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南北戰爭時一樣分裂,美國令人驚訝” 參考獨家
《華盛頓郵報》專欄作家法裡德·扎卡里亞在其著作《自由的未來》中首次對“非自由主義民主”概念進行了理論闡述。在美國總統大選前夕,他在接受本報記者(法國《費加羅報》)專訪時,對這個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分裂的國家的政治環境感到擔憂,兩黨都將對方視爲“共和制的敵人”。
被鎖定在黨派邏輯中
記者問:美國似乎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極化和分裂。唐納德·特朗普將卡瑪拉·哈里斯及其支持者視爲“內部敵人”。而民主黨候選人將特朗普視爲“法西斯分子”。您認爲這說明了當今美國民主的狀況嗎?這讓您擔心嗎?
法裡德·扎卡里亞答:怎麼能不擔心呢?美國的極化比南北戰爭以來的任何時候都要嚴重。如果你仔細想想,我們今天和當時一樣分裂,真是令人驚訝。而且美國大選競選雙方勢均力敵的情況已有24年了。2000年,小布什對陣阿爾·戈爾的大選結果是靠佛羅里達州的537張選票決定的。24年後,在一個擁有3億多人口的國家,大選結果有可能由幾千張或幾萬張選票決定。
這是因爲我們在文化問題上存在分歧,而這些問題很難妥協。在經濟問題上,如果一方想花1000億美元,而另一方不想花,雙方達成一致是可能的。相反,諸如移民、身份、多元文化主義、墮胎、同性戀權利等都是人們定義自己的涉及存在的問題。這些與道德問題相交。人們不會在他們的道德問題上妥協。因此,他們將自己鎖定在一種黨派邏輯中,不僅認爲對方的政治理念與自己不同,而且認爲對方是共和制的敵人。
分裂從經濟轉向社會
問:這種極化不再像以前那樣基於經濟階層和種族,而是基於教育程度和性別。如何解釋這種演變呢?您認爲在特朗普和哈里斯之後,這種分歧會在美國政治中持續下去嗎?
答:我們正處於一個非常深刻的政治調整階段,這不僅影響到美國,而且會影響到整個西方世界。同樣的趨勢隨處可見,純粹的經濟上的分裂正在轉移到社會問題上:城市對農村、宗教對世俗、白人文化對多元文化。此外還有性別問題。這種調整可以用以下事實來解釋:20世紀最重要的問題是經濟問題。這一時期以大蕭條和第二次世界大戰爲標誌。
但是,經過幾十年的經濟增長,且沒有重大的社會變革也沒有戰爭,按照馬斯洛的需求層次理論,人們已經向上達到了後物質的需求層次。在後物質政治時代,政治身份不再簡單地由你的經濟地位來定義,也不再由你賺的錢來定義,而是由你是誰來定義:男人、女人、黑人、白人、同性戀等。
我們正在經歷一個有着巨量變化的時期。有些變化是肉眼看不見的,比如數字經濟的興起和資本的全球化,其他的則不是。其中最顯眼的一個變化就是移民。從法國、意大利到瑞典,各地的右翼民粹主義都受到移民潮的刺激。20世紀70年代,瑞典的外國出生人口比例爲2%。如今爲24%,遠遠高於美國,在美國,外國出生的人口比例約爲15%。大多數人沒有意識到,在如此短的時間裡西方在多元文化和多族裔上已經到了如此的程度。這必然會引發反彈。要理解這一現象的影響,最好的方式是看到,只剩下日本這一個發達工業國家沒有出現右翼民粹主義。然而,日本擁有發達工業社會的所有問題,除了移民問題。
問:在美國這個移民國家,移民問題存在一個悖論,就連非裔和拉美裔男性也越來越傾向於支持特朗普。是什麼導致了這種現象?
答:誠然,美國是一個移民國家,但它也是一個長期以來一直實施嚴格反移民政策的國家。美國上一次出現如此高的外國出生人口比例是在19世紀90年代。自1924年開始,美國設立了非常嚴格的移民配額,只允許西歐白人(甚至不包括意大利人)進入這個國家。
一些非裔和拉美裔男性投票支持特朗普,首先是基於一個悠久的傳統:移民一到這裡就想關上進來的大門。來到美國的愛爾蘭人和意大利人往往成爲狂熱的反移民者。不過,還有第二種更爲新鮮的解釋:在性別問題上,許多非裔和拉美裔男性對共和黨所代表的傳統男子氣概感到更加自在。與共和黨捍衛的非常傳統的男性觀念相反,民主黨倡導一種新的、都市美型男的形象,這樣的男性幫助撫養孩子,做家務,敏感並接受哭泣。所以他們投票給特朗普也就不足爲奇了。
極化分裂無簡單解藥
問:您認爲美國的極化和分裂有解藥嗎?
答:這當然沒有簡單的答案。但是,首先必須認識到,在過去的50年裡發生了許多變化和革命。鑑於這些變化的規模,我們必須小心,不要走得太遠、太快,並要明白社會必須消化這些變化。這需要時間。
如果人們反對非法移民,那不是因爲他們都是種族主義者。這是因爲他們看到自己的世界和環境發生了變化,他們對於自己長大的國家發生的事情感到陌生。
其次,我們必須提防這種同樣在左翼中滋長的反自由主義。平等不能強加或命令。
在美國和歐洲,左翼一直存在着羅伯斯庇爾主義的傾向,但它必須被遏制。因爲制度必須始終得到尊重;還因爲這對左翼不利。
只要看看針對特朗普的訴訟是如何適得其反就知道了。在2020年總統大選失敗後,他開始走下坡路:共和黨失去了在參議院的多數席位,共和黨在中期選舉中表現不佳,尤其是特朗普陣營。特朗普的支持率一直在下降,直到民主黨人開始以非常可疑的法律理由起訴他。
通過攻擊特朗普,他們最終讓特朗普的支持者相信,他受到了迫害,而他們自己也間接地受到了統治這個國家的城市自由主義者的迫害。在這樣做的過程中,民主黨人也失去了一個非常有力的論點——特朗普是反自由的傢伙,因爲他們自己也用非正當的手段來攻擊他。我們必須非常小心,不要破壞自由主義。是時候拯救它了。
本文由法國《費加羅報》11月4日發表,原題爲《“自由民主的基礎正在同時遭到民主黨人和共和黨人的破壞”》,作者是馬丁·貝尼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