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博覽】聖馬力諾，無法被歷史吞沒的袖珍小國
2020年東京奧運會上，33歲的飛碟射擊運動員亞歷山大·佩裡利獲得了一塊銅牌，激動得她淚水奪眶而出。除了對這位老將堅持不懈努力的認可，這塊獎牌還具有非凡的歷史意義：這是僅有3.3萬人口的聖馬力諾共和國獲得的第一塊奧運會獎牌。如此袖珍之國，讓很多人無法想象——在中國，一個鄉鎮的平均人口恐也不止這些。那麼，聖馬力諾究竟是怎樣一個國家？如何在10多個世紀裡保持獨立與自由？
富庶和平的“世外桃源”
聖馬力諾的領土面積僅有61平方公里，是歐洲第三小的國家（僅次於梵蒂岡和摩納哥）。自1988年以來，聖馬力諾一直是歐洲委員會的成員，並在1992年加入了聯合國。同時，聖馬力諾還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共和國，是實行以公民自治爲基礎的代議民主制度的傑出代表。這種不同於任何歐洲國家的獨特政權，使聖馬力諾四海之內獨一無二。自2008年起，聖馬力諾古城中心和蒂塔諾山作爲“13世紀以來自由共和國延續的見證”，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產名錄。
在亞平寧半島的中央,圍繞蒂塔諾山不過61平方公里的土地, 便是聖馬力諾共和國。
如今的聖馬力諾是歐洲最爲富庶、安定的“世外桃源”之一。不過，在2個世紀前，聖馬力諾還是一個貧窮落後的農業區，大量居民爲求生計而移民北美和中歐。冷戰期間，聖馬力諾遭到意大利的經濟制裁，對外貿易舉步維艱，工廠紛紛倒閉，民不聊生。隨着國際關係正常化，聖馬力諾得到了二戰遭受轟炸的賠償，獲得了大量的國際援助：美國捐款爲其修建了水渠，意大利幫助其重修公路。近半個世紀裡，該國政府啓動了一系列公共工程、新工業和商業舉措，修建了與裡米尼連接的公路，聖馬力諾旅遊業正式開啓。這些政策徹底改善了公民福利，將聖馬力諾從一個落後的農業國轉變成了一個第三產業興盛的富饒國家。
聖馬力諾人最可貴的品質是熱愛自由與平等，他們的廣場上矗立着加里波第和甘地的塑像，聖馬力諾曾將榮譽公民的身份授予廢除美奴隸制度的美國總統亞伯拉罕·林肯。林肯在回信中寫道：“儘管貴國領土很小，卻是歷史上最尊貴的國家之一。”在這一話題上，聖馬力諾人無不引以爲傲。
傳說與歷史：聖馬力諾的誕生
傳說在公元3世紀後半期，意大利本土最重要的港口之一里米尼，被北方蠻族裡布爾尼人從亞德里亞海上入侵併摧毀。羅馬人在趕走外來侵略者後，忙不迭地投入到港口重建中來。一位來自達爾馬奇亞地區拉布島、名叫馬力諾的石匠，就在這時與一羣夥伴來此謀生。他們參與到港口建設中去，也定居在了裡米尼。爲了獲得更多的石料，馬力諾和夥伴們常常前往附近的蒂塔諾山去採石。
該世紀末，羅馬帝國的皇帝戴克裡先開始了對基督教的打擊，在303年甚至發佈了迫害基督徒的法令。 基督徒士兵被開除，教堂的財產被沒收，教會的書籍被燒燬……在戴克裡先的宮殿被2次縱火後，其對基督徒採取了更強硬的措施： 基督徒要麼放棄信仰，要麼被處死。 這個黑暗的時期也被基督教稱爲“殉道時期”。 此時，身爲虔誠基督徒的馬力諾無法再居住在裡米尼，他逃到了蒂塔諾山上，並向其他逃難的基督徒伸出援手。 馬力諾給這個逃難者組成的社區樹立了一個延續至今的理想與現實——“我帶你們遠離那兩個人（皇帝和教皇）”。
在希臘神話中,上演過一場曠世之戰:天神宙斯和他的兄弟們推翻了父親克洛諾斯的統治,並通過一場慘烈的戰鬥打敗了父親的兄弟姐妹們,即“泰坦族”。落敗的泰坦們受到了宙斯的嚴厲懲罰, 被一起變成了一座高聳的石頭山。這座石頭山便被叫做泰坦山,也翻譯爲蒂塔諾山。
當時的蒂塔諾山被茂密的森林覆蓋着，還有熊、狼、野豬等野獸時常出沒。山上早就居住着一位來自裡米尼的貴婦及其兒子，周圍的良田和樹林均是他們的財產，他們並不歡迎這羣逃難者。一日，貴婦的兒子出門打獵時偶遇馬裡諾，萌生歹意，朝馬力諾射出一箭。誰料馬力諾竟然毫髮無損，貴婦的兒子卻癱倒在地！面對貴婦的哀求，善良的馬力諾只輕輕一撫便治好了貴婦的兒子。爲了感謝馬力諾的神蹟，貴婦便將所有領土贈予了馬力諾和他的追隨者們。就這樣，馬力諾和逃難的基督徒們在蒂塔諾山上定居下來，他們不斷收容更多的逃難者，並憑藉險要的地勢與羅馬人堅決對抗。
然而事實上，考古研究結果告訴我們，早在新石器時代至青銅時代，就已經有人類居住在聖馬力諾這片土地上。羅馬擴張時期，這片土地被歸入了羅馬的第八行政區艾米利亞。但直到進入中世紀，纔出現了關於聖馬力諾的最早文字記載。在一份公元511年的官方文件的記錄中，當時的蒂塔諾山上有一座修道院和一座城堡。在聖馬力諾修道院檔案館裡，還發現了一份公元9世紀的文件，記錄了聖馬力諾的修士們與裡米尼主教的一次衝突。據記載，當時的裡米尼主教宣稱，蒂塔諾山上的修道院應歸其教區管轄，而修士們堅決不從。通過30多位法官和法學家們的討論，最後得出結論：聖馬力諾這片土地從來不屬於任何教區。
最古老的共和國，不可征服的彈丸之地
當羅馬帝國的力量不斷削弱而教皇的權威尚未紮根時，聖馬力諾人率先建立了一個獨立於教皇和任何政治勢力的自治政府，領導者很可能就是馬力諾創建的修道院。公元1000年，一個由衆多聖馬力諾家族首領組成的大會“阿倫格”（Arengo）獲得了自治政府的最高執政權，但隨後的2個世紀裡，居民社區的不斷壯大使得家族首領大會變得臃腫和低效，政治性質的集會應運而生。1243年，聖馬力諾人效仿古羅馬共和國，通過全民選舉選出了2位執政官——這2位執政官共同執政，但執政期僅有6個月，且不能連任，以防止權力長期集中在一人手中。這一創舉被認爲是聖馬力諾共和國誕生的標誌。
由於國小勢微，聖馬力諾在多個世紀內不斷受到周邊各種勢力的威脅。首先是裡米尼、拉文納和蒙特費爾特羅的主教們，他們憑藉宗教權威，無不想要獲得對聖馬力諾的控制權；意大利的公爵和國王們也試圖對聖馬力諾徵稅收貢，但遭到了倔強的聖馬力諾人的拒絕。在該世紀的一份法律文件中，聖馬力諾一方的辯護者聲稱：“他們不納稅，因爲他們從未繳納過。那位聖人賜予了他們自由，他們不隸屬於任何人”。屢遭欺辱的聖馬力諾不斷向教皇提出抗議，直到1291年，教皇尼古拉斯四世終於承認了聖馬力諾共和國的獨立。16世紀中期，聖馬力諾通過外交手段獲得了教皇庇護二世贈送的土地，其面積才擴展到今天的61平方公里。
18世紀內，國界線以外均爲教皇國領土的聖馬力諾再次遭遇了被吞併的危機。1739年，紅衣主教阿爾貝羅尼帶領軍隊佔領了這座山城，強迫聖馬力諾人宣誓效忠教皇。但聖馬力諾公民堅決不從，不斷爆發起義。次年2月5日，在另一名紅衣主教的斡旋下，教皇命令阿爾貝羅尼撤軍，並再次承認聖馬力諾爲獨立國家。從此，2月5日成爲了聖馬力諾的獨立日。
聖馬力諾大教堂裡安放着聖馬力諾創建者馬力諾的遺骸。
1797年，拿破崙成功入侵意大利，他十分敬佩聖馬力諾堅持獨立的勇氣，於是向這個內陸小國伸出橄欖枝，聲稱願意幫助其擴張領土至亞得里亞海。擴張至沿海，便意味着吞併當時隸屬於教皇國的裡米尼，與意大利反目相對。聖馬力諾執政官安東尼奧·奧諾弗裡明智地婉拒了拿破崙：“聖馬力諾滿足於自身的渺小，沒有實力捍衛更廣闊的領土，所以不敢接受閣下提出的慷慨提議，也不敢採取任何可能危害其自由的擴張計劃。”這一舉動使得聖馬力諾在1815年的維也納會議上沒有被視爲戰敗方法國的盟友，從而得到了其他歐洲國家的承認。
在意大利民族統一運動期間，聖馬力諾成爲了無數意大利人的避難所，甚至參與了意大利的統一運動。1849年，意大利民族英雄加里波第在前往威尼斯的路上遇到奧地利軍隊的圍攻，他越過邊境來到蒂塔諾山上請求庇護，受到了聖馬力諾人的熱情接待。作爲對這次庇護的回報，加里波第許諾，他將永遠保證聖馬力諾的獨立和安全，保證意大利不會向聖馬力諾舉起武器。隨着意大利在1861年統一，聖馬力諾與之簽訂友好條約，才終於擺脫了其他敵國入侵的威脅，獲得了意大利毫無保留的軍事保護、政治支持與貿易友好。
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時，由於擔心作爲中立國的聖馬力諾會向逃兵提供避難，意大利政府對聖馬力諾表現出了敵對和懷疑的態度，雙方曾一度劍拔弩張。但同時，一些聖馬力諾醫療志願者又加入了意大利軍隊，在前線成立了救治意大利傷員的野戰醫院。由於這些原因，一些歐洲國家宣佈與聖馬力諾斷絕外交關係，指責後者未能保持中立。然而，中立與非中立，聖馬力諾與意大利這種脣齒相依的關係，誰又能說得清呢？
聖馬力諾共和國的市政宮殿,宮殿前有一座自由女神像,被視爲自由、獨立和主權意識的象徵。
上世紀20年代，在經濟危機、通貨膨脹、失業率暴增和缺乏明確經濟政策的時代背景下，聖馬力諾法西斯上臺。1926年，法西斯集權政府成立，聖馬力諾成了意大利的翻版。在二戰期間，儘管法西斯當政，但聖馬力諾始終堅持中立，併爲10萬多名流離失所者提供了庇護。1943年，隨着法西斯在意大利的崩潰，聖馬力諾反法西斯組織舉行了一次大規模的抗議活動，以和平的方式解散了本國的法西斯黨，並召集了新政府選舉。
聖馬力諾最後一次遭受侵佔是在1944年，德國軍隊與其意大利傀儡政權一起佔領了聖馬力諾。這次侵佔使得聖馬力諾遭到了盟軍的轟炸，1944年6月26日，250多枚炸彈落在這片無辜的土地上，摧毀了唯一一條連接裡米尼的鐵路，造成死傷無數。當年9月，盟軍以追擊德軍的藉口入侵了聖馬力諾，直到年底才撤退。當然，由於不存在任何與納粹合作的證據，聖馬力諾在在1961年獲得了被轟炸的賠償。
沒有廣闊的領土和強大的軍事實力，卻在無數次與侵略者的抗爭中學會了自我保護，在16個世紀裡堅持獨立與自由。這歸根結底要感謝創建者馬裡諾留下的精神遺產：遠離教皇、遠離皇帝，聖馬力諾不向任何人臣服。
後記
今日的聖馬力諾人均國內生產總值（GDP）在世界排名靠前，是歐洲失業率最低的國家之一，以興旺的郵票發行和旅遊業爲經濟支柱。令人驚訝的是，在全球旅遊業受到重創的當下，聖馬力諾憑藉其獨特的魅力和各種寬鬆的政策，其2021年夏季的遊客量已經超越了疫情前的2019年。想要前往聖馬力諾，必須先進入意大利，最常見的交通方式便是從裡米尼乘坐遊客大巴，一路暢行直抵古城中心——沒錯，聖馬力諾沒有海關。3座高聳的中世紀碉堡位於城市最高處，它們已經成爲了這個小國捍衛自由的象徵，被印在了聖馬力諾的國徽上。
這個小國還有太多的奇特之處：每年3月和9月，聖馬力諾會進行執政官大選。在這個僅有3.3萬人口且選舉如此頻繁的國家，當選國家元首的機率可是非常之大。每年的4月1日和10月1日，會舉國慶祝2位執政官入職，這是一個已經延續數百年的古老儀式。聖馬力諾的官方語言爲意大利語，美食文化與意大利毫無二致。聖馬力諾人有強烈的身份認同感，但毫不在意被錯認爲是意大利人，在統計“外國遊客”時他們甚至不會將意大利人算在其中。此外，聖馬力諾的汽車數量幾乎是其人口的2倍，且全境沒有任何紅綠燈！但在這裡看不到羅馬街頭的嘈雜混亂——聖馬力諾交通設計科學、人人遵守秩序，在這一點上，意大利人自愧弗如。
本文載於《世界博覽》雜誌2021年第20期
責編：劉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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