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國腳:年薪1000萬和10萬,踢球的快樂是一樣的
一腳打門錯進錯出,竟然又彈回了自己的一側,嗅覺靈敏的他立刻啓動,趕在對手破壞之前,一個衝刺,一腳爆射,皮球應聲入網。
41歲的汪嵩,又進球了。
這是他本賽季的第一粒進球,距離他打入職業生涯的第一粒進球,整整過去了22年。
2002年4月14日,聯賽第6輪,四川大河對陣遼足,下半場第76分鐘,汪嵩一腳挑射,洞穿了遼足的大門。那時的汪嵩,19歲,人們在介紹他的時候,總是習慣性地加一個前綴:“小將。”
此後23年,汪嵩每一年都有進球入賬。
23個賽季,從甲A到中超;23個春秋,隊友從黎兵變成了00後。
人們還是喜歡叫他小將,可小將,已經成爲了傳奇。
年薪1000萬和10萬,踢球的快樂是一樣的(來源:界外編輯部)
當我們見到這位傳奇時,發現他並不沉浸於這所謂的“傳奇”中,因此在被問到如何延續這“傳奇”時,汪嵩只是雲淡風輕地說:“老生常談,自律。”
“我對自己每一天的訓練要求得比較苛刻,生活各方面,包括飲食這些。我不喜歡吃火鍋,碳酸飲料一年最多也就喝一瓶,可能有些時候實在渴了會喝一點點。我的自律,可能源於我對很多食物本來就不是很喜愛。”
說這話時,汪嵩像一個於市井之中修煉的高人,語氣中帶着一股子仙氣。
沒錯,仙這個字,形容他已經再合適不過——41歲,場均12000米的跑動距離,在足球世界裡原本矛盾的數據,在汪嵩身上實現了統一。
無怪球迷們要給他送上一個綽號:“中國足球活化石。”
但是,這樣一位活化石,竟然曾經差一點點就無緣職業足壇。
命運
汪嵩走上足球的道路,是因爲他的爺爺。
4歲那年,爺爺給他在興黔足球學校報了名,但學球的目的並非是成名成家,而僅僅是爲了能讓自己的孫子有一副強健的體魄。
或許正是爺爺的這個簡單的期許,給汪嵩的足球生涯種下了一顆純粹的種子。但剛一接觸足球,一種直覺就涌上了汪嵩還不算成熟的心頭:
“我這輩子是屬於足球的了。”
在1995年的貝貝杯少兒足球賽上,汪嵩一戰成名,狂進11粒進球,被當時的上海東方明珠體校選中,從貴州踢到了上海。
“我其實從小在貴陽的時候還是很順的,進入小學以後,我踢球的天賦和水平就出類拔萃了。這個也不用謙虛,因爲不出類拔萃,你很難從我們那個地區脫穎而出的。”
到了上海,汪嵩每一場比賽都是隊裡的絕對主力,直到一件事情的發生,改變了汪嵩在體校的命運。
“一個偶然的機會,體校的老師看見我父親個子不高,不到一米七……”
看到汪嵩的父親後,老師就跟他說,你很難長上一米七,你長不上一米七,除非你像馬拉多納一樣出色,要不學校沒辦法培養你……
“這就是當時中國足球選材的誤區。”
這次對話後,汪嵩就被從主力的位置上換了下來,甚至連比賽名單都進不去了。
“我當時很消沉,我學會了喝啤酒,跟着老大哥去學校操場撿菸屁股。”
將近三十年後,汪嵩用兩個字來形容當時的狀態——頹廢。當時他跟家裡人說,要不就不踢球了,在上海就地上個高中和大學。縱然是回憶起這人生的至暗時刻,汪嵩還不忘在結尾打趣一句:“也許按照這樣的軌跡,我現在在上海可能有三四套房了。”
很遺憾,命運沒有給汪嵩在上海做包租公的機會,因爲就在這個緊要關頭,一位貴人出現了。
整個90年代的甲A聯賽,有幾個名字是絕對繞不過去的,黎兵就是其中之一。而黎兵和汪嵩都是貴陽人。
1998年春節,籍籍無名的汪嵩回到了老家,家喻戶曉的黎兵也回到了老家。黎兵聽說有一羣貴陽的孩子在外踢球,就趁着過年這羣孩子都在家的時候,組織了一場比賽,汪嵩去了,被黎兵一眼相中,將他帶到了四川全興梯隊。
“那個年代山哥(黎兵)是家喻戶曉的球星,也是我們貴州足球的驕傲。”
正在足球之路上徘徊的小將汪嵩,把黎兵視作自己的偶像,但讓他大受震撼的是,這位偶像竟然如此平易近人——“他經常給我裝備,衣服、鞋子……那個時候我們能穿上各大名牌的裝備真是很厲害的,他還會帶我到家裡吃飯,生活在他家裡,跟他一起學英語……”
除了生活上的照料,黎兵更是對汪嵩的球技進行了細緻的點撥,教他如何頭球,如何跑位,如何判斷落點。汪嵩也用自己的努力回報着這份老大哥的期待。
“我當時的想法很簡單,就是覺得不能給黎兵丟臉。”
1999年,不想給黎兵丟臉的汪嵩,進入了四川全興的一線隊。
2008年中超聯賽,成都謝菲聯VS大連海昌國際,汪嵩與教練黎兵慶祝進球
一年前因爲踢不上球而陷入頹廢的少年,一年後成了16歲就進入職業隊的希望之星。
命運有時候是那樣蠻不講理,有時候卻又顯得溫情脈脈。
金元
作爲現役球員中,唯一一位踢過甲A的人,汪嵩對於職業足球給自己帶來的東西,感觸頗深。
從全民足球熱的甲A,到無人問津的中超,從金元足球爆炸時的風起雲涌,到地產足球崩盤後的滿目瘡痍。
“其實以前也有寒冬的,我經歷過,只是現在又來寒冬了。”
經歷了,享受了,也看慣了,雲捲雲舒,花開花落。
剛上四川一線隊的時候,汪嵩一個月的月薪是900塊。但每參加一場比賽,會有個一兩萬的贏球獎金,後面參加的比賽多了,一年下來二三十萬收入沒問題。
世紀之初的二三十萬,還是叫做錢的。
但沒多久,隨着聯賽爲02年世界盃讓路,再加上各種派系的建立,各種操作的不規範,整個職業環境迅速惡化。雖然汪嵩的月薪從一開始的900漲到了3000,從3000又漲到了6000,從6000漲到了15000,但從總收入來看,似乎與他剛剛登上職業賽場時差不太多。
即使如此,當有人趁着水渾想摸魚,給汪嵩打電話說給他幾十萬讓他踢場假球,他還是拒絕了。
“當時年齡還小……沒想到會找到我。”
“我和父親溝通了一下,我父親也斬釘截鐵地跟我說,確實是不能去做。如果我那個時候參與這個事情,我後面的足球路就不會走得這麼純粹了。”
諷刺的是,這位拒絕了假球的球員,一度被國字號教練和媒體描繪成了一個“爲國家隊踢比賽想要獎金”的人,甚至將汪嵩以及王贇等四名83屆國青隊員命名爲“拜金四少”。
好在汪嵩用漫長的職業生涯和競技狀態,爲自己洗刷了冤屈。
2010年,汪嵩離開了效力十幾年的四川,原因是那位將他形容爲“拜金少年”的教練來到了四川。
2011年中超,汪嵩隨杭州綠城客戰成都謝菲聯,受到了成都球迷的歡迎
走出西南後,汪嵩的收入開始水漲船高,50萬,100萬,300萬。
2017年,正爲金元足球砸得紅了眼的蘇寧,找到了汪嵩,希望他能爲江蘇隊補強一下中場。蘇寧給汪嵩開出的薪水爲900萬。
4年後,蘇寧在一片唏噓中解散。曾經許諾的高薪成爲了一張張廢紙和無人接聽的電話。中超冠軍集體討薪也成爲了世界足壇的一個笑柄。
儘管蘇寧解散時,汪嵩已經離開,但他還是被欠了一些薪水,嚴格意義上說是幾十萬的稅款,因爲他跟蘇寧當時籤的是稅後工資,蘇寧並沒有給他交稅。
“後來我也沒想去追討他們,我想,反正也掙了他們不少錢,就當少掙50萬吧!我心態很好的。”
汪嵩說,自從收入沒有以前那麼好,他生活中的各個方面也都降級了,但作爲經歷了幾波潮起潮落的老球員,他很坦然地接受了現實。
“錢多的時候有多的用法,少的時候也有少的用法。”
當然,這不是說汪嵩已經達到了無慾無求的境界,他覺得自己只是比較容易滿足:“有些人追求10分才能到達幸福感,我5分、3分就能達到,所以我的幸福指數還是蠻高的。”
但經歷過這麼多,汪嵩始終認爲金元足球並不是罪惡的根本。他覺得如果足球沒有金元支撐,就肯定達不到一定的高度。
“只是說我們當時沒有把基礎鋪好,所有人都看到一個金字塔尖,但沒有把底下的基礎打好,導致最後整個崩盤。”
快樂
上賽季,汪嵩在南通支雲度過了自己的40歲生日,球隊特意爲這個“中超活化石”舉辦了一場生日會。
汪嵩哭了。
他說能成爲一個40歲還在踢球的球員,是無比幸福的。
“40歲很多球員都去當教練了,或者是已經重新開始了一種新的生活狀態,但是我還是以球員身份和大家一起過生日,我覺得很感慨。”
其實從任何一個角度來衡量,汪嵩都不像是那個會成爲足壇常青樹的球員。論體能,他曾經是嚴重的“體能困難戶”,體測對他來說從來不像隊友那般輕鬆;論身體,他也不夠強壯,黎兵曾經斷言,他最多踢到三十一二歲。
“可想而知小時候我的身體素質是非常差的,連黎兵指導都會覺得我不可能踢到這個年齡。”
事實卻是,他41歲了,還在踢。
“可能是這麼多年一直持之以恆的訓練態度和訓練要求,一點點的提高,然後就保持在一個較高的水平上面。”
不過汪嵩也沒有一味地散播“正能量”:“客觀說,這個也和自己效力的俱樂部有關係。另外現在我們的年輕隊員肯定是下滑了。”
而除了競技能力的保持,能讓汪嵩堅持到現在的,還有一點——快樂。
“我覺得我就是爲足球場而生的,我不知道我不踢球了能幹什麼,幹什麼會快樂。”
“但我踢球是很快樂的。”
在與汪嵩的交談中,快樂是他提到的頻率最多的詞語。
當年,日本名帥岡田武史卸任浙江隊教練一職後,在總結中國球員的特點時,說中國球員身上看不到踢球的快樂,他們可能更多是把踢球當做一種工作或者說任務。
對於這個觀點,汪嵩是認同的。在此基礎上,他更深入地認爲這可能是一種社會原因。“從小國內這種足球的體制,可能讓球員可能功利性更強了,被動性也更強……”
不過話鋒一轉:“我是主動性更強一些,所以說我能體會到岡田武史所說的快樂。”
“你看在外面的場地踢野球的人,他們的快樂就是很純粹,就是在球場上,一大堆男人追逐着一個皮球。”
“同樣的,對於我來說,一年掙1000萬和現在一年掙10萬是一個樣的。我還能從事足球這個工作,這種是最好的感覺。”
新的賽季,汪嵩回到了中甲球隊石家莊功夫,他說這裡更能讓他感到家庭的溫暖。雖然錢不多,但能給予他的遠比金錢多得多。
“像我這樣年齡的隊員,很多球隊是不會考慮的,但因爲我和這支球隊有之前的一個感情基礎,再加上他們對我的競技狀態和競技能力也是給予肯定的。”
“我希望在有限的職業生涯裡面,能和這支球隊一起衝上中超的平臺,這就是我的願望。”
對於未來,汪嵩並沒有明確的打算,他覺得以他目前的身體情況,再踢3年應該問題不大。但他並不想爲什麼所謂的紀錄或者數據去訓練比賽。
“我希望我在場上能更有競技的作用,不是去刷數據去混日子,我在場上一定是需要有競技能力的。”
“所以頂級聯賽出場紀錄對我來說,不用刻意去追尋,如果有機會當然願意去延續,如果沒有機會……”
“我還是享受當下我能當職業球員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