲凡:覺得這個問題就是上面那個問題的延續。無論是對於東北籍的投資人也好,還是對於哈爾濱這座城市也好,當它試圖進入現代的商業語境裡的時候,它會主動埋沒了自己的個性,僞裝成一個跟大家差不多的樣子,我覺得是挺可惜的。

比如主持人提到的這個戰略規劃,去規劃人工智能、去規劃算力中心,那成都也可以這麼規劃,重慶也可以這麼規劃,武漢也可以這麼規劃,那憑什麼哈爾濱的規劃就能兌現呢?而且這些規劃的另一面,似乎意味着要放棄這麼好的黑土地,這麼好的大江大河,這麼好的林區,這些特色居然都沒有發展,而去優先跟成都趨同,去跟武漢趨同,我個人覺得還真的蠻可惜的。

楊曉磊:我認爲其實對於這個話題,除了北上廣深、成都、武漢,江浙滬地區、珠三角地區之外,我的感覺是,中國其他地區都沒有特別大的機會。除了這幾個地區超大的中心城市之外,我認爲其他地區都沒有特別大的機會我們講哈爾濱也好、講長春也好、講瀋陽也好、講石家莊也好、講銀川、講西寧,這些有什麼區別嗎?我覺得沒多大區別

蒲凡:區別是很大吧,哈爾濱不至於跟西寧歸爲一檔吧。

楊曉磊:我認爲都沒啥區別,你仔細想這些地方其實有多相同的特徵,其中一個最顯著的特徵在於他們的自然環境是惡劣的。

我每年暑假都會帶着孩子回去看爺爺奶奶,你會發現每到暑假的時候,哈爾濱到處都在進行樓體改造,滿街都是腳手架,在做樓體改造,並且這時候樓體改造的工作效率一定是南方地區的至少2倍以上。你猜這是爲什麼?因爲我們的供暖季長達6個月,漫長的冬天是沒法施工的,就那麼冷。

今天我們談到的一切產業方向,在這種天氣條件下工作效率就是比南方差得非常非常多,根本沒有啥可比性。,早上大家同樣是八點鐘到八點半上班,你上班通勤,冰天雪地。我當年讀大學的時候,早上八點半上課的時候,漫天繁星,外面零下二十幾度,等到過年的時候大概是零下三十幾度,將近零下三十五六度吧。那個溫度,你的工作效率可想而知,你早上通勤的痛苦可想而知。而且你到了辦公室緩過來,會有一些工作時間,可到了下午四點鐘天又黑了。

第二個相同點是區位優勢。哈爾濱地處邊疆,和西寧沒啥區別,或許不如南寧,因爲東南亞是個好題材,南寧作爲橋頭堡,我認爲還是有機會的。那哈爾濱機會是啥呢?哈爾濱和新疆地區的天山、阿勒泰有啥區別呢?同樣的冷,一年供暖那麼長時間,冬天黑得早,太陽起的晚,只有那麼少數幾個月可以工作,這個商業環境我覺得不是特別支持很多產業的發展。

還有最後一點。過去幾十年,哈爾濱所依賴的很多產業,其實是被嚴格定價的。今天我們所討論的商業環境,默認的前提都是市場經濟下的商業環境,但哈爾濱的很多產業不適合完全的“市場經濟”,比如我們用的木材,如果這些事情市場了,江浙滬地區的“深加工”產業可能就沒有利潤了。

還有我們今天吃的糧、米、油,,我記得有一組數據是,黑龍江省大概貢獻了大概是全國六分之一的糧食產量。這個事情可以市場化嗎?當然不能市場化,一旦市場化全國人民吃不起飯,所以它被定位在這了,那其他的那些它又沒有外部的這些環境來支持,我覺得這個事挺難的,在我這個層面是看不到什麼破局的辦法的。

所以我比較贊同王老師說那個話,就是它應該有自己獨立的個性。我們太糾結於今天這個趨勢下的那些主題,其實沒有那麼大意義,我們應該把屬於哈爾濱的獨立個性找到,操盤它的獨立個性可以了。

黑龍江現在人口才三千萬,每年還淨流出,爲什麼要搞那些能容納人口的製造業呢?製造業是個特別能容納人口的一個產業,一個人工作可以託一個家庭,可以維繫的人口規模大概是服務業的5倍—6倍——那這個是當然好的,任何地方都喜歡製造業,製造業會帶來巨大的一個經濟圈層。那黑龍江要怎麼做到這件事呢?我也想不清楚。

哈爾濱發揮它自己的優勢就可以了,比如哈爾濱夏天是特別好的避暑的一個地方,街上是沒什麼空調的,只有就那麼7到10天是非常熱的。而且這個非常熱也沒法比成都、比武漢、比南京。哈爾濱的冬天是非常惡劣的,但它的另一面是全國爲數不多的景色,這完全可以和上面提到的,有很好的接待能力結合在一起。

蒲凡:說到農業,我舉個非常實際的例子。成都有一家非常出名的消費品牌,叫芙思塔魚子醬,他們和另一家競品基本拿下了全球魚子醬供應鏈的90%市場份額,並且他們所使用的鱘魚苗種之一就來自黑龍江、烏蘇里江流域——這聽上去是不是很性感,好像東北很適合按照這個路子去發展?

但是這家企業2008年成立,直到2018年左右才完成了第一輪的市場化融資。我問爲什麼這麼晚?難道你們不缺錢嗎?他們說不是,我們缺錢,但是鱘魚養殖要到8年之後纔有第一批魚籽出來。

8年,一般風投基金週期哪有這麼長,退出期早就過了。這還只談到了鱘魚養殖,那其他的、高附加值的經濟作物呢?畢竟如果只種小麥、種糧食,這種涉及國計民生的作物一定不會有太多的盈利空間給你,你必然需要去研發一些經濟作物,比如蔓越莓、鱘魚子醬,那麼必然的結果就是要面臨科研投入高、門檻又高、週期又長,不太符合VC的發展的問題。

所以,我本來想積極一點,但聊着聊着這麼一想一想,像農業這種特色產業,確實也沒有太大的機會。

如果不能“趨同”,哈爾濱可能的出路在哪裡?(48:52)

王冰醒:我剛纔在想,是不是有可能,有一些行業,會利用東北現有的硬件條件,去主動匹配新一代東北人的精神面貌、性格特點這些軟件上的東西,去適應這個時代的發展的東西,做一些相對輕投入、輕基建的這種行業,然後尤其伴隨着互聯網和移動互聯網誕生的一些行業。

你看旅遊業的興起本質就是這樣,有這麼好的、既有的硬件基礎,在這個基礎上我們去宣揚軟件,然後把整個產業帶起來。

還有很多現代行業,特別是與電商、泛電商相關的,與東北相關的博主佔比權重相當大。當然這裡面有一些正面的例子,有一些反面的例子,但是比如以李雪琴爲代表的新一代東北人,他們早期都是在家鄉啓動的工作室,工作室的主要職能就是負責把軟件——也就是整個東北人精神面貌、性格特點、性格優勢——想辦法發揮出來發揮。

我也有一些做農業相關的朋友,之前的無論是私營企業還是在國營企業,他們開始逐漸接手短視頻傳播之後,也開始慢慢帶動企業從to B的產品思路轉向to C,然後把東北的紅腸、玉米、土豆這些非常有東北黑土地特色的農產品,研發成一款新時代的預製菜或者包裝菜,然後在線銷賣,最終建立了一套新的銷售渠道和網絡。

基於前兩天普京去拜訪哈爾濱也給我了一些靈感。我們客觀上需要承認,東北的冬天確實苦寒,但這種狀態下,一些偏研發型的行業也並不是沒有機會,更何況東北又有非常好的高校資源,可能一些重型的、需要真的需要沉下心來、不被商業社會打擾的一些行業,比如航天、軍工、機械、電子也能夠得到很好的發展環境。

從哈藥六到敷爾佳,生物醫藥是一個突破口嗎?(55:11)

王冰醒:敷爾佳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去年之前大家其實沒有怎麼聽過的這個品牌,他們就是就來自東北藥企,基於藥廠背景做了研發多年,從醫療體系、to B的銷售渠道慢慢打開,然後到今天這個時間節點上完成剝離,走了電商to C路線,起了規模,最終完成IPO了。

敷爾佳的經歷是一種指引和提示。一些偏研發型的、或者是早期需要一些沉下心來去做一些研發+銷售的行業,可以很好地利用東北的研發資源或者高校基礎設施。再加上這個時間點上,我們需要在亞歐大陸之間建立更強的紐帶關係,那麼國家也會爲這個方向提供資源扶持,所以如果我們能把這樣優秀的研發能力,與俄羅斯或者遠東地區形成更有效的交流關係,也許未來就會成爲東北的一個主要發展方向。

歐拉:既然話都遞到這裡了,那我覺得有必要將話題再深入一點,兩位有深入瞭解過哈爾濱的創投圈嗎?

王冰醒:據我瞭解是沒太有(太多活躍的創投機構)。從東北來看,目前最具代表性的應該就是哈工大這個體系和它撬動的相關資源,圍繞着這樣的一個核心高校做一些相關的投資和項目立項的孵化。

楊曉磊:前段時間有一家上市公司叫“速騰聚創”,那個項目就是哈工大機械系的項目,很多VC都在關注,本身靠產學研結合跑出來的。

其實即使是高校孵化,城市和城市之間也會有所差異。北京的學校、深圳的學校、上海長三角地區的學校,它的產學研能力很強,因爲他們天然浸泡在一個市場環境下,能夠把產學研環境調動起來的,在校的老師也會有更強的和市場互動的能力和互動的視角,而地處邊陲的哈爾濱就沒有這麼強的氛圍,所以項目來源我覺得也會有挑戰。

小野醬:我剛纔也在想一個問題,像以哈藥六廠爲代表的這種企業,它會有一些機會嗎?還是因爲這些企業是在哈爾濱,所以它也沒有辦法擺脫這種城市個性,所以它也很難走出去?它也很難利用一些資金的槓桿,去做更多的生物醫藥界的佈局?

楊曉磊:兩年前,華平的魏臻在我們的投資年會上講,據華平的統計,中國醫藥行業的蓬勃發展,一部分原因是過去20年裡有35萬的科學家、工程師從海外的大廠回國創業,這些人中的大部分聚集在了江浙滬,尤其在蘇州和無錫,於是蘇州工業園區又扮演了帶動中國的整個醫療板塊快速發展的角色。同樣的人才落腳點還有南京藥谷,還有廣州的生物島。

這組數據大概率是對的,至少趨勢是對的,廣州、蘇州、南京,海外回來的搞醫療的人才去那個地方,尤其是去蘇州,這事一聽你就下意識地覺得特別對。你再想象一下海外回來的去哈爾濱創業?似乎就很難起到這樣的橋頭堡作用,跳板的作用可能不太是哈爾濱這樣城市能承擔的。

你會在工作間,揹負上“家鄉振興使命感”嗎?(1:00:29)

蒲凡:大環境咱們改變不了,那咱們其實可以努力改變小環境。我最開始決定做播客,一個主要的目的就是改變一下小環境,或者是形成一個小環境——這是題外話,我想問的是,如今咱們現在多少也算是有頭有臉了吧,那麼在自己有一定的能量的情況下,會不會在未來開展工作的過程中,會有一種使命感,暗示自己一定要照顧一下家鄉的企業,照顧一下家鄉的創業者,你們會有這種心態嗎?

小野醬:感覺就是Business is Business,跟家鄉沒有什麼關係。

蒲凡:我跟Stella錄製前溝通的時候,她有句話我印象特別深刻,我跟她說確實有必要聊一下,“需要爲家鄉努努力”。

王冰醒:首先第一條原則肯定是Business is Business,但你看我們剛纔聊的其實很多跟東北相關的人和事的交集。即使地理位置上不在東北,但是人是流動的,你遇到跟家鄉相關的節點和聯繫,你還是會有更多的情感上的共鳴,會有更多的可以溝通的話題,然後天然地建立起一些信任和好感。

所以這個角度來說,我是覺得肯定就是遇到家鄉的這些點是說,會有很多隱形上的加分,隱形地幫助你順暢地完成人和人的溝通。包括可能我們去跟創始人建立連接也是一樣,如果是有共同的overlap或者重疊的話題,那雙方就有一個互信的基礎,在這個基礎上之後,再有更多可能合作空間的探討。

所以這個點上,我覺得不只是哈爾濱了,而全人類每個人遇到自己的家鄉,都會漁鷗很多話題打開,然後天然地獲得情感上建立連接所需要的信任感。所以爲家鄉站臺的,包括在你能量或者能力的基礎範圍內,能爲家鄉做一點什麼事,我都是願意的。

蒲凡:說一個特別有畫面感的經歷。就是5月初我們辦投資年會的時候,我在後臺見到了綠洲資本的張津劍。那是我們第一次見面,見面之後張津劍跟我握手,很客氣地說“蒲老師你好”,我說“張總你好,我也是成都的”,結果張津劍很快就回了一句,“嗨呀,成都的嗦”——他口音馬上就變了,整個狀態也鬆了下來。

王冰醒:我一般第二句就是,“哎呀媽,老鄉呀”。

楊曉磊:對,對家鄉的情緒肯定是很複雜的。比如剛纔我們的對話,或許在你們看來,我和Stella至少前一段時間,更像是一個“維護哈爾濱”的狀態,或者是“爲哈爾濱進行解釋”,解釋哈爾濱爲什麼是這個樣子的。

但後面談到問題的時候,其實我們又會比外面的人更尖銳一點,因爲我們身處其中,我們認爲我們有資格講這件事。

情緒複雜背後的原因,就是每個人都熱愛家鄉的——怎麼可能不熱愛家鄉嘛。只是談到貢獻,我覺得個人還是比較渺小的。我過去這麼多年一直心心念唸的想做這件事,但是坦率地講,力量並不夠大。包括圍繞着我們校友創業去做一些事,我認爲做得仍然不夠好,缺少一個羣體去做這個事。

而且也需要一個羣體去研究發達地區的創投和高校創業,看看這些模式裡哪些能在本地做一些複製。這個複製過程需要很多人進行一些研討,討論複製過程裡會遇到的一些問題,圍繞着本地的資源來思考如何應對挑戰。

這個事我一直想做,但是比較難做。雖然我們很多時候覺得說,某某某商會、某某某協會,好像更多是一個圈子,它很難發揮作用,但真實情況看,它存在一定是有理由的,這種商會、協會更獨立一點,它更多的是以這種情感紐帶能把大家聚在一起,大家有共同的情緒,能共情,所以最終在交流的時候會讓氛圍更順滑,在討論的時候大家會更多把真相拿出來做討論。所以如果有可能,我們希望說假設圍繞着哈爾濱,圍繞着黑龍江甚至圍繞着東北,對這方面的有識之士,能把它牽引起來,這當然是個好事。

最後的忠告:吃紅腸千萬不要蘸醬油!(1:08:31)

小野醬:所以我覺得今天的這個對談還是非常有意義的,有意義在我們把很多潛意識裡默認爲正常現象,不會把它拿到桌面上去討論去探討的事情,拿出來嚴肅談論。這時候,可能有些改變就慢慢的開始,它可能就會有生根發芽。

不過因爲我們今天聊的都非常陽春白雪,最後就特別想接地氣一下,就是如果一個外地人要去哈爾濱,然後你們會跟他推薦什麼東西?

王冰醒:我推薦哈爾濱的人。我印象最深刻的也是哈爾濱的人,哈爾濱人的精神底色其實非常樂觀、積極、向上、自我和解。包括大家很熟悉的一個場景是,當宿舍裡有一個東北人之後,一個學期下來,大家對東北話的熟識程度和大家的口音都會有很大的變化。

東北人是非常有感染力的一羣人。如果你周圍有一個東北的朋友,我覺得你會對東北的印象有一個很大的改觀。

楊曉磊:我推薦飲食吧,因爲Stella已經推薦了人。

蒲凡:我剛纔一直想問Stella,你覺得鍋包肉應該是番茄醬還是醋?

王冰醒:就是沒有番茄醬的版本。

小野醬:那你覺得在哈爾濱哪家的鍋包肉最好吃?

王冰醒:我覺得只要你踏入哈爾濱的地界,隨便進入一家,哪怕是中央大街上的小攤,賣給你的那個鍋包肉都可以。其實它整個這個菜系的做法,我覺得進入東北哈爾濱的那個地界其實就比較統一了,並沒有顯著地誰家的烹飪技能更強、出來的效果更好。

歐拉:我覺得哈爾濱的燒烤也很好吃。

王冰醒:對,東北的燒烤也特別好吃,所以強推東北跟肉相關的飲食,因爲寒帶的人其實吃肉比較多,很多農作物每年是隻長一茬的,不像南方的水稻等農作物一年可以長兩茬甚至以上,所以其實它在肉食方面的質量是非常高的。而且哈爾濱也處於北緯45°的畜牧帶,可以長出非常好的牛和羊。

蒲凡:說到“肉食”這一點,我覺得特別有淵源的是,我們家是從東北遷過來的那個三線子弟,這種傳統的國營大廠就會有自己的食品廠,而我們唯一保留的北方食品就是我們廠會自己生產哈爾濱紅腸。所以我們從小對“吃紅腸”這件事就特別習慣,而很多四川本地的朋友就“吃不來”。我經常跟他們說,你切了直接蘸點醬油不就挺好吃的嗎?

楊曉磊:抱歉,我插一句,蒲凡,首先紅腸蘸醬油在我們那會被當異教徒燒死的。

王冰醒:是的,就是我剛纔沒好意思說,有點。

蒲凡:就像肉夾饃放那個青椒,是嗎?

楊曉磊:鍋包肉放番茄醬在我們那也燒死,必須燒死。但是坦率講,紅腸、松仁小肚,大家經常聽的幾件套,它也不是哈爾濱傳統食物,都是工業化之後的食物——你想想往那麼薄的腸衣裡面灌肉,它都是必須需要工業的機器來解決,所以那也不是傳統哈爾濱食物。

所以往大了說,這是更大的文化稀釋了本地文化,工業化帶來這些食物,實稀釋了傳統的哈爾濱飲食。哈爾濱有傳統飲食,現在看起來做法會很奇怪,比如說蝦醬豆腐,就把類似小龍蝦的河鮮把它弄乾淨,然後在生的情況下把它擠出來做成,再過濾做成一個豆腐蒸出來。它的形態就像淮揚菜,費工費時。工業化之後,採用這種做法的東西一定會被時代淘汰。

所以回到比如紅腸,它也不是那麼傳統的東西了,也是近四五十年的產物吧,所以我爲什麼推薦飲食?嚐嚐本地的那些我們不是特別熟悉的食物,它可能恰恰是一些傳統文化、歷史碎片,可以拼接成真正的完整的城市模樣。

然後我們再看到的,在內陸地區看到的哈爾濱的叫什麼東北菜,那都是更世俗的,更容易讓更廣大基數的食客和消費者接受的,因爲它有了標籤更好傳播嘛,所以那地方挺複雜的,我個人認爲哈爾濱的整體的文化還是挺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