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修復心碎阿富汗？塔利班重返後的「苦果輪迴」
一年後，在塔利班統治下的阿富汗，如今怎麼樣了？圖爲2021年9月14日，阿富汗男孩與塔利班戰士。 圖／美聯社
2021年4月，剛上任的美國總統拜登宣佈要從阿富汗撤軍，結束美國最長的戰爭。不過事後的幾個月，可見美國國內對此並無一致的共識與詳細的計劃——有些官員認爲越快撤離越好，有些認爲必須要繼續與阿富汗維持外交關係、留下一定數量的駐紮軍隊等——倉促撤軍的結果，導致一個個阿富汗城市在往後的幾個月淪陷。儘管如此，拜登當時依然強硬表示：美國在阿富汗的20年戰爭已經結束，阿富汗軍隊將必須靠自己奪回這些城市。
塔利班的攻陷速度超越預期，最終在同年8月15日，阿富汗時任總統賈尼（Ashraf Ghani）逃離首都喀布爾，塔利班正式掌權阿富汗，當初喀布爾機場的心碎畫面亦震撼國際。那麼一年後，在塔利班統治下的阿富汗，目前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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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集的重磅廣播，將由四位編輯一起來整理阿富汗最新狀況，包括當地新聞記者還如何能做報導？阿富汗女性要如何持續爲自己爭取權益？以及，撤軍一年後，美國國內的討論又是什麼？
撤軍一年後，美國國內的討論又是什麼？ 圖／法新社
2021年8月，阿富汗人民喀布爾機場的圍牆外，把嬰兒交給美軍。 圖／路透社
▌深陷困境的人道救援及新聞自由
一年來，阿富汗的新聞和言論自由也遭受了沉重的打擊。「無國界記者」指出，境內547家媒體機構中已有220所被迫關閉，致使超過7千名媒體工作者失業。此外，近日也頻頻傳出記者遭到塔利班拘禁及毒打的消息，甚至被帶走後「人間蒸發」。
《法新社》報導，阿富汗媒體「Etilaat Roz」發行人兼主編達里亞比（Zaki Daryabi）2021年9月於推特公佈記者遭塔利班毒打後的照片。據悉，兩名記者因前往一場訴諸女性人權的抗議活動採訪，被塔利班戰士拘禁，並用棍棒、電纜線和鐵鞭等器具施以刑求。
因美國凍結阿富汗中央銀行近70億美元的外匯儲備，包含英國、德國等西方國家也透過凍結阿富汗前政府的海外帳戶及人道援助預算以制裁塔利班，讓外界在人道救援迫在眉睫之際，難以直接提供阿富汗援助。
過去一年阿富汗的平民傷亡人數雖然大幅下降，但嚴重飢餓人口卻在一年內從1,400萬人急遽上升至2,300萬人，且超過半數的飢餓人口是孩童。世界展望會阿富汗分會表示，高達4百萬名兒童無法上學，其中上萬名孩子被迫成爲童工以幫助家中生計；兒童國際組織「拯救兒童基金會」（Save the Children Foundation）阿富汗分會也指出，97%的家庭無法爲家中的孩童提供充足的食物，讓約80%的孩子經常「在飢餓中入睡」，許多家庭更只能透過販賣子女或其他極端作法來尋求活路。
阿富汗媒體「Etilaat Roz」記者Neamat Naghdi、Taqi Daryabi，因前往抗議現場採訪而遭到塔利班戰士毒打。 圖／路透社
衛生及醫療方面，國際醫療人道救援組織「無國界醫生」表示，位於阿富汗西部的一所醫院，前線醫師每天平均看診人數從100人攀升到800人。因許多人營養不良也難以接觸醫療服務，致使麻疹、霍亂及相關傳染病案例急遽增加。雖然「無國界醫師」、「反飢餓行動」等醫療人道救援組織大幅提高預算、人力及物資等，但仍有許多組織對人道救援情況不樂觀。
近日，32個位於阿富汗的國際非政府組織發佈一項連署懇請國際不要拋棄阿富汗人民。「阿富汗人有超凡的韌性，但是是有極限的，現在就是他們最脆弱的時刻」，聲明表示，阿富汗急需外界協助解決經濟危機的根源，但他們擔心塔利班和國際的僵局，加上氣候變化、疾病傳染及和作物耕種的困難，將把阿富汗人推向更痛苦的深淵。今年5月，聯合國開發計劃署（UNDP）署長史丹納（Achim Steiner）於瑞士達沃斯的世界經濟論壇直言：「不能僅因對塔利班的道德義憤，就棄這4000萬阿富汗人於不顧。」
高達97%的家庭無法爲孩童提供充足的食物，甚至需要透過販賣子女來尋求活路。 圖／美聯社
根據無國界醫生阿富汗分會，當地醫療瀕臨崩饋，且營養不良情況急增。 圖／美聯社
▌絕望的阿富汗女性
在塔利班統治下的女性處境，則是另一個國際所關注的議題。20年前塔利班首次掌權時，就以各種壓迫女性的政策而惡名昭彰，2021年再次奪權上臺之後，塔利班爲了扭轉其殘暴形象，公開承諾不會侵犯阿富汗女性權益，包括受教權、工作權、人身自由權等等，都許諾將給予保障。
然而，這些承諾在一年的執政中，迅速的被譭棄。以受教權爲例，2021年9月塔利班甫上臺不久，就要求男女學生必須分開上課，又規定女學生只能接受女教師授課，從大學、中學到小學皆然。這些條件本已相當刁難，但到了2022年3月、阿富汗學校重新開放之後，塔利班卻變本加厲，不許12歲以上的中學女學生復學。
女性工作權同樣受到打壓，目前除了醫護工作和少部分政府人員之外，絕大多數的女性在塔利班上臺之後，都失去了工作，被迫待在家裡。另外，阿富汗女性也被禁止在沒有男性家屬的陪同下，到超過居住地72公里遠的地方旅行，遑論搭乘飛機。
政府組成也出現改變，原本阿富汗政府的婦女事務部被解散，被塔利班成立已男姓成員組成的「美德部」取而代之。美德部在2022年5月7日下令，所有阿富汗女性都要在公共場合戴上面紗把全臉遮住，或是乾脆穿上從頭到腳遮住全身的罩袍。塔利班規定，男性親人要對家中女性的服裝進行監管，否則可能遭當局傳喚或是甚至入獄三天。
塔利班倒行逆施的法令，已經多次引起女性上街抗議，而抗爭者除了被當局用胡椒噴霧攻擊外，在家裡也遭到上門搜查和襲擊。但是，塔利班仍然否認自己威脅女性存亡。《BBC》5月報導，阿富汗女性抗爭者表示塔利班上臺之後，除了監管女性穿着外，沒有爲人民做任何事情，稱阿富汗的政治和經濟動盪至今，塔利班根本無法解決國家的問題。但是，更多的女性已經對生活感到絕望，不相信在塔利班統治下，處境有任何變好的可能。
如今出現在阿富汗街頭的女性，大多都穿上了傳統的布卡，布卡是一種傳統的藍色罩袍，不僅從頭遮住全身，連眼睛的部分也蓋了一層紗布。這幅景象，完全是20年前的噩夢重演。
值得一提的是，也是在約莫20年前，阿富汗出現了第一個女子搖滾樂團——布卡樂團（Burka Band），特色是每個團員都穿着布卡，發行過的單曲只有3首，歌詞都在諷刺女性被強迫穿上的布卡。如今布卡樂團的歌曲，可說完美對照阿富汗現況，更形塔利班統治的荒謬，與阿富汗女性的悲涼。
▌延伸閱讀：〈神秘「布卡樂團」：阿富汗女性反抗塔利班的自由呼聲〉
▌延伸閱讀：〈神秘「布卡樂團」：阿富汗女性反抗塔利班的自由呼聲〉
塔利班奪權上臺後，承諾會確保阿富汗女性的權益，但這些承諾在一年的執政中被迅速譭棄。 圖／美聯社
對阿富汗400多萬名孩童來說，重返校園成爲遙遙無期的夢想。 圖／美聯社
▌一年後，美國國內怎麼看？
當初該不該撤軍、如何撤軍，在美國掀起不同的爭議和討論，如今一年後，美國國內又是如何看待這一場倉促的撤軍行動？對此，許多議員、高級官員、新聞媒體等不否認當初確實誤判情勢，且做了許多錯誤判斷，但至少美國最長的戰爭總算結束了。而就從今年的國際大事來看——儘管是以結果論來評斷——但撤軍的行動確實讓美國更有精力和資源應對2月的烏俄戰爭，以及7月升高的臺灣海峽情勢。這之中必須正視的也是，美國接下來該如何調整自己的外交策略，重獲盟友的信任？以及，美國還可以如何持續跟塔利班保持接洽？
美國衆議院情報委員會高級官員珍·哈曼（Jane Harman）便在《金融時報》撰文，提出美國應該從阿富汗混亂撤軍行動中學到的六個外交政策上的教訓。其中，她認爲美國在軍事任務上應該要更挑剔（choosy），舉出的例子是烏克蘭和阿富汗近來的無人機行動。在前者的議題上，拜登清楚劃下界限僅提供武器和援助，而在後者，美國成功以無人機擊殺位於喀布爾的蓋達組織首領扎瓦希裡——類似這種有限，但卻可以實現目標的軍事任務，纔是美國應該考慮的。
再者，珍·哈曼也提出需要制定美國領導力的全球戰略，爲美國在後冷戰時代建立令人信服的領導地位，這也關於美國如何重獲盟友的信任。根據《紐約時報》，英國議會外交事務委員會主席湯姆·圖根哈特（Tom Tugendhat）就指出美國當初之所以強大和有影戲力，關鍵在於從1918年到1991年後，「每個人都知道，我們可以依靠美國來捍衛和支持自由世界。」但美國的倉促撤軍卻留下不好的信任基礎，也將促使其他盟友開始思考，是否「是否必須在民主國家和專制國家之間做出選擇？」
2021年8月15日，進入阿富汗總統府的塔利班。 圖／美聯社
2021年8月30日準備撤離的82空降師部隊。 圖／路透社
而盟友之外，還有當初被留下的阿富汗。在美國政壇的意見裡，仍然認爲美國需要持續支持阿富汗，尤其是在女性權益和打擊恐怖襲擊的問題上。然而，該如何進行，至今也沒有一個明朗的方向和共識。
隨着美國撤軍，美國外交官也跟着撤離位於喀布爾的大使館，美國目前面臨的問題在於如何在不承認和不支持塔利班政權的情況下，繼續跟塔利班接觸？對此，曾在前總統歐巴馬和川普時期擔任阿富汗議題高級官員的勞雷爾·米勒（Laurel Miller）在《華盛頓郵報》道出其中難題：
在現實情況下，拜登政權或許更傾向以觀望和低調的方式來處理阿富汗的議題，持續孤立塔利班政權。不過這在資深外交官眼裡，可能並不可行。前美國駐阿富汗特使杜賓斯（James Dobbins）就指出，「孤立在政治上更具有吸引力，因爲它不需要任何決定、資源和政治曝光...但在外交史上，據我所知，它從未達到預期的效果。」
美國政壇的意見裡，仍然認爲美國需要持續支持阿富汗，尤其是在女性權益和打擊恐怖襲擊的問題上。然而，該如何進行，至今也沒有一個明朗的方向和共識。 圖／路透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