質疑豐田章男，理解豐田章男
撰文/ 塗彥平
編輯/ 張 南
設計/ 趙昊然
豐田章男（Akio Toyoda）自2017年9月開通新浪微博以來，至今已經擁有22萬粉絲。他的個人簡介裡填的是豐田汽車會長、Master Driver首席試車手。最新發布的一條微博內容是豐田章男致全球豐田人的2024新年寄語視頻。
戴着黑框眼鏡，面帶標誌性的笑容，豐田章男說道：“2023年是迄今爲止，購買豐田汽車的客戶最多的一年。”
不過，在這條微博下方第一高讚的中國網友回覆是：“社長（誤稱，應該是會長），千萬別搞什麼新能源，日本就專心發展燃油車就好了。而且一定要加價賣。”
反話正說的背後自然是滿滿的暗諷。
媒體總是對豐田章男在什麼場合又公開發表了“炮轟電動車”的言論津津樂道。不管其中有多少是無意的誤讀，又有多少是有意的曲解，每一次言論經過放大之後都更加夯實了他的“反電動車斗士”形象。
豐田章男曾自稱是汽車行業“沉默的大多數”,“汽車行業中大部分人是‘沉默的大多數’，他們想知道電動車作爲單一選擇是否真的可行，但是他們不敢大聲說出這種質疑，因爲電動車被認爲是大勢所趨。”
顯然，他既無法說服自己接受全面純電化，又對電動化的行業大勢有些無可奈何。
2023年，特斯拉全球累計售出超180萬臺電動汽車，中國市場新能源乘用車滲透率超過35%。相比之下，豐田章男對純電動路線的謹慎和疏離就更顯得不合時宜。
但豐田章男也的確有持異見的底氣。據GlobalData數據，豐田汽車2023年全球銷量達到1065萬輛，連續四年蟬聯全球銷冠。
凡此種種，使得人們對豐田章男的評價也出現了兩極分化：有人笑他是時代棄子，有人贊其人間清醒。
從社長到會長
2023年，豐田章男迎來身份的幾重變化，他卸任豐田汽車社長，接任會長，也不再是負責Woven City和車載軟件研發工作的Woven By Toyota（WbyT）公司的股東。
在2022年底泰國賽車活動上，豐田章男問佐藤恆治（Koji Sato）“你可以來接社長的職位嗎？”，後者還以爲他是在開玩笑。
很快，2023年1月26日，佐藤恆治接任社長的任命就公佈了。任命正式生效是在4月1日。同時，豐田章男接替退休的內山田竹志出任豐田汽車會長。
擔任豐田汽車社長14年，豐田章男越來越擔心自己會成爲公司發展的障礙，他將“自己一直擔任社長”視爲豐田最大的經營風險。不留戀權柄，的確不失爲美德一件。
“我在任的14年，一直是一個殿後社長。所謂殿後社長，好比過去的武士時代，在大軍遭遇戰敗時，爲讓衆人安全撤退而堅守陣地的角色。”豐田章男曾如此總結自己的社長生涯。
“若問我作爲殿後社長爲公司留下了什麼，那答案應該是擔負未來的人。”對於接任者佐藤恆治，豐田章男也已經明確了他的使命——率領年輕團隊改革豐田，全面轉型爲移動出行公司。
6月14日，豐田召開定期股東大會，3774名股東前來參會。這是豐田章男
最後一次擔任股東大會主席。
84.57％的股東贊成豐田章男連任董事長，而一年前有96％的股東對他投贊成票。儘管贊成票數量的下降並不影響豐田章男的連任，但這意味着對他感到不滿的股東人數增加了。反對者給出的理由就是他主張的多路徑策略導致豐田在電動汽車領域落後競爭對手。
進入2024年，豐田章男的身份又減少了一個，他不再擔任日本汽車工業協會主席。下一任主席由五十鈴汽車董事長兼CEO片山正則（Masanori Katayama）接任。
日本汽車工業協會的主席職務每兩年換一屆。豐田章男在2012-2014年曾擔任過一次日本汽車工業協會主席，在2018年再次當選，一直連任6年。
2023年5月18日，G7峰會在日本廣島召開前夕，日本汽車工業協會召開新聞發佈會，向世界領導人通報日本實現碳中和的獨特道路。
豐田、鈴木、五十鈴、雅馬哈、本田和馬自達等6家日本企業，再次旗幟鮮明地強調多路徑選擇的重要性，並表達了對汽車全面電動化的反對。這6家企業被媒體評價爲“反電動聯盟”。
碳中和之路怎麼走？片山正則曾告訴彭博社：“日本汽車製造商不想採取簡單的解決方案，也不想走輕鬆的路。”
他還表示，“如果有人能準確地確定它應該是電動汽車還是燃料電池汽車，這對我們來說會更容易，因爲我們的研發可以專注於這些領域。但我們還沒有這樣的答案，至少到目前爲止。”
日本車企同聲相和，多路徑而非純電動單一路線的選擇，可以說是日本汽車工業界共同作出的。所以，豐田章男卸任日本汽車工業協會主席，日本汽車工業估計也不會因此發生什麼改變。
“你不需要像我”
個人立場不會輕易改變，哪怕是在身份改變之後。
2023年10月，豐田章男聲稱：電動汽車在美國的增長放緩證明了他對電動車的抵制是正確的，人們終於認識到這項技術失敗的現實。
美國電動汽車2023年上半年的銷量增速由上年同期的71%降至50%，同樣落後於2022年65%的增速。由於面臨電動汽車需求疲軟的局面，通用汽車和福特汽車都考慮放緩電動皮卡的生產。
“有很多方法可以攀登碳中和這座山。”豐田章男在2023年日本移動出行展上告訴媒體。哪怕已經卸任豐田汽車社長，他仍然抓住一切機會向人們傳達他對電動汽車的認知，苦口婆心，喋喋不休。
不知有多少人真的聽進去了他的話，但很多人記住了他經過比亞迪展臺時被媒體形容爲“複雜”的面部表情。
媒體對豐田章男的報道，排列起來就是，“豐田章男再次反對禁售燃油車”“豐田章男再度質疑電動汽車”“豐田章男吐槽電動車不環保”“豐田章男表示電動汽車不行是事實”“豐田章男稱轉型純電動會摧毀日本經濟”“豐田章男再次質疑全面電動化”……儼然一位純電動化轉型黑粉。
但平心而論，豐田章男的言論談不上是“抵制電動汽車”，只是不認同押注純電動汽車而忽視其他路線，電動汽車也的確並不是減少碳排放的唯一途徑。
在2023年日本移動出行展期間，豐田章男在“豐田章男課堂”上回答了與會者們提出的40個問題，從中也可以看出他堅持多路徑選擇的理由。
在被問及雷克薩斯以實現100%電動化爲目標後應該重視哪些要點時，他表示：受充電、基礎設施等條件的制約，目前全球不具備充足用電環境的人還有10億左右，如果雷克薩斯要在2035年內實現完全純電動化，很有可能會導致部分想要購買雷克薩斯車型的客戶無法再買到。他提醒道，“如何做出這一決斷早晚要被問到，因此需要大家做好準備。”
在非洲推進多路徑解決方案時最該銘記於心的要點是什麼？他的回答是：“在非洲，汽車是運輸生命的重要工具。我希望大家一定要以這件事爲中心去思考問題。”
像豐田這樣成熟的跨國車企更多是站在全球化視角來做事，看到這一點，就會對豐田章男之所以堅持多路徑策略有着更深的理解。
佐藤恆治會繼續堅持多路徑策略，但因爲豐田此前在純電動上的落後，他肯定會更加着力於盡快補齊電動化短板。佐藤恆治曾帶領雷克薩斯率先在電動化上取得突破，這大概也是豐田章男選擇他爲繼任者的原因之一。
“你不需要像我。”這是豐田章男給佐藤恆治的囑咐。
在碳中和上，豐田主張因地制宜地選擇適合各個國家或地區的“登山”方式。中國正是發展純電動汽車的大本營，所以，這也將是接下來豐田在純電動上必須全力以赴的市場。
2023年夏天豐田章男曾表示，豐田的固態電池可以實現充電10分鐘續航1200km，而且價格極爲便宜。
不過，豐田已經一而再再而三地推遲固態電池的量產時間，最新的時間是2030年。目前來看，這種電池仍然屬於技術期貨。而正在研發固態電池的企業也遠不止豐田一家。
所以，長遠來看，固態電池能否成爲豐田發展電動汽車的勝負手，也還是未知數。
追趕特斯拉
在豐田章男卸任社長之前不久，2023年2月14日，他的父親豐田章一郎去世。豐田章一郎是豐田汽車走向全球化的主導者，也是豐田汽車進入中國市場的重要推動者，在93歲高齡還曾親自爲天津一汽豐田TNGA新工廠站臺。
父親的離去或許會讓豐田章男有一種時光不再的緊迫感。
在2024年新年寄語裡，豐田章男說道，自己不久前夢見了豐田創始人、自己的祖父豐田喜一郎。祖父對他說：“章男似乎也把豐田改善好了許多啊，但還沒有像我當初將豐田從織機公司變成汽車公司那樣，完全將豐田轉型爲移動出行公司。”
正是意識到自己的侷限，他將豐田完全轉型爲移動出行公司的重任交到年輕一代手中。
“這樣做能與特斯拉勢均力敵嗎？”2023豐田汽車股東大會上，股東們對豐田計劃2025年在美國生產純電動車並宣佈追加投資電池工廠一事提出疑問。
豐田章男特意指名BEV Factory的總裁加藤武郎來回答。加藤武郎說，自己非常喜歡純電動車，希望能夠通過純電動車來改變汽車、製造以及工作方式的未來。
豐田章男補充道：“‘因爲喜歡’，憑這點不知豐田能否戰勝特斯拉，但是因爲我們擁有‘非常喜歡’純電動車的工程師，所以他們製造出的汽車一定能夠打動人心。”
不知道那一刻他有沒有想起豐田與特斯拉曾經的相愛相殺。
想當初，豐田與特斯拉的合作淺嘗輒止，不但錯失了一個發展純電動汽車的良機，還因爲過早清空特斯拉股票而錯失了一個很好的財務投資機會。這可能是14年社長生涯中，豐田章男心裡最大的遺憾。
現在，從社長轉變爲會長的他，將追趕特斯拉的任務交給了喜歡純電動車的年輕人。（圖片來自豐田中國官網以及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