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歲跳牽亡魂陣被酸「做雛妓」 孝女白琴劉君玲跪爬千場葬禮「哭人爸媽」
身穿白衣，配戴白帽的「送行者」，出沒在臺灣喪葬場合，牽着家屬的手，哭得聲嘶力竭地唱着「孝女白琴」。劉君玲18歲開始唱孝女白琴，在當時是臺灣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孝女」，竹聯幫精神領袖陳啓禮，以及前總統馬英九母親秦厚修的告別式，都是由她親自伴全程。今年36歲的她，接觸生死的日子佔了大半生，一路走來歷經風雨無數，一次次落下的淚水背後，留下來的，是最簡單卻最難行的四字「愛要及時」。
▲喪葬場合穿白衣哭着送往生者最後一程，是孝女白琴的使命。（圖／記者黃靖盛攝)
與生死相伴的童年
劉君玲解釋，孝女白琴最早源於布袋戲一個角色「孝女白瓊」，總拿一支魂幡唱歌出場，後來歌仔戲逐漸沒落，就以該角色爲發想創造了新興的行業，兩者臺語讀音相似，故取名爲「孝女白琴」。劉君玲的阿嬤、媽媽，過去都是孝女白琴，後來劉君玲的爸媽相繼過世，阿嬤獨自撫養他們兄妹三人，爲了分擔家計，劉君玲從12歲開始便跟着阿嬤、姊姊學跳牽亡魂陣，喪禮中會透過跳舞牽引亡魂出獄昇天，如果特技難度越高，亡魂便能更加風光離去。「阿嬤每天早上都會要我們喝一大碗醋。」爲了讓筋骨變軟練下腰、劈腿等高難度動作，過程中吃了不少苦，「做不好還會被阿嬤打。」憶起艱辛的學舞時期，現在的劉君玲已能雲淡風輕地說着。
▲36歲的劉君玲，人生有一半時間都與死亡相伴相生。（圖／記者黃靖盛攝)
小小年紀便已看透人情冷暖
本該像一般小學生一樣無憂無慮玩耍的年齡，劉君玲卻開始了學校、工作兩邊跑的生活，因爲不會卸妝，有時還因頂着濃妝上課而受盡老師同學嘲諷，有次她又因工作缺課，老師竟當着全班同學的面狠酸：「那麼小就去工作，我看她是做雛妓啦！」因爲她的職業，讓劉君玲從小就看透人情冷暖，曾經有個很要好的同學突然不理她了，「她爸爸說我們家做殯葬會帶衰，要她離我遠一點。」得知真相後的劉君玲覺得相當錯愕，因爲那位同學的爸爸平時在幫她們家開車，「怎麼會賺我們的錢還說我們帶衰？」還有一次是在爸爸的喪禮，卻沒有幾個親友出席，「爸爸生前總有許多朋友圍繞，怎麼會死後那麼冷清？」這些無奈的問句猶如利刃刺着她的心，卻也讓她在往後的日子更加堅強。
▲兒時的劉君玲，因爲職業屬性遭受同儕師長嘲諷。（圖／劉君玲提供）
與生俱來的孝女魂
劉君玲想起第一次的演唱，拿起麥克風，披上衣服，「不知道是太緊張還是怎麼樣，我眼淚就自動掉下來。」18歲開始唱孝女白琴，因爲獨特的稚嫩嗓音，深受許多人青睞，生意好的時期一天必須趕將近十場喪禮，演唱孝女白琴時，不僅要提高分貝放聲哭喊，還得在沒有護膝的情況下，在柏油路上爬行。聲帶長繭、膝蓋破皮流血的情況是家常便飯，長期累積下來，「現在爬的時候總覺得膝蓋有個東西在動，醫生說是軟骨移位了。」爲什麼不能唱小聲一點、戴護膝保護自己？劉君玲搖搖頭，「這樣家屬會覺得你不敬業，瞧不起你。」
變調的青春年華
但這樣一場又一場，對着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喊爸媽，傾注所有悲傷情緒去哭泣，讓劉君玲開始用其他方法自我麻痹，她自嘲道「我都跟別人說我早上跳牽亡，晚上跳夜店」、「早上唱孝女，晚上唱KTV」，身體狀況已疲憊不堪，劉君玲像個沒有靈魂的魁儡不斷重複相同的日常，漸漸地，她的心理狀況也亮起了紅燈，被醫生確診罹患憂鬱症，她形容當時自己的腦袋不斷出現「我不想做，我不想做...」的聲音，變得整天待在家裡不想出門，後來因爲姊夫的緣故，讓她開始學做「襄儀」，也就是喪禮中司儀的助手，生活從此不再一陳不變，也讓劉君玲慢慢走出職業倦怠的陰霾。
▲即使工作再苦，劉君玲依然咬牙挺過難關。（記者／李冠廷攝）
入行20多年來，送行無數，劉君玲印象最深刻的是2007年竹聯幫精神領袖陳啓禮的葬禮，一羣身穿全黑西裝的黑道排列整齊，恭敬地送大哥最後一程，「他們全程很安靜又很有禮貌」，2014年前總統馬英九母親秦厚修，都是由她率領一羣身穿黑衣的「女子軍團」走完全程，就連2017年資深藝人豬哥亮先生逝世時的牽亡魂陣，也是由她們包辦。現在的劉君玲是員工口中的「老闆娘」，扛起了帶領一個團隊的責任，劉君玲總花比別人多的時間在管理，也讓「萬華愛哭惜陣頭中心」的招牌越來越響亮。
▲如今的劉君玲，已是旗下無數員工口中的老闆娘。（圖／劉君玲提供）
從怨恨到遺憾的親情
現況下看起來光鮮亮麗的她，其實內心有個最柔軟脆弱的一面。提起阿嬤，劉君玲的眼眶忍不住泛紅了起來，由於阿嬤的嚴格管教，讓劉君玲小時候經常叛逆地跟她吵架、頂嘴，「當時哥哥會拉着我的頭撞牆，或是壓進水缸，要我道歉」，每當阿嬤打罵她時，悲憤的劉君玲甚至會在紙上寫下咒罵阿嬤的話，「我甚至會寫阿嬤怎麼不去死？」提起最懊悔的一次衝突，是有一天阿嬤要她工作她不肯，直接當着衆人的面把魂轎推倒故意示威，換來的是阿嬤一聲響亮的巴掌。「現在回想我當時怎麼可以那麼不懂事？」如今的劉君玲，想起年少無知的自己，只留下滿滿的遺憾。
▲叛逆時期劉君玲曾對阿嬤有所埋怨，長大後才理解她的用心良苦。（圖／劉君玲提供）
來不及回報的養育之恩
其實劉君玲的阿嬤並沒有結婚，兩個孩子都是收養而來，劉君玲的媽媽後來敗光她所有積蓄後，便丟下孩子獨自跑路，媽媽過世後，獨留阿嬤照顧他們。「其實我慢慢能理解阿嬤，她跟我們沒有血緣關係，還要忍受媽媽留下的3個拖油瓶。」有次劉君玲出了嚴重車禍，只能在家休養，阿嬤便拿着一把蔥來，把蔥白撕下來黏在她的傷口上，嘴裡念道「要這樣纔不會有疤痕」，劉君玲被感動得很想哭卻忍住了，「當下我才意識到阿嬤真的很愛我們」，無奈領悟得太晚，阿嬤晚年罹患肝病，只能躺在牀上，劉君玲幾乎天天探望，「阿嬤說她想去金門玩，但是講完的隔兩天她就不行了」，從確診到離世只有短短1個月的時間。
▲如今劉君玲已成家，有個可愛的兒子，無奈阿嬤再也無法目睹她幸福的樣子。（圖／劉君玲提供）
渴望美滿家庭彌補童年遺憾
「如果阿嬤看到我現在結婚有小孩，她一定很高興」從小家庭不完整的劉君玲，一直渴望建立一個美滿的家庭，現在的她結婚了還生個可愛的寶貝兒子，而阿嬤卻再也無法看見。見證過太多生離死別，領悟到最深的就是「愛要及時」，「有能力的話就快點去做，不要像我一樣有遺憾」，即使工作再忙，她回家還是會抽空陪伴兒子，眼裡盡是愛。阿嬤的最後一程，悲傷的情緒把劉君玲淹沒，讓她無法親自送行，「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但哥哥還是親自做牽亡魂陣，「因爲他想讓阿嬤看到我們現在幫她傳承的有多成功」。
▲爲了不愧阿嬤的養育之恩，劉君玲與哥哥姊姊們會把孝女白琴的衣鉢持續傳承下去。（記者／黃靖盛攝）
祖傳三代的孝女白琴，是用無盡的血、汗、淚堆砌而成，即使媽媽和阿嬤已不在人世，劉君玲三姊弟仍會繼續跳着、唱着，義無反顧，就像阿嬤多年來將沒有血緣關係的他們拉拔長大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