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2》爲“小丑”擦去了臉妝

《小丑2:雙重妄想》(Joker: Folie à Deux,下文簡稱爲《小丑2》)大概是今年撲街撲得最厲害的一部大片了,自面世起遭遇了海量差評,等大規模上映後,更是迎來了票房與口碑的雙輸。

作爲2019年現象級電影《小丑》的正統續集,無論它品質如何,我都會看的,尤其是還有機會在大銀幕上觀影,那就更不能錯過了——看完之後,我可算知道該片爲何會暴死了:它做到了“讓任何一個主流觀衆羣體都難以喜歡”的壯舉。

原本欣賞《小丑》的人,會感覺到自己被欺騙、被背叛了;

原本討厭《小丑》的人,會認爲自己的厭惡終於得到了印證;

原本不理解《小丑》的人,現在會變得更不理解。

平心而論,《小丑2》不算爛片,有框架、有思想,還原了角色本身,華金的演技也依舊在線,再度解構的同時還在表現形式上做了大膽創新……但是啊,它在重複的、無效的地方浪費了太多時間,以至於整部片子都和這個項目一樣,顯得有些沒必要。

是的,這個“小丑”亞瑟的故事,在第一部結束後戛然而止是最好的,第二部雖然不能說完全狗尾續貂,但確實多餘了。

【友情提示:下文會有劇透。】

先來簡單聊聊《小丑2》一個顯性的爭議點吧,歌舞元素。

我個人其實蠻喜歡看歌舞片的,平時如果看到了都會加點印象分。

因爲這一類型的電影往往飽含熱情與表達欲,有話直說,不會藏着掖着,一言不合就給觀衆唱跳一段,而且裡面的歌曲大多好聽,精心佈置的環境與編排的舞蹈也足夠養眼,很容易上頭。

然而《小丑2》的歌舞部分,我卻談不上有多喜歡,主要問題有兩個,一個是雷同的段落偏多,一個是與題材不夠適配。

影片中的歌舞片段大致可以“亞瑟的內心獨白”、“莉與亞瑟對於瘋狂的幻想”兩類,場景選擇上,就地取材和另行搭景都有,參與敘事的和純粹抒情的也都存在,這些我都覺得沒啥毛病——可是它們太單調了,舞蹈場景稍好一些,歌曲類型就實在乏善可陳,看完後感覺全是差不多的調調,同質化相當嚴重。

PS:咱也不能說華金唱歌難聽,可幾段關鍵曲聽他扯着老嗓子低吼,確實有點膈應……

說穿了,亞瑟能表演的舞臺只有阿卡姆人才中心、酒吧劇場、法庭等寥寥幾處,留給他的情緒則更少,不過是陰沉、疑惑、彷徨和丁點希冀罷了。

這樣一部源於犯罪題材的劇情電影,真的不太適合用歌舞片的形式來表達,況且該類型片的受衆本就不多,影片中歌舞部分的實際表現,怕是質變成了減分項和負資產。

而這份缺憾,便指向了《小丑2》最大也最核心的問題:多數時間裡,它一直都在不知所謂地原地打轉。

第一部《小丑》,無論是否過譽,無論是否被過度解讀,至少人物線是清晰完整的,我們可以看到卑微的亞瑟·弗萊克在內在病痛與外部環境的雙重摺磨下,接二連三做了出格的事情,陰差陽錯又理所當然得成爲了“小丑”,一個象徵着哥譚混亂的精神圖騰。

上山容易下山難。《小丑2》的結症就在於,它在人物和故事登頂之後,陷入了不知所措的境地。

影片講述了亞瑟被捕後等待着他的審判日,期間他遇到了對自己着迷的莉,兩人迅速陷入了愛河,而亞瑟也必須在自己的身份認同上做出決斷。

在我看來,《小丑2》近一半都是些大同小異的廢戲,它們翻來覆去就在糾結一個問題:亞瑟有沒有雙重人格?

這個問題看上去很龐大,可其實沒那麼複雜,而且觀衆們都知道答案——亞瑟哪有什麼雙重人格啊(開場的華納片頭動畫我很喜歡,秒回童年看兔八哥的時光),所謂的“小丑保護亞瑟”,不過是律師瑪麗安娜用來脫罪的詭辯話術。

所以,影片真正的核心議題爲“亞瑟究竟是誰?”

對於無數“小丑”的信徒和追隨者來說,亞瑟當然只能是小丑本醜,尤其是近距離追星成功的莉,打從見面時起,她就一直在喚起亞瑟作爲小丑的那一面,爲了做到這點,她不惜說謊、獻身、拋頭露面、大打舌戰。

原本已趨於平靜的亞瑟,在莉的影響下又開始發病了,爲了難得的“知心”愛人,他願意去做那個高度符號化的小丑。

可實際上,“小丑”這個形象,只是一系列機緣巧合下才在亞瑟身上出現的,當他真的試圖去成爲小丑時,就不怎麼靈光了。

《小丑2》的本質是解構第一部裡的小丑,把他打回亞瑟的原型,去重新拼接、創建一個脆弱、孤獨、無助且活生生的人——可惜,這份拆解重組來得太晚了。

影片中前期的節奏很勸退觀衆(昨晚我那場就有人中途離場了),歌舞片段又加重了這個毛病,即便到後期敘事變正常了,也是一頓一頓的。

正如我前文所說,《小丑2》有着太多重複的敘述,三兩句話幾分鐘就能交代的東西,它硬是注水到了一小時以上,尤其那些東西大多是第一部電影裡就已經明確了,這就更顯得片子在無效地乾耗。

即便克服了敘事上的反覆與卡頓,專心於角色本身的變化與定位,《小丑2》也談不上如何賞心悅目,因爲它太得罪人了。

多數喜歡《小丑》的觀衆,在影片裡有了自己的代言人,那就是化身成小丑女的莉——在他們眼中,小丑是反抗秩序、迴歸混亂的代名詞,言行舉止都帶着瘋癲狂傲的魅力,他們嚮往小丑,他們需要小丑。

然而,他們之中真正能做到小丑那一步的寥寥無幾(除了把庭審現場炸了的人才),他們本質上仍然都是保留理智與底線的普通人。

當徹底失去秩序後,混亂也就沒了意義,所以“反抗卻不推翻”是最好的狀態,把小丑推崇爲偶像和圖騰就足夠了。

當法庭上亞瑟袒露心聲、承認自己不是小丑後,狂熱的信徒們紛紛離場,其中也包括最大的粉頭莉——她(們)只想要一個表裡如一的瘋子,一個可以永遠充當自己精神鴉片的小丑,而真實的亞瑟能有什麼價值呢?

《小丑2》裡最打動我的一場戲,是侏儒蓋瑞出庭作證時的哭訴。

從蓋瑞進入法庭後,現場就不斷傳來零星的笑聲,似乎嘲笑一個侏儒是天經地義的事,就連化了小丑妝爲自己辯護的亞瑟開口時,也試圖取笑他的姓氏Puddles……可最後蓋瑞卻哭着對亞瑟說,“你曾是唯一一個沒嘲笑過我的人”,那個人如今卻成了害他夜不能寐的夢魘,裝腔作勢的亞瑟頃刻間方寸大亂。

是啊,把一個有着同理心的人逼成殺人犯的環境當然有錯,但把兇手當成偶像、連當事人自己都反以爲傲、信以爲真就是什麼好事麼?

不,真相一點兒也不酷,一點兒都不好玩。

《小丑2》“錯”就錯在把難聽的實話說出來了:根本沒有什麼“小丑”,亞瑟只是一條可憐蟲罷了。

看得出來,影片主創想通過《小丑2》來對《小丑》進行糾偏,可惜如此徹底的粉碎性重構要冒太大風險,事實也是多數人都不買賬——畢竟,大家是來看小丑的,有幾個人喜歡看一個存在精神困擾的可憐蟲反覆發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