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太簡單,回甘纔有味-蔣勳
我小時候完全不吃苦瓜,我不知道爲什麼到這個年紀,愈來愈愛吃苦瓜?而且是那種客家醃苦瓜,還帶着臭味,然後摻些小魚豆豉。
我忽然發覺,我現在不愛吃甜的,我覺得甜對我來說,太簡單了。
還有一種味覺叫「回甘」。我們會說這個茶好好喝,用「回甘」。回甘的意思是,一開始有點澀、有點苦,可是慢慢地從口腔起來一種淡淡的甜味。
人生是經過這些澀味以後,纔有所謂的甜,而那個「甜」不等於糖的甜,它不是單純甜味,而是人生經驗很多的複雜的變化。
有一次去紹興,朋友請我去吃飯。他說:「你沒有聽過那個『三黴三臭』,你不配來紹興。」這個很狠喔,等於說人家要來作客,你還要通過那個三黴三臭。就是那個發黴的酸菜乾,真的很臭,聞到以後會想吐的。
我們在紹興被他們灌得醺醺大醉,吃了三黴三臭之後,晚上我一個人在街上走。我走過魯迅紀念館、蔡元培紀念館、秋瑾紀念館,走過她被砍頭的那個廣場。我不曉得這個小鎮記載多少近代歷史的記憶,好像人被壓抑、發黴的記憶,最後在味覺上出來。
通過黴和臭之後,還要存在、還要活着、還要有生存下去的力量。我們現在再去讀《阿Q正傳》這樣的書,感覺那種生命好像真的發黴的感覺。可是在那樣的環境,我們還要存在、還要活着,而且還要自己想辦法,去通過那個臭、那個腐爛,重新生長出來。
也許因爲我們在這麼幸福、安逸的環境中長大,對甜味的感覺很多,所以對苦味和臭味不太能感受到。在臺灣因爲環境很好,有很多苦味和臭味被降低了。
有一個法國朋友跟我說,其實古老的文化最精的品嚐是臭味,臭的品嚐。我們會發現苦也好、臭也好,都是生命裡的卑微、生命裡的哀傷,都是生命裡痛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