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逆天改命，農村孩子故意「高考0分」

高考失敗，人生就失敗了嗎？

16年前，雲南考生吉劍高考交了白卷，高考分數168分。16年後，他從低谷爬起，人生逆襲且財富自由。以下是吉劍自述。

1

高考交白卷

那是2008年6月7日，雲南鎮雄縣高考考場。

拿到試卷，我根本沒心情看，滿腦子都在幻想，這場“冒險”將導致什麼後果。

“我要幹一件大事，改變高考制度。”

此刻對我而言，題難不難都不重要了。按照考試要求，考生必須把姓名、考號寫在試卷裝訂線外側，但我故意寫在試卷內，還寫得特別顯眼。

“最好直接判我違規，卷子0分。”我心裡想着。

我興奮且澎湃的心情，與考場的靜謐形成鮮明對比。筆尖與試卷相遇，發出“沙沙”的聲音，好像是隱秘的衝鋒號角，那是其他考生在爲我加油，儘管他們什麼都不知道。

捏着手中的試卷，我露出一抹冷笑，那是對“敵人”無情的嘲諷。我根本不屑看語文作文題目，而是洋洋灑灑寫上了我對應試教育的批判，還特意寫了我在數學和物理方面的個人見解。

最擅長的數學，我也沒認真答。在數學卷子空白處寫了8篇數學小論文。

第二天考理綜，實在閒得無聊，我隨手答了一些會做的題。但下午考英語，我又是胡亂作答，一個單詞沒寫，全是瞎寫的中文。我還在英語答題卡塗了2008年汶川大地震的日期“5.12”。那會兒，我真是恨死英語了，就覺得自己的成績是被英語拖垮的。

時鐘滴答滴答，我煎熬着一分一秒，沒人關注正在“幹大事”的我。還差30分鐘結束，終於可以交卷了。我步履鏗鏘走上講臺，第一個交卷。

那一年，我21歲。以一種極其悲壯的自我犧牲，結束了人生第二次，也是最後一次高考。

後來，有媒體採訪我，以爲高考交白卷是我一時的衝動。事實上，這是一場有預謀、有計劃的“亮劍”行動。

早在高考前兩個月，晚自習下課時，我把一個關係要好的同學悄悄拽到一邊，小聲跟他說：“我打算高考交白卷。”

“你可拉倒吧，誰信呢。”他一臉不屑。

沒人知道，此時我早已開始了周密的計劃。

高三下學期，同學們都在進行一輪又一輪的總複習，而我卻把所有精力都用來學微積分，這是大學才學的內容。

我寫了30多篇數學論文，研究圓周率、無理數、數學小技巧，投到20多所985、211等高校。說實話，當時的我對這些大學完全不瞭解，只是聽說過，就上網搜索學校郵箱投了過去。

其實，這也算是無奈之舉。

2007年，我參加過一次高考，只打了390多分，數學打了100多，英語嚴重拖了後腿，好像只打了30多分。

身邊人都說我是數學天才，可惜我就是學不好英語。也許是我內心排斥死記硬背，就算用盡心力，也背不下來單詞。

“堂堂中國人，爲什麼非要學英語？”每次英語學習，我都是帶着極其憤怒的情緒。

甚至在批判高考制度的作文上，我也寫着“希望英語能退出高考”。論文投出去了，我扳着指頭等回覆，希望高校看見我在數學方面的潛力，破格錄取我。

當時我太天真了，因爲我寫的論文根本沒有重大突破內容，高校怎麼可能關注一個默默無聞的年輕人。

眼看高考臨近，我的論文仍無人問津，我又心生一計。既然你們看不到我的論文，那就在新聞裡看見我吧！這樣，總能破格錄取我了吧？

之後，便出現了2008年高考考場上的一幕。

第二次高考結束，我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不過我並沒有實現0分，

高考分數出來後，我查到總分是168分。

我很震驚，“怎麼可能還有分數？名字都違規寫在試卷內側了，卷子也是胡亂答的，應該是0分啊！”

我接受了雲南《春城晚報》的報道。那篇文章被很多媒體轉載，報道提到我每天寫博客，很多人就去博客找我的QQ號。我有兩個QQ號，那段時間加了1000多人。當時來消息是咳嗽聲，頭像一直在右下角跳，咳嗽聲沒停過。

可等了一個多月，仍沒等來高校破格錄取我的消息。我徹底絕望了，拒絕了其他媒體的採訪。

我只是希望被高校看見，並不想借此出名。

我的勇氣在考場上用光了，再沒勇氣留在家裡，面對父母充滿希望的眼神。

於是我就跟大舅借了400塊錢，躲了出去，選擇到昆明打工。

2

沒有後悔

父母對我的期望是從小學開始的。

小學到初中，我的成績始終名列前茅。我的哥哥和妹妹連初中也沒讀，而我是當時全村唯一考上高中的。

在雲南鎮雄貧困的小山村，父母面朝黃土、背朝天，泥土裡刨食，我就是他們晦暗生活裡的一道光。

他們原本以爲，復讀的我能考上一個不錯的大學，可我卻親手毀了父母的期望。

高考後我立刻躲出去打工，一年沒回家。等回家時，父母早就知道了我故意交白卷的“壯舉”。

我媽擦着眼淚，一遍一遍唸叨，“你咋不好好考啊，這可咋辦呢？”我爸滿眼迷茫坐在旁邊，一聲不吭。

說實話，我從沒後悔過自己的行爲，但這一幕我一輩子也忘不了。

那天，我就發誓，無論如何一定要出人頭地。

但理想在天上，現實在地上。

那段時間，很多自媒體對我的報道都是假的，有文章說我找工作碰壁，因爲對方需要學歷。其實，他們根本就沒有采訪我。

我有自知之明，沒想找要求學歷的工作，

起初，我只想找個圖書管理員的工作，因爲喜歡看書，這樣就能免費看書了。可找了很久也沒找到，跟學歷沒關係，就是書店沒招人。

每天要吃飯、住宿，四百塊錢用了不到半個月，就剩一塊五毛錢。

我找了一整天工作，餓得頭暈眼花，路過昆明白馬小區公交站旁包子鋪，花了1塊錢買了倆饅頭。

坐在地上背靠燈杆，我剛要張嘴咬饅頭，一個衣着光鮮的男子經過，目光玩味地看了我一眼。我低下頭，一口一口使勁咬饅頭，眼淚不自由地流下。

爲了活着，我去工地幹臨時工，找了一個灰塵的活，一天100塊錢。之後，我又去火鍋店面試做服務員。當時我身高1米65，體重不到100斤。又瘦又小的我，試用期都沒過就被攆走了。

後來，我又找了一個西餐廳後廚的工作，切西瓜、炸薯條。第一次拿到600多塊錢工資時，那心情真是酸爽。

連續幹了幾個月，生存狀況有所改善。我就辭掉工作，去了一個考研輔導培訓學校，頂着炙熱的太陽，給機構貼海報。

在昆明那兩年，算是比較艱苦的歲月了。

有文章寫，高考之後，我過得不如意後悔了，這是假的。就算再苦的日子，我也沒後悔過。因爲我始終有一種信念：“不上大學，我也能成功。”

現在回想打工那幾年，其實也沒多苦。有一句話一直激勵我，“心不死，則道不生；心不苦，則智慧不開。”

我這人心態好，什麼階段就適應什麼環境。那時候，即便在工地打零工，我也每天在網上寫文章。從小就喜歡看書的我，更是沒間斷地去圖書館。

當時昆明有個新知圖書城，我去得比較多，金馬坊還有一個很大的圖書館，我經常一待就是一天，那裡成了我苦難人生的擺渡船。

但我不想一輩子活在底層。媽媽哭泣且無助的場景，總在我眼前浮現。好像有一股力量把我往上衝，讓我不能安於現狀。

2011年，我去了浙江永康，感覺那邊賺錢的機會比較多。我在一個滑板廠打螺絲，就是把輪胎擰到車架上，一個月1200元。

不能把螺絲擰太緊，容易滑絲，也不能太鬆，容易影響滑板穩定性。毫無技術含量的工作，只需要足夠的耐心，一日日地重複勞動，就能拿到穩定薪酬。

有一天，我不小心擰廢了好幾個螺絲，更換之後又擰廢，至少5、6次。我崩潰了，把扳手扔到地上。

我厭倦了流水線上重複的日子，“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我一定要想辦法逃離。”

3

重新謀劃

我又開始謀劃了，如同那一年高考。

我悄悄觀察滑板廠存在的管理弊端，足足觀察了3個月，結合看過的管理類書籍，寫了改進建議。

現在已經記不起當年密密麻麻寫了什麼，我就記着大概用A4紙打印了4、5頁。原本也不是爲了廠子發展，而是希望領導看見我的才能，別再讓我擰螺絲了。

當我把管理建議交給車間主任時，內心的激動不亞於高考交白卷，感覺人生即將被改寫。

可等了一個星期，最終只獲得主任口頭表揚，再無下文。

結果，我依然在打螺絲。3個月後，我實在受不了枯燥又乏味的工作，便在老鄉介紹下，去了防盜門廠。我負責在一個軟件裡，把客戶要做的門尺寸、顏色等信息輸進去，然後自動生成圖紙，再打印出生產訂單。雖說也沒什麼技術含量，但畢竟不用再出苦力。

下班消遣時，我無意間看到相親節目，一個女嘉賓介紹自己的工作是網絡營銷。好奇心瞬間被勾起了，

“網絡營銷是幹啥的？沒聽過？”

我開始上網找相關課程，一邊打單一邊學習。

當然，我也沒放棄晉升的機會。我又寫了管理方案，這次是結合用戶投訴和反饋，提了一些具體改進建議。但我多了個心眼，沒給主任而是直接給了老闆。

那天，老闆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樣了，他說：“開廠這麼多年，還從來沒有人這麼替我想過。”

“進諫”之後，我的機會越來越多。老闆提拔我做文案策劃，專門做一些營銷活動，這跟我一直在學習的網絡營銷不謀而合。

我還自學了搜索引擎上的關鍵詞排名SEO技術。例如，別的企業需要付錢給搜索引擎，才能實現排名靠前。而我通過關鍵詞優化，把企業網站關於產品標籤、正文內容、圖片標籤合理分佈，不需要付錢就讓工廠在搜索頁面中自然排名靠前，給公司省了不少推廣費，還帶來了許多訂單。

2012年5月，永康舉辦門博會，公司要參展，老闆安排我負責。我成功策劃了展位，從思路到執行，都由我一人操刀完成。會展效果很好，老闆又接到不少單子。

正向反饋越來越多，工資也從起初的1000元漲到5000元，我終於擺脫了窘迫的日子，好消息也開始接踵而至。

2012年下半年，一家健身器材廠私下挖我。他們看見我在博客發的關於網絡營銷文章，認爲我是網絡運營人才，便找到我，工資給到8000元。

我跳槽了，沒多久收入漲到1萬多塊錢。手裡有點積蓄，我就想通過理財，讓錢生錢。

這也得益於我從未停止的學習。財經、哲學、數學，這些書籍都是我常看的。做了這麼久，我已經形成了自己的投資交易系統。比如說現在行情比較糟，我就會拉長時間，慢慢分批進場，以微積分的思維，選好賽道。

後來很多年，有人問我成功的秘籍。他們以爲，高考交白卷給我帶來了變現收益。

其實，那段經歷從未給我帶來直接收益，卻把我逼入絕境，也逼出了我的潛力。

我與很多打工者的區別在於，我從不混日子，而是不停地提高工作技能。

別人聽MP3，是在聽音樂，上網是看視頻，而我卻是學知識、聽講座、看電子書。我總覺得，人只有不斷學習和思考，機遇纔會降臨。

在健身器材廠月薪上萬後，我決定辭職，自己創業。

辭職之前已經我試水了，做電商平臺，主要是賣網絡智能電子產品，都是在網上找的貨源，生意還不錯。

我記得，當時跟大舅說了這件事，他在我們老家縣委工作，也算見過世面。

“一個月能搞1萬來塊，沒必要去自己搞。”大舅極力反對。

我這人一根筋，決定的事，必須就得做。

2012年，我與愛人通過QQ聊天認識的，算是網戀奔現。妻子是福建人，也在永康打工。

認識之後，她聽我講述高考的經歷，覺得我挺勇敢。後來，她辭職跟我白手起家，一起幹電商。

2013年，我徹底辭職，在淘寶賣電子產品。這一年是我人生很重要的轉折點。我在金華買了房子、結了婚，有了自己的家庭和事業，創業的騰飛之路也從這裡開始。

2015年，我的網店收益暴增，日收益已超過2000元。我趁勢成立了自己的電子商務公司，當年就賺到人生第一個100萬。

3年之後，我在杭州買了房子，舉家搬遷。我還記得，有個記者採訪我，問道：“這房子，是你自己的錢買的嗎？”

我第一反應是，“不是我的錢，那還能是誰的？”

記者忙解釋：“想問你家裡有沒有幫你？”

我竟然忘了，還有依靠這件事，潛意識早沒這種概念了。

之前比較經濟難的時候，我也沒尋求過家人幫助。

混的不好那幾年，家人讓我回去，小姨說老家那邊有個廠子，能幫我找個工作。我拒絕了，既然走出來了，就不想回去。

現在，電商是我愛人在做，我主要做投資和自媒體。

如今，房子、車子、孩子都有了，小日子也算幸福。

只是關於孩子的教育問題，我偶爾會感到迷茫。

4

16年，被改變的我

我今年37歲，時常想起小時候的事兒。

8歲那年，我突然發現一個神奇現象，“一個數字只要各個位數加起來和是9的倍數，那這個數就可以被9整除。”我興奮地舉起手，告訴老師，可他卻冷着臉說，“如果結論成立書上會寫。”

還有一次，大概11歲，當時學長方體表面積公式，我覺得書上的方法好麻煩，兩面兩面加要加三次纔可以。

我想發明一個更簡單的方法，便使勁琢磨原理。

一個週末的早晨，我躺在牀上看到我家三門櫃，突然發現長方體的表面積可以用周長乘以高加上下兩面面積。這個方法比書上簡單多了，可我沒敢再告訴老師。

我女兒今年8歲，正是我踊躍探索，卻遭遇冷臉那一年。幸好，她還沒有遇到我的類似經歷。

我還沒告訴孩子我高考交白卷的“壯舉”。其實，我一點也不怕他們知道，更不怕他們效仿我。

唯一後悔的是，當初沒有學好英語。我高中時不想學英語，還希望英語退出高考，甚至在英語卷子上寫烏龜王八蛋。

現在輪到英語讓我多次受限。我一直沒放棄研究數學，但我看不懂外文書籍和資料，這讓我很懊惱。出國旅行時，因爲不會英語，我和外國人交流很費勁。有一次去新加坡辦理入住，看着旁邊的年輕人流利地用英文辦入住，而我中英夾雜也說不明白，覺得特別尷尬。

聽說如今還有家長呼籲高考取消英語，這個想法太狹隘了。現在，我每天都背單詞、看英文視頻，跟着孩子們學英文。

我從不要求孩子們有好成績，但有一個學科，我要求他們必須學好，那就是英語。

這16年總有學生給我留言，“高考有沒有意義？要不要參加？畢業後要做什麼？”

我會告訴他們，“不要效仿我，我曾經過得很慘，那些苦日子，不是所有人都能抗過來”。

我也會鼓勵他們，“畢業一定先找事情做，把自己養活了再談夢想。”

有時候我也會想，人生若重來，我正常參加高考、讀大學，我肯定選擇數學專業，以後去當數學老師，或者再努努力成爲數學家。

或許是做了父親，我變得柔軟了。我不會讓孩子們去補課，不會要求他們打100分，不會讓孩子參與內卷，我只想讓我的孩子有個快樂童年。

我常告訴他們，“就算不上大學，爸爸也支持。但你們要像老爸一樣，即使身處谷底，也能給自己殺出一條血路。”

16年前，我覺得自己能改變高考、改變應試教育。16年後一切如舊，但我可以改變自己孩子的應試教育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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