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遊戲廳——80後老玩家的故事(五) 編程高手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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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着長大成人,我們相繼走出了承載着我們友情與激情的遊戲廳。但我還是希望記敘這些精彩的故事,精彩的人生——80后街機老玩家的人生。
筆者講述的五個故事中的主人公,他們分別喜歡五種不同的街機遊戲,他們性格迥異,他們各自的成長軌跡都充滿鮮明的個性,也有着完全不同的命運。
雖說標題是“走出遊戲廳”,但其實有許多故事還是發生在遊戲廳之中。
阿城的爸爸是警察,原來整天鎮壓他。
結果阿城始終沒長太高,瘦瘦弱弱的,而且高中時候就有了白頭髮。
他是我認識的街霸高手之一,在遊戲廳裡很少遇到對手。我跟他過招,十回至少要輸掉八回。而且更可氣的是,他即便使用達爾西姆或者桑吉爾夫這樣的冷門人物,我也很難用隆和肯輕鬆壓制住他。
有時候,我也曾心理陰暗地揣測,阿城之所以縱橫遊戲廳而沒有捱過揍,八成是因爲他老爹罩着他,所以一般的小流氓小混混根本不敢動他。
畢竟他曾經被一身警察制服的老爹從遊戲廳裡揪出來,一腳踹倒在街上,然後加幾個乾淨利落的低鞭腿,鼻青臉腫地縮在街角動都不敢動。
打兒子都能這麼狠,你們打打他兒子試試?
可即便有這麼嚴苛的老爹,阿城照樣什麼都不在乎,一樣上課心不在焉,一樣瞅機會就溜進遊戲廳。他老子雖然平時恨鐵不成鋼的,但零花錢卻一直給得很大方,這讓阿城在厭倦了街機遊戲的獨孤求敗之後,很早就將目光轉向了內容更加豐富的家用遊戲機。
任天堂的八位紅白機FC在九十年代初就從畫面和操作上完敗給了十六位的街機,而世嘉的MD雖然機能有大幅度提升,但是比起CAPCOM和SNK的基板還是有着種種不足。配置更加華麗的任天堂SFC則成爲了幾乎通吃一切遊戲的全能主機,很快便風靡一時。
阿城當時迷上了史克威爾的《最終幻想》系列。那種純日文的角色扮演遊戲對我們來說簡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他居然就那麼硬着頭皮一步步深入了進去,而且最後還完美通關。按照一個小時三塊錢的價格,隨便一款《最終幻想》至少都得五十個小時以上才能通關,這花費實在是令人仰視與扼腕。
從那個時候我就發現阿城有一股常人完全不具備的韌勁。他可以拿個小本子把遊戲裡頭的日文單詞一個個抄下來,然後上課時不聽講就拿着日語字典在那裡查單詞。理順一點劇情,就趕緊接着去遊戲廳,趕緊接着記錄往下玩。
當時的家用機遊戲廳普遍生意不是特別好,因爲定價有點超出普通學生的消費水平了,三塊錢一小時實在有點貴,所以每次去這些地方,常常見到的就那幾個熟悉的土豪面孔。不過阿城在這方面着實非常捨得,不僅僅遊戲上投入那麼多,而且開始在報刊亭掃蕩各種遊戲雜誌。
記得當時看第一本《GAME集中營》,我就是從阿城手裡借的。不過後來當我開始連續購買的時候,它已經易名爲《電子遊戲軟件》,這本雜誌在幫助我全面瞭解遊戲主機行業的同時,也在無形中影響到了我後來的文風。
阿城買雜誌主要是爲了看遊戲攻略。當年還沒有互聯網,對我們這些求知若渴的孩子來說,遊戲雜誌基本上就是了解如此宏大世界的唯一通道了,而遊戲攻略,又幾乎是雜誌信息的重中之重。受他的影響,後來我也開始試着買各種遊戲雜誌,計算機軟硬件雜誌,漸漸瞭解到一些與IT行業相關的信息。
《最終幻想》的世界對於當時懵懂無知的我們來說,似乎有些過於宏大了,再加上語言的阻隔,阿城對於遊戲內容的體驗,恐怕也主要是囫圇吞棗,刷小怪攢經驗然後打BOSS,這是大部分遊戲亙古不變的定律。對當時的我們來說,好玩大過一切,更深一層次的愛情、友情,根本無暇顧及,許多劇情,要到十幾年之後驀然回首時,才體會得到那些歡喜感傷。
阿城當年通關了大部分可以找得到的《最終幻想》系列,在英文版和日文版之間艱難地跋涉。在PS與SS的世紀之戰還未正式展開的時候,《最終幻想6》可以說是接近完美的日式角色扮演遊戲,後來不管主機機能如何飛躍,女性角色變得如何鮮活與嫵媚,許多人依然還是覺得六代最好。
就像永遠覺得初戀最美一樣。
但是,阿城沒有初戀。
作爲一個鐵桿玩家,他那些年裡將幾乎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遊戲之中。古老闆至少還經常過手一些香豔的錄像帶,可阿城手裡只有各種遊戲雜誌。我們班裡的女生,沒有一個與他有共同語言,更不可能有疑難的功課向他請教。英俊如古老闆尚且無人青眼,何況阿城這樣瘦瘦弱弱半頭白髮的小男生。
我們悲哀地走在電子娛樂時代的前面,卻發現根本找不到可以溝通的異性,因此少年時代過得苦悶一些也就不奇怪了。
所以也只能將更多的熱情寄託於遊戲廳之中。
這種惡性循環對大部分少年來說,高中時代結束之後便隨之終止了。那些當初不解風情的木訥男生,紛紛在一夜之間從懵懂中醒來,開始使出渾身解數謀求女生們的注意,力求在最短的時間裡結成超友誼的關係。雖然大部分人的前幾次努力都是以失敗告終的,但成熟,總是要一點點來吧。
可惜阿城讀了計算機專業。一個班裡看不到幾個女生,而那種難得一見的令人如沐春風的姑娘,更是一羣人你爭我奪的對象。與世無爭如阿城者,內心即便有些漣漪,也只能繼續寄情於各種主機之間,繼續《最終幻想7》和《勇者鬥惡龍6》這些傳世大作。
讀計算機專業,對阿城來說是不幸,也是大幸。近似和尚班的課堂,令他個人問題繼續懸而不決,但這個專業卻是他一直都非常感興趣的。儘管課堂上那些內容陳舊而完全脫離時代,但總算比高中時代的填鴨有趣了許多。
在那段時間裡,我和阿城都在拼命地汲取各種計算機知識,只是我的選擇偏向硬件和數碼產品,他卻一心沉浸到了軟件編寫之中,而且十幾年來一直沒有鬆懈。
高中時代我就已經領教了阿城的執着,大學時雖然大家相隔千里,但我卻能想象得到他在如何一步步接近自己的目標。三線小城裡的師範類院校,教師水平普遍不會太高明,阿城很快便超越了大部分老師的編程水平,開始試着去接觸一些新東西。
網絡給了我們一片嶄新的天空。
其實我們從各種計算機雜誌上了解到互聯網大約是1995年的事情,但真正有機會接觸它基本都在1998年之後了。當年剛開始流行33.6K的小貓,你就算有錢,捨得花一兩千購入56K的高速調制解調器,但網絡運營商的設備也不支持如此強大的設備,同樣給你降速到33.6Kb來使用。
33.6K是什麼概念呢?一首128Kb採樣的MP3,大約是4MB左右,當年用33.6K的小貓,需要下載952秒,也就是大約16分鐘。按照當時的計價,電話費加上網費,這就是一塊多錢沒了。
何況當時網絡經常卡得連1KB都算是快的了。
網吧的帶寬也不怎麼樂觀,即便是價格高昂的ISDN,一般也不過有128Kb而已,如果十臺八臺機器同時上網,那速度一樣是慘不忍睹。不過它的單位價格還是要比家庭上網略微便宜,而且更重要的是,不必承受動輒上萬的電腦費用和每月幾百上千的電話費。
更大的好處則是,一二十塊錢的包夜價格還是非常吸引人的。尤其是在後半夜,許多玩家都在玩單機或者聯機遊戲,或者就是觀看硬盤上的各種禁忌影視。這時候ISDN的高速優勢就體現出來了。
阿城往往在這個時候開始進入興奮狀態,如飢似渴地瀏覽各大軟件網站,用雅虎搜索自己所困惑的無數問題,然後做詳細的筆錄,待得回去之後再到學校機房裡頭細細地揣摩。以他的悟性加上持之以恆的精神,在兩年專科畢業的時候,他的軟件水平已經輕鬆超越了其他同學。
但是找工作的時候,他的能力並沒有帶給他太多好處。在我們生活的那個三線準沿海小城市,沒有什麼單位看你個人能力如何,有名牌的學歷可以輕鬆擇業,有名爹名媽自然也好說,但你若去跟用人單位講,我在某個領域做到如何如何,抱歉——他們根本聽不懂。
這也是爲什麼那麼多有志青年寧可蝸居在北上廣,即便未來幾十年都看不到任何希望,也不願回到自己的家鄉。那種落後的環境和思維,會讓每一個有想法的人感到絕望。若沒機會同流合污,便只能靠邊站。
阿城一度也想逃離這個城市,可他那專制的老爹沒放他走。很簡單,你若有一個當警察的老子,他一樣也可以輕鬆控制你的一舉一動。阿城就這麼被逼着面試了幾家單位,最後不得不落腳到了一間運營商那裡。
令人惋惜的是,運營商只要本科以上學歷的畢業生,阿城偏偏是專科生。對不起,我們不能跟你籤正式的用人合同,只能按照勞務派遣的待遇。你不來?OK,後面還有好幾百個等着呢。
阿城接受了這份不平等的合同,在很短的時間內便成爲整個公司的業務骨幹。對他來說,無限免費的高速上網條件,可能比那幾百塊的薪水更加吸引人。他老子也是驕傲了一輩子的男人,低眉順眼地爲了兒子的工作到處求爺爺告奶奶,也已經是委屈到家的事情,此時看他暫時能夠安頓下來,也就多少舒了一口氣。
事實證明,熱愛永遠是我們前行的最大動力。阿城進入工作崗位之後,不僅在編程水平上突飛猛進,而且很快熟悉了各種服務器標準和網絡架構,甚至開始琢磨一些Crack技術。
以至於後來我在技術上尋求他的支持時,他很輕鬆地就編寫出來針對某家國內知名書站的攻擊程序。那段時間,我們黑掉了一大批刷點擊的垃圾書,鬧得整個網站雞飛狗跳,好久之後才恢復平靜。
但阿城對於這種小打小鬧興趣不大,他更側重於網絡安全的維護,而且很快也做到了相當高的水平。畢竟這纔算是他的主業,也應該爲此多下點功夫。
一晃眼,他到了二十七八歲的年齡,卻一直孑然一身。我們一直都在擔心他的個人問題,畢竟程序猿這種生物孤獨終老真不是什麼稀奇事情。但他卻在沉默中突然給我們放了個大招——不聲不響地泡到了在校的女大學生,而且在她畢業之前便迎娶到了家中。
這種傳奇的事情發生在他身上,我們雖然覺得震驚,但事後想想,卻又覺得完全符合他的風格。不走尋常路,根本不屑升斗小民們的道路,反正該做的事情我一樣也沒落下,你們有什麼資格批評我呢?
阿城結婚的時候,我們都去給他賀喜,這才發現洞房裡頭擺了一臺28寸的寬屏電視和一臺任天堂剛出沒多久的Wii體感遊戲機。一幫哥們於是丟下新郎官開始測試各種見所未見的遊戲,一時間你爭我搶,彷彿又回到了當初混跡街機遊戲廳的年代。阿城站在一邊笑而不語,顯然內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不過等古老闆提議要把機器抱回家做個詳細測評的時候,他才收起了笑容立刻撲上去護住自己的愛機,我們幾個人合力都沒把他拖開。
接下來的時日,阿城大多還是以一個運營商的小職員而存在,但是他的技術水平從來沒有停滯不前。比起那些尸位素餐或者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的同事來,他已經超越了不知幾多。
可是卻只能領着比那些人低一半還不止的薪水,還得操着一堆一堆的心。或者這便是當初混跡遊戲廳需要付出的代價吧,高中三年蹉跎過去,便可能要用十年二十年的辛苦來償還,而且有可能是一生都事倍功半。世事如此,沒有什麼公平可言。
阿城的技術水平在公司以外得到了越來越廣泛的認可,到後來,甚至連國務院下屬的重要部委都邀請他去幫忙優化自己的網站。阿城不辱使命,將這家單位的網站做到了令他們極爲滿意的程度,爲此,阿城的公司也第一次得到國家級的嘉獎。
可是摳門的公司最終只給了一兩千塊獎金,而且這還是在市政府大員爲此專程到公司慰問阿城之後的事情。
雖然我們每個人都不甘心久居人下,也都在爲此拼命前行,可終究哪天才會真的揚眉吐氣,沒有答案。
也許當初許多人會覺得玩遊戲是玩物喪志的事情,但我們這幫遊戲廳裡的朋友,並沒有如他們所願滑到人生的黑暗深淵之中無法救贖,每個人都一直在努力爭取自己想要的東西,想站的位置,並未有過什麼懈怠。反倒是那些當初所謂的乖寶寶們,如今大多泯然衆人,丟到人海中再也找不到了。
就比如我已經張羅了很多年的高中同學聚會,而且近年來做得越來越興師動衆,連預告片都會動用綠幕特技和各種專業拍攝技術,而參與的同學也大多以此爲榮。可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同學此生再未謀面,甚至連些許消息都從未聽到。而這些人,可大都是當初的好學生呢。
你們當初沒玩遊戲,沒談戀愛,甚至一節課都沒逃過,後來是不是便成了人生贏家呢?
好吧,最後我要講一講我自己的故事了,敬請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