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坍塌酒店主輔樓連接牆體3年前已有裂縫
記者/李佳楠 實習記者/羅鵬飛 羅豔 施嘉翔 陳冬豔 錢昕瑀 徐田藝 張天威
編輯/計巍
7月12日15時35分，蘇州市吳江區四季開源酒店輔樓發生整體性坍塌。事故造成23人被困，13日上午，已救出被困人員14名，其中8人遇難，尚有9人失聯。
據中國消防消息，13日19時50分許，鎮江消防在酒店倒塌廢墟的西南角救出一名男性被困人員，但已無生命體徵，全體消防指戰員向遇難者脫帽默哀。這是搜救出的第23名被困者，目前搜救仍在繼續。
據新華社報道，蘇州市吳江區政府發佈信息，經初步技術分析判斷，事故原因是倒塌房屋現有產權人安排工人進場擅自進行裝修改造，疑似內部承重牆體有拆改，致使該部分房屋坍塌。
深一度記者在採訪中發現，該酒店此前曾多次易主翻新，一名酒店曾經的管理者對深一度稱，2018年在接手酒店時，他發現主樓和輔樓拼接而建，且主輔樓連接牆體有裂縫。此外，在酒店輔樓坍塌前幾日入住的多名客人對深一度表示，酒店住房內可以聽見明顯的鑽牆、敲砸等裝修噪音，坍塌當日上午，有住客發現“樓在震，地面也在震，連地毯都在震動”。
突然坍塌
“轟的一聲就塌下來了，一下子的事。”通餘沙發店老闆目睹了四季開源酒店輔樓的突然坍塌，他的店面離酒店走路不到一分鐘。距酒店百米左右的另一個店鋪老闆在接受媒體採訪中說，酒店倒塌的部分像是直接“坐”下去的。
周圍的居民都熟悉酒店的存在，一位在附近做了二十多年生意的老闆說，他當年來這時，酒店的大樓就已經在了。只不過它的名字一直在變。人們對酒店最早、最深的印象是它的前身“山湖飯店”，後來它還叫過“家宴”、“飛牛大酒店”、“君緣大酒店”……在更名爲“四季開源酒店”後的近一年時間裡，有人能聽到從酒店裡傳出的裝修聲，也有人聽說它正在”升級改造“，但沒人能想到樓會突然坍塌。
在酒店輔樓坍塌前48分鐘，吉先生的30歲的妹妹在逛街途中走進了四季開源酒店。吉先生在調取附近視頻監控後發現，“她是當天下午2點42分進去，它門上貼着海報，（她）就進去了，估計是應聘吧，三點半樓就塌了”。目前，吉先生仍無法確定妹妹是否被壓在廢墟里，“警方也沒明確告訴我（廢墟）當中有沒有我妹妹”。
同樣失聯的還有26歲的王誠源，在《都市快報》的報道中，事發當天王誠源住在四季開源酒店3層，酒店倒塌前20分鐘他還在和同事在微信上聊工作的事。坍塌發生後，原本與他同屋而事發時恰巧出門的同事始終無法聯繫上他，在救治事故傷者的蘇州第九人民醫院，他的同事也沒能找到他。
蔣燕祥的手機也始終處於無法接通的狀態。50多歲的蔣燕祥是一名來自安徽的裝修工，來蘇州工作已有15年，一直從事裝修行業。據《新京報》報道，四季開源酒店坍塌時，他正在酒店現場跟老闆一起幹活。事發後，蔣燕祥的兒子一直打不通父親的電話，守在醫院門口等着父親的消息。
據吳江區救援指揮部的13日消息，根據旅館入住登記信息，坍塌事故發生後，前期發現有18名被困人員，後對消息進一步甄別，發現還有5名未登記信息人員被困，現場被困總人數爲23名。截至13日早上7點，現場已救出被困人員14人，其中8人不幸遇難，5人生命體徵平穩，1人無傷已回家，尚有9人失聯。
此次事故中坍塌的建築爲四季開源酒店東北側的三層輔樓，從酒店輔樓坍塌現場照片中可以看出，它的西側牆體依酒店主樓而建。江蘇省消防救援總隊滅火救援指揮部副部長陳志昂在“7·12”吳江區四季開源酒店輔房坍塌事故通氣會上稱，坍塌建築雖然不高，但是整體坍塌，導致建築結構基本粉碎，導致救援難度較大。事故發生後，省消防總隊調集總隊訓練與戰勤保障等7個支隊、6支重型地震救援隊、5支輕型搜救隊共650餘名指戰員和120臺車輛趕赴現場，還有5條搜救犬也投入搜救。
街景地圖中坍塌前的四季開源酒店輔樓
噪音和震動
事故發生前，也有顧客因爲受不了裝修的噪音而退房，幸運躲過一劫。
7月10日下午，史先生入住四季開源酒店二樓的客房後，一直聽見鑽牆的聲音，臨近深夜十二點，還會聽到樓下鐵鍬鏟沙子的聲音。剛開始，史先生並未在意，但酒店裡裝修的聲音一天比一天大，尤其是7月12日白天，裝修施工鑽牆的聲音“比前兩天大了四、五倍”，史先生回憶，“能明顯感覺到地面也在震，樓板也在震動，連地毯都在震動”。
史先生提供給深一度一段住宿期間拍攝的視頻——那是他跟女友抱怨裝修太吵時錄下的，視頻裡能明顯聽到電鑽的轟鳴聲。他也曾在電梯間偶遇過裝修的施工隊，工人們沒有戴安全帽。
7月12日下午1點左右，因爲受不了裝修噪音，史先生退房離店。當晚八點左右，預訂酒店的平臺客服打來電話詢問時，他才知道蘇州發生坍塌的酒店正是他剛剛退房的那家。
史先生現在想起來還是會感到後怕，“如果我在那邊多住一天，或者是多住幾個小時，說不定下面埋的就是我了。”
另一位顧客在酒店倒塌之前一小時退房離開。該名顧客在四季開源酒店住的三天，一直能聽到裝修的聲音，他還看到過院子裡存有一些建材。第一天入住時，他發現，從電梯走去房間的客房通道有四五米是向下傾斜的。剛入住酒店三樓的房間，他就聽到裝修聲，忍受不了去找前臺退房時，前臺解釋說，“地下室在裝修”，之後給他換到了四樓。
坍塌前的半小時，王先生來到四季開源酒店，入住進輔樓二層的房間。王先生告訴深一度，他當時感覺到裝修的聲音就從隔壁傳來，大到無法忍受，下樓詢問時，前臺告訴他，“樓上在施工，大約下午四點結束”。此後，王先生外出吃了碗麪，返回酒店時看到酒店前臺在往外跑，他就待在原地不敢亂動。過了兩分鐘，他看到兩名警察趕過來，控制住了在現場的五、六名施工人員，前臺告訴警察“樓塌了，有人困在裡面”，他才知道樓塌了。
對於酒店坍塌的原因，據新華社報道，根據蘇州市吳江區政府發佈信息，經初步技術分析判斷，事故原因是倒塌房屋現有產權人安排工人進場擅自進行裝修改造，疑似內部承重牆體有拆改，致使該部分房屋坍塌。
現場救援工作正在進行中
數次易主的酒店
最近幾年，這家酒店曾多次易主。
工商資料和酒店官方介紹顯示，事發酒店前身爲“山湖飯店”，有近30年的歷史，共72間客房，同時擁有會議室、足浴、多功能廳和棋牌室等設施，所屬公司吳江市山湖飯店有限公司正式註冊於2006年，法人代表爲顧建中。後因顧建中需要償還債務，2015年7月，法院將酒店所在的土地、房屋司法拍賣，直至2020年，該飯店由法院處置變現。期間，“山湖飯店”在2017年更名爲“家宴”，2018年更名爲“飛牛酒店”，所屬公司爲蘇州飛牛餐飲管理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爲吳學良；2019年名爲“君緣大酒店”，所屬公司爲蘇州君緣餐飲管理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爲王安根；直到2020年改名爲如今的“四季開源酒店”，所屬公司爲蘇州市四季開源餐飲管理服務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爲王安新，實際控制人爲王安石。
2018年4月，張平曾參與籌備“飛牛酒店”，並擔任近一年的管理人員。張平告訴深一度，當時，他聽說“飛牛酒店”的老闆支付1200萬租用酒店，收取房租的人實爲王旭，後來他們才得知該房產的實際所有人爲顧建中，早已欠錢逃跑。
張平介紹，接手酒店後，他們只是對房屋進行了軟裝升級，並沒有改動房屋架構。經營管理之初，他發現酒店疑似存在違建和消防的問題。
張平告訴深一度，2018年在接手酒店時，他發現主樓和輔樓都很舊，新樓和老樓拼接而建，牆體之間有裂縫，“老樓建的時間很久了，每年地基都會下沉，新樓怎麼能依着建？”酒店房頂上也出現多處裂縫，“大的裂縫有兩米長，裂縫被漆補上了，看不出寬度，至少兩釐米寬”，當年，張平稱，他們會經常補漆，再鋪上東西，儘量不讓雨水進到裡面，做一些維護保養工作。
對於酒店樓房建築質量狀況，張平並不清楚，但因爲做酒店要定期保養，張平曾向出租人王旭詢問過房子建成的時間，“圖紙等資料都在他那裡，他只說才十幾年，怎麼問都不告訴我們（具體建了多久），也不給我們看（圖紙）”。
如今的四季開源酒店所屬公司蘇州市四季開源餐飲管理服務有限公司成立於2020年3月，實際控制人爲王安石。
張平告訴深一度，買入酒店後，王安石曾找他管理酒店，被他拒絕，“房子裝修年代久了，消防各方面都不過關，怎麼經營？”
一個月前，張平曾去過四季開源酒店吃飯，他告訴深一度，一進門是大廳，從大廳直走進去是餐飲大廳，與之前相比，一樓大廳和之前比拓寬了，“主樓的兩面牆被打掉了，原來是客房前臺”，通過主樓的餐飲大廳沿左側向前走，就會通向輔樓的一層，那裡以前是客房，如今改爲了麻將房。
張平從王安石口中得知，如今的四季開源酒店麻將生意比較好，酒店和餐廳的生意不是很好，現在酒店的經營一直是虧本的。得知酒店坍塌後，張平有些後怕，在他看來，該酒店不斷易主過程中一直存在建築安全隱患，“我們當時20多個包廂、60多個客房，每天客人都是滿的，如果我們那時候房子塌掉，要死傷更多人。”
（爲保護受訪者隱私，文中王誠源、張平爲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