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劇”已經消亡了嗎?

國產影視“虛假”“懸浮”的毛病已經被說了好多年,但我還是一打開新片就難受,看來看去都很難代入。

(△2023上半年的國產劇笑話,“一家人擠在四合院渴望新生活”,他們“擠”的房子這樣。)

小時候看的國產影視,當然有沒見過的大都市繁華,但也經常覺得電視裡的人跟我們家差不多。“講述老百姓自己的故事”曾是每天早上都在電視裡響起的一句口號,而這種感覺在當下卻始終難尋?

我仔細想了想,爲什麼我總是對新片挑三揀四,覺得“不夠平民”,大概有這幾個原因。

首先是畫面就讓我覺得怎麼看怎麼假。

而“畫面質感”又是由打光、佈景構成的。

國產劇 已經是個老問題了,我現在很疑惑的是,爲什麼那種,完全如同生活本身一樣的色調消失了。

過去很多電視劇,看似質樸,有生活的粗糲,其實打光是很講究的。比如兩個人在房子裡,光源也就跟逼仄的老房子一扇小窗戶透進來的一樣,看到這種畫面,觀衆不覺得是一場戲,感覺自己就在屋裡看家常瑣事。

(△《空鏡子》)

這些年的很多影視劇,一開始往死裡調白,人均冷白皮看不清,俗稱“澡堂子濾鏡”。

後來又變成,懸疑一鍵灰冷調,懷舊溫馨一鍵黃調,但就是不自然啊!

婁燁對《風中有朵雨做的雲》打光的要求是,打了要跟沒打一樣,要跟生活本身一樣。無獨有偶,“平民劇導演”楊亞洲也說過,要貼近 生活,多用自然光。——但唯有精心設計纔能有樣的“生活質感”。

道具、佈景更是如此。讓我們親切的影視畫面,生活背景裡總是帶着凌亂和使用過的陳舊。但又不是純粹的堆砌,而是一種活人在其中生活,每天用每天收拾的感覺。這當然需要準確的設計和重現。而細緻真實的佈景還原出來確實是最費工夫的了。

現在打開電視, 總是覺得裡面的人,過日子太整潔了,所以像在一個一個模型裡做戲。

(△如此光潔的竈臺瓷磚)

而打開小時候看的電視劇,就覺得畫面裡真是鍋碗瓢盆都在用。

不是說時代發展了經濟變好,就不需要追求煙火氣了。大陸觀衆也會對《有生之年》那間緊湊的老屋感到親切,哪怕屋裡一個人也沒有,都知道這家有一大家子人在住。

昨天李雪琴在快手上發了自己的家鄉鐵嶺,反而會覺得那樣的視角很有意思。其實這個年代,也許大家的手機裡更能捕捉到“現實”的味道,當然不那麼精美,但真實得如同我們每個人的眼睛看到的一樣。

而很多現在的創作中,那種“平民感的缺失”甚至是直接體現在角色面相上的。

爲何打開電視總是有那麼那麼多光鮮亮麗毫無瑕疵的人?

見過一部劇想跟隨網絡熱點講一講“給女性灌輸容貌焦慮”梗,結果對着超白濾鏡下臉上沒有一絲皺紋的女明星講出這些臺詞,就……有點荒謬。

從前我們總是能在電視劇裡看到父親母親身邊叔叔阿姨一樣的人,漂亮或者不漂亮,反正看着就是得上班下班買菜做飯的人。

(△《浪漫的事》)

和外表上的“好不普通”一致的是,現在的主角們總是能名利雙收。

哪怕開頭不能獲得世俗意義上的成功,後面隨着劇情發展也得賺錢,好像除了“發達”之外就不能表達什麼戲劇性了。

而那些過日子省錢、常常碰壁的“普通人”,又僅僅被放在配角身上,集中成一個負責笑點的功能性人物。 比如: 男主女 主都是事業不停開掛、體面如同廣告一樣 的成功人士,男主爸媽女主爸媽則負責嘻嘻哈哈搞笑。

這種配置在國產劇裡我們習以爲常——但,難道人類是分成兩種NPC嗎,一種負責成功,另一種負責普通?

總是懷念小時候看電視的感覺,張大民就着樹建一間小屋,沒有多少錢,也要把自己的日子過下去。就像看到了我的父母鄰居們。過日子嘛,哪有順利的,但也就這麼過了,有時候還過出了點意思。

尤其是在“女性角色”上,那種作爲“普通人”的“人性”反而更難出現。

男主角們還有“渾身毛病一事無成只要有一點堅持一點傷痛就引發共鳴”的餘地。女主角們則還是在各種符號裡打轉。

一旦提出“女性要有血有肉要自強”,就會被誤會成“女性很強”,“很強”又被立馬替換成“名利上的成功”及“很多人很多人愛她”。“大女主”三個字被嚼了又嚼現在只剩錯位和乏力,已經讓我們應激到:“什麼?大女主了?要搞瑪麗蘇了?”

而如果創作者們非常賣力地說 “普通人”“ 普通女人 ”,則又常常 依賴 網絡段 子式的“接地氣”來塑造,其實不過是跟最網絡吐槽和網絡集體創作的後面拾人牙慧。

該怎麼形容這種差異呢,說一個我這幾年喜歡的“女性平民塑造吧”。

《俗女養成記2》裡有一個鐘欣凌客串的身材胖胖的女警察,一開始以爲只是來搞笑的打醬油角色。

但是連這個客串的搞笑思路其實也是在打破刻板印象的:女性可以當警察、女警不等於警花、女性當警察跟男人當警察一樣,看到超速的就要罰款,休息的時候吃漢堡超開心。——沒有對女性做出“要瘦要美”的這種刻畫,因爲生活裡很多女性就是可以這樣愛吃但敬業。

就在我爲“胖胖的女警察”這種形象也感到舒展之後,劇情還藏着一個彩蛋,原來前面看似無厘頭的劇情裡,真正發生的是,被家暴過的女性露出了淤青說自己正在出走的路上,女警察就會立刻擁抱她,然後把駕照還給她不再計較超速問題,用力地揮手:“走!走!”

這種刻畫並不需要多少網絡金句,也不要多麼感人肺腑由角色說出口的中心思想,甚至也不需要多跌宕起伏的劇情。甚至連這個角色都沒名字,但她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是一定存在的,是讓我們感受到普通人的人性光芒。普通,生動,不開掛,又在某個時刻光芒萬丈。而其背後的創作思路,包含着時代思潮的演進:倡導女性進入更多行業、摒棄“白瘦幼”審美、女性互助與反家暴。

“平民故事”越來越稀缺的當下,“講述老百姓自己的故事”這樣一句塵封在記憶裡的口號成爲我們共同的需要。

有時也會被質疑:是不是你們只想看過去的故事,是不是隻想看喪的東西,說白了就是過去的都比現在好罷了。

其實完全不是這樣。喪也可以,勵志也可以,生活沒有容易的事,我們只是想看到平民的喜怒哀樂。平民可以受挫,但不能挫敗於創作者的嫌貧愛富,把優秀的品質都給有錢人。平民可以成功,但不能成功於脫離生活經驗的異想天開,那更是一種對於普通人的敷衍和糊弄。過去的作品總是親切,並不因爲懷舊濾鏡,因爲和生活對上了。現在大家生活水平好些了,但生活裡也都是普通人,“平民故事”不應當消亡。

何不把目光投向現實生活中真正的平民?

在當下的創作中找回“平民故事”“平民精神”,最好的方式,就是看到真實本身。

在社交網絡上經常能看到真正的平民英雄在閃着光,有時在快手上做“賽博田野調查”,都會感嘆,這麼多生動活潑的人,都是創作素材,怎麼還沒有人發現?如果電影電視拍得不好,我不如看普通人自己拍的片段算了。鏡頭毫無章法和訓練,那但恰恰保證了捕捉的每一幀都是沒有掩飾的現實,那生活裡凌亂又時刻更新的一切。

我最近印象尤其深的是,怎麼還沒有人發現, 從盲人按摩師 變成播音員的董麗娜,值得拍個人物傳記片呀?

最早是看到家裡親戚很愛發董麗娜的快手作品,她作爲視障女性,堅持在快手上發自己的朗讀作品,跟大家想象中的“短視頻都膚淺”的調性完全不一樣。她的聲音很好聽很堅韌,朗讀的內容也是幫很多基層受衆拓寬了一些認知,激發了大家對詩歌美文的嚮往。

因爲很佩服董麗娜,我 後來搜索了一下才瞭解到她的故事多麼有突破性。

董麗娜有先天視力障礙,出生後就有弱視。8歲時她進了大連盲校學習,開始學習盲文,能夠學習就讓她快樂,但那時所有人都在告訴視障學生們:一定要好好學推拿,這是你們將來唯一的出路。

然而董麗娜的疑問是:“如果有人告訴你,你們所有人只能做同一件事情,過同樣一種人生,你會有什麼樣的感受?人生怎麼能夠剛剛開始就要看到結局?”這是真正遇到困境卻熱愛生命的人發自內心的疑問,是很多作品挖空心思也寫不出的對白。

中專畢業後,董麗娜成爲按摩師。 工作辛苦,但她最受不了的是每天都是重複的生活,再也不能成長和進步。22歲時,她決定離開大連坐火車去北京。因爲她想“像其他人一樣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

在北京有更多公益機構,她獲得了培訓10天播音主持的機會,然後她知道自己想做什麼了,是播音。2007年, 董麗娜拿到了普通話一甲證書,2011年1月,她報名參加播音主持本科的自學考試。但因視障在新生照片採集環節被拒絕,“沒有先例”。於是董麗娜再去相關機構留言詢問並給教委寫信,然後,她突破了阻礙拿到了考試資格。最終,她走到了誰都不敢想的地方:考取了中國傳媒大學研究生,今年畢業了。

董麗娜的快手置頂視頻就是她從中傳研究生畢業,作爲代表發言的片段。

她收穫了超過4萬的點贊,她的故事激勵着更多視障人士及身心障礙人士去過“自己想過的生活”,當然,也鼓勵着沒有障礙卻內心不一定比她強大的普通人。

而快手可能比很多影視從業者更會發掘平民故事。

董麗娜的聲音優勢被快手發揮到了極致。

她就是《500個家鄉》系列短片中《大連人要贏》裡那把自信堅韌的女聲。

即便不知道董麗娜是誰,看了這個短片也會感受到,我們平民的故事,可真迷人啊。

董麗娜說,她和大連的底色是一樣的。什麼底色呢,大概就是漂漂亮亮體體面面,就想贏。

所謂的“要贏”不是碾壓弱者的殘酷,反而是無論什麼狀態都能熱愛生活的勇氣,從“要贏”中獲得能量和樂趣。

大連人在吃和穿之間選擇穿,大連人拿快遞也要漂漂亮亮。

大連一百多年的老電車還在優雅前行,這個我早就知道,但聽了董麗娜的講述才明白,原來這是一種大連精神之必然呀。

這是大連,是大連人,也跟董麗娜的人生形成了互文。難怪她從不甘心別人爲視障人士規劃的人生,難怪她一個人就要闖北京,難怪她一個人和考試體系說理,爲後來者趟出‍了一條深造之路。

就算完全不知道董麗娜,也會在她對大連的解說中知道,她看不見。但,她的聲音那麼沉穩和自信,當然也是那個“要贏”的大連人。

這則短片我看了又看,這是我久違了的,一直渴求的“平民”故事。

它拍攝了完全還原生活質感的畫面;

鏡頭裡的每個人,都是閃閃發光的平民主角,還特別突出了愛運動的女孩子,打破性別刻板印象。

更有董麗娜摸着盲文的畫面,充滿人文關懷,也是跟董麗娜這樣一個平民巾幗站在一起的視角。

平民的故事裡沒有開掛,只是不願意認輸,大連人是這樣,董麗娜也是這樣。看着海報裡她堅毅的面孔,我覺得,這就是我想看的女主角。

因爲太喜歡《大連人要贏》,我又去快手搜了《500個家鄉》,發現另一個能作爲我們普通女孩代表的李雪琴,也爲自己的故鄉鐵嶺拍攝了一條《柔軟的鐵嶺》。

我們對李雪琴和鐵嶺的印象都是“能嘮”,但李雪琴緩緩道出鐵嶺的本質,彪悍或幽默,後面都是柔軟。

正如李雪琴無論是自嘲還是娛樂大家,招人喜歡的原因是,她講的話,最終都落在了同情和理解。她是柔軟的鐵嶺人。柔軟也是平民敘事裡很重要的一個因素,生活不一定容易,但普通人之間總有樸素的善良和柔軟。

“東北文藝復興”的風吹了這麼久,我一直說,應該東北女人來搞了,沒想到,先幫我實現願望的,還是最懂平民的快手。

在快手,關於普通人的故事畫面,總有最真實的質感,因爲那就是生活。

在快手,人人都是平民,但人人都是主角。你可以看見無數在生活裡探索的人,但找不到虛妄的成功學。

厭倦了重複的功利主義故事。讓我們把目光投向平民、基層,投向真實的生活吧。

我們總是說需要真實,需要平民視角;但並不是說希望時代不發展,希望文藝的一切都是陳舊的,一切都是不發達的,只是丟下“現實”去尋找“他者”。

實際上,迴歸真實,才能找到新東西。就像《500個家鄉》裡對全國各個城市的重新講述,會讓大家都覺得新鮮又熟悉。看到董麗娜介紹大連、李雪琴介紹鐵嶺,你大概也會想,我能不能這麼介紹我的家鄉。

‍對於這些被重新認知的家鄉,我又會想,我還沒去過的城市太多了,不一定要去一線城市省會城市,每個城市都有值得去的地方。

爲什麼關於中國城市的講述裡,有太多重複的超一線城市圖景,是否也是一種慕強和刻板。 我們分明是來自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家鄉在我們身上留下印記,相互看看彼此的故鄉也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中國不只有CBD,也有更多小城、小吃、小故事。 小故事彙集在一起,也許才更波瀾壯闊。 500個家鄉里就有500樣中國,500種平民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