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pMoney|一個百億量化的非典型理想
十年之前,量化投資還只是處於資本市場的隱秘角落。
這種以數據驅動的投資方式,因爲過於理性和抽象,缺乏押中大牛股一夜暴富的故事刺激人們的神經,而常年只是一羣極客的「愛好」。他們招募大學教授,引入AI算法、神經網絡進行程序化交易。這股科技的力量,僅用了短短十年,就在中國資本市場達到萬億體量,無數量化機構成爲私募行業的後來居上者。
但是,在量化投資風生水起的2019年,一個叫「聚寬」的量化平臺燒掉賬上最後一筆現金,走到了倒閉的邊緣。
跟直接下場的淘金客不同,聚寬是由一幫熱愛量化的年輕人組成,他們研發各類工具,包括回測功能、高速交易接口、海量數據和開放源碼的策略庫等,試圖讓那些在潮流裡衝浪的普通人,也能擁有跟量化大廠一樣的武器。
出生於1986年的高斯蒙是這家公司的創始人,他的初衷折射在了聚寬網站首頁的第一行大字上——「我們提供免費的量化數據、投研工具、量化學習體系、在線交流社區」。而聚寬的英文名叫做JoinQuant,直白地表達了「匯聚寬客」的公司願景。
在量化的世界裡,高頻公司可以耗資3億美金鋪設一條光纜,只爲縮短3毫秒的信號傳輸時間;私募機構通過黑市囤積2000張H100顯卡,搭建用於機器學習的超算中心——金融機構們用來提高量化門檻的投入,儼然一場軍備競賽。
程序員出身的高斯蒙認爲可以用互聯網的方式降低這種門檻,匯聚海量用戶,共同攤薄投入,向更廣泛的人羣提供一種「交易平權」。不過,試圖縮小普通人和大型機構之間的武器代差和交易鴻溝,本身就是是一件略帶理想主義色彩的事情。
從2015年到2019年,伴隨着量化在國內的升溫,聚寬平臺上的工具越來越豐富,用戶數量也逐漸增多。聚寬雖不是最早入場,但發展格外迅猛,直到2017年後來居上,成爲國內註冊用戶數最多的量化平臺,獲得了百度的融資。
聚寬本以爲會一路高歌猛進,但商業邏輯卻始終無法貫通:一邊是鉅額的研發和基礎設施投入,一邊是付費用戶的不足——在免費文化培育出的互聯網氛圍裡,聚寬面臨着所有2C付費公司一樣的商業模式困境。
在量化私募攻城拔寨的2019年,虧損了四年的聚寬卻幾乎耗光了現金。高斯蒙在最低谷的時候一邊收縮團隊,一邊思考下一步做什麼。當理想主義創業觸碰現實的暗礁時,再有抱負的人也只能先思考如何活下去。
金融是一個殘酷競爭的世界,很多時候需要投入鉅額財力、精力吸引頂尖人才。在量化的舞臺上,有的公司員工只有20名,個稅繳納額卻位列上海一個行政區的前五名;有的公司包下核心地段寫字樓的整個頂層,人均150平的辦公面積搭配室內精緻露營區;有的公司給應屆生開出百萬年薪,只爲吸引ACM競賽冠軍得主。
與此相比,理想式的創業往往伴隨着青燈孤影。在瀕臨解體的時刻,聚寬的這羣人決定再堅持一天。於是,在幾乎是在量化紅利期的尾氣裡,高斯蒙和小夥伴們選擇了自己下場去做量化私募,在這條當時爲數不多的道路里背水一戰。
就像《只有偏執狂才能生存》中所寫的:一羣騎士在窮山惡水中艱難跋涉,他們不知道前方確切的路,只知道不能回頭。
取捨
倒回剛創業的2015年,聚寬也曾經在「風口」之上。
2015年夏天,高斯蒙與朋友們在北京著名的簋街吃了頓小龍蝦,高斯蒙分享做程序化交易賺到第一桶金的經歷,既然自己能夠做到,如果通過互聯網的方式,打造一個平臺,讓更多人蔘與,更多人受益,或許是一件非常有價值的事情。於是,他決定做一個量化工具的互聯網平臺。
事實上自2010年股指期貨上線以來,國內量化投資就處於一個沸騰年代。
從原理上說,量化投資是藉助計算機技術和數學模型,跟蹤處理海量數據,在細微的變化中捕捉套利機會,並利用計算機系統快速、自動執行交易。但這個看似複雜的話術,在2015年那輪牛市的實操裡,則簡單得非常粗暴。不少寬客(量化交易者)只要讓模型在小票上風格暴露,就能收穫當年媲美遊資的收益。
而高斯蒙打造的聚寬平臺,方便了寬客們提取數據、模擬回測、交流及交易。一名首批用戶告訴遠川:股災後,在上面跑了小市值的策略,模擬了月收益率後,很快熨平了暴跌帶來的創傷。
當然,2015年並不是一個對所有炒股者都如此友好的一年。
這一年國慶,高斯蒙回了趟西安,見了自己的發小方煜堃。打小一起玩的兩人走上了截然不同的人生岔路。
高斯蒙北京創業,視野宏大,手裡的聚寬量化平臺日漸雛形。方煜堃西安編制,愛好炒股,剛剛經歷完噩夢般的四個月——6月開始的股災讓大盤蒸發了40%。低迷的行情下,方煜堃特別想知道「從哪能夠拿到數據,分析股票上漲下跌的規律?」
這種看似簡單的技術分析,數據要從炒股軟件上爬,實際工作量巨大。方煜堃與高斯蒙一聊,得知他在做的量化平臺,不僅上手快,後面只要想到一個新策略,就能在平臺上跑模擬回測,測驗在歷史上賺不賺錢。
方煜堃大爲震驚,他做了六年小散戶都沒看出A股有什麼規律可言,而高斯蒙已經開始幫一羣沒玩過證券的程序員,縮小與主流機構懸殊的差距。
方煜堃當即決定放下自己手中的西安國企鐵飯碗,與其說是被「聚寬」(聚集寬客)這個想法所折服,他更願意承認是想跟着高斯蒙大幹一場。「從小時候認識他開始,我就知道這哥們能成事兒。」
從履歷上看,高斯蒙是典型的別人家的孩子。
高斯蒙的父親是西北工業大學的數學教授,對數學的熱愛,既映射到了孩子的取名上(高斯蒙的名字參考了德國著名數學家高斯),也注入了這個男孩的基因中。從小屢獲奧數大獎的高斯蒙,大學期間還獲得了ACM/MCM、CUMCM等建模大賽的國家/國際級獎項,並保送新加坡南洋理工直博。
不過,在10年代互聯網創業潮下的北京城裡,高斯蒙選擇放棄學院生活,試圖在互聯網的世界裡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
他先後在微軟亞洲研究院和百度實習、工作,做了幾年兢兢業業的大廠碼農。由於性格過於耿直,對於領導交代的任務,必須搞清楚爲什麼做,價值是什麼。冷靜思考後,他明確自己很難適應職場規則,創業是僅剩的出路。
所以對於跟隨高斯蒙創業的同學、同事而言,他真正的吸引力不來源於那些光鮮的榮譽或經歷,而是他的爲人和個性。
創業初期的聚寬,整個團隊擠在100平左右的公寓裡,從正門進入大廳是一排電腦,人坐得很滿,邊上正對着廁所和浴室。貼着狹窄的過道朝裡走是會議室,一張大桌子,地上兩攤鋪蓋,是高斯蒙晚上睡覺的地方。
有時熬得太晚,第二天還沒來得及收拾鋪蓋,會議室裡就擠滿了來開會的同事。
2016年,早期創業時聚寬的會議室
「北京房租很貴啊,像我這種單身狗,住公司和租房沒啥區別。我和高斯蒙每天在公司待着,睜眼閉眼就是聊工作。」方煜堃一直沒有明白,明明自己天天和高斯蒙待在一起,怎麼突然有一天高斯蒙就宣佈要結婚了,「他是如何做到全天候工作的同時還能抽出時間談戀愛的。」
2018年7月,高斯蒙在廣州與聚寬平臺的骨灰級用戶滿奇吃了個飯。滿奇向他們的共同好友王恆鵬發了條微信,高斯蒙怎麼走在路上都在推導公式,「可以忽略掉周圍所有環境,他只關心公司,這樣的人是工作上的瘋子。」
只可惜,商業世界是殘酷的,不論創業者如何篳路藍縷,如果無法從根本上解決商業模式的天生缺陷,失敗就在所難免。
「我們平臺月活用戶只有2萬左右,大多數是跨界碼農、愛好者與學生,願意一年付費5000的是極少數,轉化率百分之幾就沒有幾個錢。」
看似偌大的互聯網平臺,商業模式聽起來一點也不性感。畢竟中國能夠編程的人數,往多了算也就7、8百萬人,搞量化的又是極少數,願意付費的就更是鳳毛麟角了。
C端難以形成規模性收入,公司不得不嘗試打開B端市場,但2B的項目大都是定製化,要駐場、週期長,工程師們被「發配」到全國各地做開發,天天與客戶來回掰扯,多則幾個月不能回家。有一天大雨滂沱,幾個工程師趕路鞋都泡透了,沒得換洗,回來就紛紛提了離職。
當時有一個服務頭部券商的重點項目,被視爲公司轉型的希望,人手少,CTO郭嵩只能自己上,一個人既當開發,又當運維,同時兼具產品經理的角色,駐場的頭一個月,客戶辦公大樓,每天走得最晚的都是郭嵩。就這麼忙活了幾個月,終於讓客戶滿意了。
但最終一算賬,幾乎不賺錢,要是再算上公司運營成本,可能還虧了不少。
此時,高斯蒙纔不得不面對殘酷的現實,B端這條路也很難走下去。
在許多同事眼裡,燒錢燒到2019年,成立四年多的聚寬幾乎到了難以爲繼的艱難時刻。
百度給予的融資所剩無幾,全公司沒有一個人拿到年終獎。特別是技術團隊負責人郭嵩,要同佔公司人數大頭的技術兄弟們一一告別,「分別的過程很難,能留下來的兄弟,主要是看願不願意跟公司一起接着扛……」
滿奇正是在此時加入聚寬,成爲量化研究員。他剛加入時聚寬還有100多人,由於Base廣東,他每次來北京,都會發現邊上的同事又少了幾個,直到只剩下30來人。
創業的路有時就像齊澤克說的那句話一樣——我不接受那些廉價的樂觀主義,每當有人試圖說服我,儘管現在有這麼多問題,有束光等在隧道盡頭,我立刻答覆他:你說的沒錯,而那可能是另一輛火車正向我們駛來。
C端和B端業務接連遭遇巨大障礙,眼看公司賬上的錢即將消耗殆盡,唯一的希望落在了內部孵化的私募業務上——聚寬1號在2019年上半年的優秀業績,讓很多業內人士都感到不可思議。這塊2017年申請的私募牌照不經意間成了聚寬突圍的救命稻草。
但周圍人對聚寬的轉型也充滿了質疑:一個賣鏟子的,真的能挖出礦來嗎?
摸黑
相比之前的業務,量化私募更是刺刀見紅的競技場,無休止的零和博弈裹挾其中。在聚寬基金經理肖睿看來,資管行業競爭非常殘酷,每一年都有倒閉的風險。原因在於對量化私募評判指標單一,它沒有錯位的競爭,投資人評判的永遠都是過去的收益曲線。
2020年,股市大漲、資金涌入、交易活躍、新股頻發,量化行業也隨着涌入的大量資金被快速推動,迎來行業紅利期,截至年底量化私募規模同比增長171%,突破7600億元,市場上,突破百億規模的量化私募已有10多家,並且頭一次出現了千億量化。
無比焦灼的量化私募戰場,管理規模不足2億的聚寬,跑步加入戰鬥。要跟動輒幾十億、上百億的大廠抗衡,基金經理之一的肖睿感到前所未有的壓力。
在聚寬,肖睿被稱爲「睿神」,他熱愛數學,在加拿大求學期間,三年(正常5-7年)修完本碩全部課程,並獲得政府NSERC獎學金,研究員形容他爲「聚寬掃地僧」。擺在這個數學天才面前亟需解決的難題是:如何跟上行業的發展,快速拓展策略規模的容量。
對於聚寬來說,從0-1的過程是一個純粹摸黑的經歷,算力不夠,數據匱乏,公司也不富裕。「我們不知道什麼樣的策略會有比較好的效果,我們每天研究到凌晨,拼命去計算,只想儘快把新策略搞上線。」肖睿告訴遠川。
能否突破規模限制,幾乎決定了聚寬在量化私募的戰場能否繼續生存。
不過時間太少了,留給聚寬只有6個月的時間。滿奇是當時負責策略突破的核心成員之一,他很少回憶起那段艱難歲月,因爲每一次想到「睿神跟我說再搞不出來公司就完蛋了」,他都會眼角泛淚。
2020年初,高斯蒙、肖睿和滿奇每天都在開電話會議討論策略如何突破,經常是多個研討會幾乎沒有任何間隔,最長的會一開就是12個小時,有一天,開着開着,高斯蒙崩潰了。
滿奇在電話裡聽到,一貫沉穩的高斯蒙聲音忽高忽低,逐漸失控,嘴裡重複着三個月前已經討論過的東西——行業的飛奔、兄弟的分別、現金流壓力,種種現實的辛酸交織在一起,但他們花了幾個月,卻依然沒找到任何突破的機會。
肖睿也對這一幕印象深刻,他後來回憶時補充到,當時自己的手也一直是顫抖的。
這次電話會之後,滿奇把自己關在不到五平米的小房間裡,狹窄的辦公桌上面包和紅牛堆成小山,隨着一罐又一罐的紅牛打開,基於可能有效因子的測試也夜以繼日地進行着,別人試100次,滿奇就試200次,別人試200次,滿奇就試500次,即使孩子出生,滿奇也坐在醫院,一邊看着孩子,一邊修改代碼。
經過日復一日的測試,滿奇初步驗證策略有效,再加入一些因子做融合之後,進一步提高了穩定性。轉頭一看錶凌晨兩點鐘,滿奇還是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在羣裡發:「咱們要牛逼了!理論上可以支持百億規模了!」正在熬夜的肖睿看到消息,二話沒說,立刻又拉了個電話會。
在通過多維度的驗證以及收益歸因後,聚寬團隊嘗試用幾百萬開了個小產品進行實盤驗證,實現了連續12天超額收益。聚寬5週年慶,高斯蒙與滿奇在長城上,意氣風發,望着壯麗山河,高斯蒙說:「啥也不說了,幹。」
2020年,聚寬5週年團建,長城合影
相比策略端的躍遷,聚寬的市場端與技術端,同樣發生着翻天覆地的變化。
聚寬的困難期,合夥人王恆鵬來上海陸家嘴附近出差,滿大街找300元以下的快捷酒店,一週五天都在拓展業務,「從沒想過有時間,能陪陪老婆孩子。」
王恆鵬一段時間一天路演五場,身體透支嚴重,以至於消化系統紊亂,被迫去做腸胃鏡。在公司業務從量化平臺轉向量化資管的過程中,他深刻地體會到業務的用戶羣體,從一羣熱愛編程的碼農變成了追求收益的高淨值用戶,維護難度有增無減。
王恆鵬不止一次聽到阿姨問:
「你們不是人工智能2.0嗎,怎麼還會虧錢?難道不能預測大盤漲跌嗎?」
在技術端,隨着高頻策略的開發,IT對交易系統要求更加穩定,雖沒有行業頭部在算力上軍備競賽,但計算資源的投入也是穩步增加。
對於聚寬CTO易平安來說,原來面向互聯網客戶,外部需求不明確,時常因產品匆匆下線被棄用而挫敗。如今服務投研,內部的需求指向性更清晰,做出功能順利上線也會更有成就感。
雖然聚寬一開始並沒有通向大規模的船票,但是自始至終都沒有丟掉自己的槳櫓,他們用一種更艱辛的方式完成了自我擺渡。2021年9月,聚寬管理規模突破100億——經過近2年的死磕,公司終於駛離了危險區。
眼看着聚寬在資產管理的業務上逐漸步入正軌,高斯蒙卻遭遇了創業以來最大的「焦慮」。
當遠川向聚寬的幾位受訪者問到,「創業壓力最大的時刻是什麼時候?」,有人覺得是百度融資之前,有人認爲是尋求轉型之時,有人說是策略擴容那段時光,也有更感性的回答——每時每刻都很兇險。
但高斯蒙覺得,之前的壓力都不大,最難的時刻是現在——如何從量化腰部企業躍升至頭部企業。
「腰部企業是非常難受的,如果沒有做出差異化是無法做到頭部的,除非靠運氣。」高斯蒙的擔憂來自他對創新的執念。
此前,不論是做量化平臺,還是機構服務,商業模式雖然沒有成功,但至少是一條「少有人走的路」,在每一段業務嘗試裡,高斯蒙的內心是得到滿足的——
「我喜歡做對社會有價值、能夠創造增量的事情,即便沒有人做成過。如果失敗就失敗了,但我會一直嘗試去做增量這件事。除了這個,其他的生活我好像也不想過。」
然而,切入量化私募這個賽道之後,伴隨越來越多玩家加入,超額競爭日趨激烈,整個量化行業的紅利期被急劇壓縮,隨着「滲透率曲線」的放緩,非頭部的量化私募們,越來越強烈地感受到增量的市場在逐漸轉變爲存量的博弈。
那對於以量化私募的身份存在於資管市場裡的聚寬來說,差異化到底在哪裡?
死磕
一次在聚寬公司內部羣裡,有人提問:「程序員如何才能脫單?」,微信呈現空白頭像的肖睿列出了一段公式,淡淡回覆:「每個程序員在2^n-1爲質的第n輩子有大於質光棍數比的概率可以脫單。」
每當羣裡熱鬧地討論某個話題時,肖睿總能蹦出終結話題的那句話,看着掃興,但在研究員黃含馳心裡,卻並不是這樣。
每一個加入聚寬的應屆生,都會通過1V1導師制適應聚寬的工作節奏。與肖睿結對子的是黃含馳,有着人工智能背景,20歲就拿到了碩士學位,是肖睿眼中的聰明女孩,老闆眼中的加班狂魔,同行眼中的知乎大V。
剛進公司,肖睿就告誡她兩點:①不要顧及任何人際關係,要勇於提出反對觀點;②要在一定限度內放飛自我,這樣才能更好的創新。
當含馳遇到問題時,肖睿會單開會議室,花一個多小時把邏輯線條釐清。師徒倆每天中午帶飯,深入探討天體運動、量子力學、核彈發射以及ChatGPT,包括用邏輯論和自由意志的角度解釋「愛」這個抽象的概念。
反過來,肖睿也從含馳身上學到了很多AI知識,比如她發在機器學習頂會上的論文,肖睿讀起來還有些費勁。
在聚寬上班,你可能左邊坐的是航天工程師,右邊坐的是流體力學博士,肖睿很大的成就感源於可以帶許多新同事從他們的擅長領域進入量化行業,同時學習他們的思維方式,幫助他們從各自的角度解決量化問題。
聚寬辦公室,高斯蒙正在工作
對於量化這樣人均產值較高的行業,最終比拼的還是人。
「量化研究是一個長征,智力只能代表你跑得快,對於奧賽金牌來說,每次考試相當於幾個小時做幾道題;而量化,是幾萬個小時,持續不間斷地做題、考試。憑藉智力在奧賽裡贏別人太輕鬆了,但量化贏別人沒那麼容易,得死磕。」高斯蒙說。
所以聚寬招人,相比頂級優秀的背景光環,更看重對量化的熱愛,要能夠在殘酷的競爭中持續突破。
滿奇就是這樣的樣本。
2015年滿奇已是聚寬的資深用戶,2018年王恆鵬邀請他加入當銷售,被一口拒絕,「這輩子只想做策略研發。」
2019年加入聚寬後,他用三年時間,幫助聚寬完成了T0策略和算法交易的搭建以及Alpha策略的突破,也實現了從研究員到基金經理再到合夥人的快速成長。
「在聚寬當合夥人的標準有兩個,貢獻和文化。講起來簡單,就是看有沒有多拿幾個A,有沒有爲公司創造增量價值,但做起來非常難。」高斯蒙告訴遠川。
幾乎所有量化私募都在強調要搞扁平化組織。所謂的沒有層級感,不僅僅是橫向的氛圍層面,更體現在員工縱向層面,向上挑戰自我天花板的執念。
擺在聚寬面前迫在眉睫的是,如何帶領投研團隊持續突破,去適配300億以上,甚至更大規模的問題。
目前聚寬已經擁有World Quant無限堆人挖因子適配規模的條件,但是團隊清晰意識到,在量化行業,無限堆人的作用很小,創造高單人價值才更有效。
所以滿奇和肖睿都選擇放權,培養小PM,在因子產生、因子融合、組合優化等各個環節分工的基礎上,不斷把每個人踩過的坑彙總起來進行討論、分享,讓團隊每個人都有更全面的視野,和更充分的成長空間,以形成一種默契協同的精細化合作,提高整體實力,去適應更大規模。
自從突破百億後,高斯蒙一直在深度思考公司未來的發展方向,如何去創新、探索邊界,如何去創造更大的增量社會價值。資助尖端科學家,甚至親自下場做人工智能或是虛擬現實,是他和團隊經常會討論的問題。
這或許就是聚寬獨特的地方。
與其他量化公司不同,他們沒有把量化投資作爲終點,而是團隊實現更遠大目標的一個重要里程碑。
在過程中,他們能夠在一定程度上解決生存問題,然後讓這羣志同道合的人能夠不斷地聚在一起,同時吸納新的人,這種更高的目標追求,讓聚寬成爲了一個非常團結的羣體。
這在量化大廠極限卷超額的當下,似乎多少有些理想主義的味道,但歸根到底,這種依然帶着些少年志氣的「天真」與「理想」,也正是聚寬能把很多人聚在一起的底層價值取向。
儘管他們來自五湖四海、九行八業,有的人是曾經那個量化平臺的骨灰級用戶,有的人是和高斯蒙一起長大的發小同學,也有初入職場只想在純粹的環境裡實現熱愛的千禧一代。
聚寬也許並不是一個能夠在物質回報上提供天花板級別的選擇,但高斯蒙和這羣志同道合的夥伴們則努力在「意義」層面找到量化基金的更高追求。
只不過,在無數個「從0到1」的瀕死時刻裡,商業世界的殘忍一直在考驗着他們的決心與能力。
高斯蒙這些創業夥伴的手機裡,幾乎都留有聚寬五週年時候的一段視頻。那時主營業務才從經營平臺轉型到經營私募的聚寬,剛剛從關門線上起死回生。高斯蒙喝得正酣,滿臉通紅地說:「我們唯一的競爭力是聚起了一羣朋友,做了一個公司,做了5年沒死。」
尾聲
今年春節過後,我們去北京又見了一次高斯蒙。相比一年之前,37歲的高斯蒙明顯地多了許多白髮。在一番寒暄過後,我們還是問出了一直以來都想問高斯蒙的那個問題:轉型資管4年裡,你找到做量化私募這件事本身的社會價值了嗎?
高斯蒙還是一樣坦誠:「我覺得當市場非常缺資金的時候,量化一定可以起到提高資金利用效率的作用,讓錢去到需要它的地方。」但同時他也承認:「意義這件事,我還得再想一想,現在又遇到這個科技爆炸的時代,困惑會更多。」
事實上,儘管管理自己發行的私募產品是聚寬現在最主要的現金流來源,但聚寬的官網首頁上,映入訪客的第一行大字並不是他們自己產品的淨值走勢和榮譽獎項,而是當年做工具平臺時的那句Slogan:量化投研,從聚寬開始。
很顯然,在經歷了創業以來的風雨之後,高斯蒙和他身邊的戰友似乎在“聚寬究竟要做一個什麼樣的公司”上達成了深刻的共識,這份執着幾乎寫在了聚寬的每一張面孔之上。
對於一羣理想主義創業者來說,永遠不存在終點。
聚寬年會後,高斯蒙在海邊
作者:沈暉/張婕妤
編輯:戴老闆
視覺設計:疏睿
責任編輯:張婕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