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總詞窮?其實小學詞彙,也夠當作家了
圖:Photo by Miguel
文 | 葉偉民
寫作是筆與紙的攻防,詞語如子彈,或洶涌或拉鋸,拼力佔領紙張的王國。不過對方也非等閒,總有神力讓筆尖卡殼。那種滋味不好受,枯坐、喝水、洗澡、看雲、走走躺躺……最終憋出內傷。
以色列作家阿摩司·奧茲曾也有過類似窘況:「誰沒有過這樣恐怖的經歷呢?坐在一張白紙面前,它衝你咧着沒有牙齒的嘴巴樂:開始吧,咱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動我一根指頭?」
這麼想想,寫作哪有什麼敵人,都是假想敵,到頭來還不是和自己較勁?今天我們就來聊聊「詞窮」,即俗稱的詞彙不足,墨水不夠。
很久以前,我還在捧着詞彙書背「abandon」的年紀,就曾突發奇想:未來人腦植入芯片,複製黏貼進幾本詞典,不就人均十國外語文豪手筆了嗎?
這確實既直觀又誘人,很多年後我才發現其邏輯的可笑,論證水平大致和「只要我進造幣廠就能成首富」差不多。顧城有詩云:「你看我時很遠,你看雲時很近。」我認爲這遠近之間,正是詞彙內化的哲學。真正駕馭某物,不是硬調用或死填坑,而是領悟與感應。
這麼說可能有點玄乎。舉個例子,例如「死」,字典解釋是「喪失生命」,行嗎?也沒毛病。但一流作家會怎麼寫呢?來個博爾赫斯的——「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簡直小學詞彙,但每次讀都一身雞皮疙瘩。我們就算翻遍所有詞典,也找不到如此高級的表達。
所以,寫作中大多數「詞窮」只是假象,而非原因。也就是說,是因爲寫不好才詞窮,而不是因爲詞窮而寫不好。真正詞彙不足的人是極少的,完成義務教育就夠了。
這點不服可以找餘華,他上董卿的節目,面對語言簡潔的誇讚,解釋只因自己識字少。可能是自謙,但道理很顯淺:成爲作家,不需要當行走的詞典。
圖:餘華:我認識的字少
以上種種,並非說詞彙不重要,而是勸你放下焦慮,不要當賬面上的詞彙黨。語言學習是系統的,浸潤式的。無論如何,「多讀多寫」總不會錯。問題是如何多得精準,多得高效。
我素來佩服多語言者。曾有某日本小哥與加拿大大叔遠程飆粵語,着實讓人豔羨。後來刷到小哥的演講,他說一定要自制詞彙本,別拿現成的。從你擅長的領域、方向、話題積累起,因爲你會用,它們就是活的。如果有用無用記一堆,大多用不上,它們就是死的。
我覺得很有道理。寫作不也是這樣嗎?我換個說法:隨手記,建立個人Google。
每天閱讀時,見到金句就記下,哪個詞用得巧,哪個句式用得妙都記下來。最好用有云同步功能的筆記軟件,隨處可記,更關鍵是方便搜索。
圖:蒐集經典句子
上圖是我筆記裡作家的神比喻,我喜歡他們,自然記得住。同理,喜歡的人、常看的書、寫作方向、興趣愛好等都能成爲你記錄的維度。每天定個小目標,例如記他3張卡片,一年就有1000多張了。這比泛泛多讀不知道高到哪裡去了。
除了好句,還可以蒐集經典短文,不超千字爲宜。相比大部頭,它們更好消化,也更利於反覆重讀和分解吸收。
圖:蒐集經典短文
有了這些日常收藏的「零件」,你的資料庫就豐富起來了。但千萬別走得太遠而忘了爲何出發。或者說,不要貪圖筆記數量,而要看吸收比例。要常常把玩它們,就像把玩手辦,得盤出包漿來。
這些經久篩選提煉的金句、摘錄、短文,成了我的「手把件」。它們或有意或有緣,溜進我的筆記。我不時光顧它們,溫故知新之餘,還像大力水手在鼻青臉腫之際吃菠菜,重振勇氣和肱二頭肌。
這日復一日地庖丁解牛,很多寫作技巧便內化、發酵、演進,最終見微知著,玩得轉手術刀,也掄得起屠龍刀。詞不但不會窮,還能抵達汪曾祺說的「人人心中所有,而筆下所無」的境界,以至簡,寫出至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