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cm手勢的獵巫（上）：一張超商海報引爆的「南韓男女仇恨戰」？

「『一點點』手勢......就代表仇男嗎？」過去曾有個統計是說韓男性器平均長度爲6.9公分，之後就變成一種嘲諷，6.9也變成一個專門用語，用於諷刺韓國男性的生殖器短小。 圖／Free Stock photos by Vecteezy

「『一點點』手勢......就代表仇男嗎？」泡菜女（김치녀）、媽蟲（맘충）、「韓男蟲」（한남충）.......這些男女對立、互相辱罵的詞彙，在韓國始終象徵着性別議題難以獲得共識。但除了頻率較高且更常被提起的「厭女」，在光譜另一端的「仇男」爭議也未曾停息。5月1日，韓國連鎖超商之一的GS25，發佈了一張關於露營用品的宣傳海報，其中的圖樣因爲被認爲與韓國女性主義論壇「Megalia」標誌類似，引發「超商是否偷偷支持仇男社羣」的質疑。

儘管超商官方嘗試滅火，還是擋不住罷買運動與抵制，就連過去的所有視覺作品全部都被憤怒的鄉民們拿出來放大檢視。隨着爭議持續延燒，包含名人、偶像團體，甚至是公家單位都成爲出征的對象。有媒體指出，近年來韓國鄉民們一波波掃蕩「各種女性主義社羣」的網路行動，背後是源自於特定人物的操弄，及男性在現代社會感受到的挫折感，但無法理解「Megalia」之所以選擇「以暴制暴」背後的困境，或許情況越演越烈的主因。

到底韓國對女性不友善的網路論壇文化，源自於哪裡？多次遭鄉民攻擊的女性主義論壇「Megalia」又是什麼？爲何崛起？日漸強化的韓國男女對立困境，有可能解決嗎？

被指爲刻意引發男女對立、「暗示韓國男性生殖器過小」的手勢，在近期均遭到鄉民圍剿。怒罵這些單位是否支持激進女權團體。 圖／取自Kakao Bank、GS25超商、南韓國防部

▌「一點點」手勢引發的仇男爭議

「Megalia」（메갈리아）論壇網站起源於2015年，其代表性的標示——「伸出大拇指與食指的手勢」，經常被視爲是在暗示韓國男性生殖器很小、進行挑釁的手勢。雖然論壇目前已經關閉，但Megalia一詞（或稱메갈，同Megal）與其手勢，至今仍被韓國社會視爲極端女權，甚至是「仇男」的代稱。

5月初引發爭議的露營用品宣傳海報上，不只出現了類似Megalia的象徵手勢，甚至還在手指旁配上了露營烤肉經常出現的「小香腸」，這樣的設計一公佈，馬上引發網友質疑GS25支持激進女權、公開宣傳仇男思想。

雖然GS25官方在第一時間「修正」併發布新海報，但第二版海報並沒有讓輿論平息，反而馬上又因爲在底端出現疑似「首爾大學女性主義學會」的月亮型標記，加上構成副標「Emotional Camping Must-have item」的每一個單字最後字母倒過來剛好是「Megal」，再度引發批評。就算把所有元素都去除，只留下標題「去露營吧」（캠핑가자），第三版海報卻還是因爲背景夜空的星星，被網友質疑「把星星的位置用線連起來又會再度出現該手勢」等種種揣測，逼得GS25最後直接放棄該海報，併發文向大衆道歉。

即使在GS25超商官方將拿取手勢與小香腸撤掉之後，仍被鄉民圍剿。甚至更有人指出在背景的星空中，若將星星連成一線，依然會出現該「一點點」手勢，因此認定GS25的道歉毫無誠意、背後可能早已遭仇男組織滲透。 圖／GS25

▌外抵制內提告：GS25急推優惠滅火卻無效

儘管海報下架、官方道歉，但輿論已經形成，除了遭到網友號召抵制，使得GS25股價一度下跌超過2%之外，該超商過去的各種文宣，也成爲網友們出征的目標。不論是拿玩具、拿手機，只要是用大拇指與食指抓取物件的圖片，都被視爲是累犯的證據，而文字的遣詞與組合，更全部都被放大檢視。著名的極端言論網站「最佳網文日報儲藏所」（일베저장소）中，不只有網友整理出GS25一系列的「犯行」，甚至還有其他網友留言：

「...去GS的人，父母全死光！」、「...GS25的產品一定都有加經血！」

等超乎想像的仇恨言論。

此外，由於GS25自2010年就與南韓國防部所屬機關簽訂契約，獨佔韓國海軍部隊的超商市場，當網友們發現GS25疑似竄改國防部海報，將太極旗以國花無窮花（又稱木槿花）取代後，更以GS25污辱國軍爲由，在青瓦臺公佈欄上請願，要求國家立即撤回與GS25的合約，並獲得超過10萬人響應。

不只外部砲火猛烈，就連GS25加盟主們也因爲抵制蒙受損失，對母公司大爲不滿，甚至還有人在網路社羣號召，要募集200名加盟主對母公司提起訴訟，要求母公司須賠償每人100萬韓幣（約新臺幣3萬多元）的損失。就在GS25嘗試與加盟主溝通，並透過各種優惠活動，嘗試爲自己止血的同時，這把「仇男」之火，也開始向外延燒。

圖／維基共享

韓國血腸。 圖／美聯社

▌「用兩隻手指抓麪包就是仇男啦！」獵巫延燒，當紅女團也難倖免

包含近期在男性粉絲間大受歡迎的大勢女團「Brave Girls」，因爲成員玟瑩在一張爲GS25拍攝海報時，以兩隻手指抓着麪包；南韓國防部在一張海報中，將軍人敬禮時將大拇指畫出；以及虛擬銀行Kakao Bank宣傳定存的圖片，這些全部都被認爲出現Megalia標誌的手勢，成爲這次「Megalia風波」的檢討對象。

5月14日，韓國影視盛事「百想藝術大賞」上，被稱爲「YouTuber界劉在錫」的SBS新聞節目《文明特急》女主持人Jaejae（재재，1990～），更因爲走紅毯時用大拇指與食指，從口袋拿出一塊巧克力並吃掉，被抨擊是想借此貶低男性。雖然事後，《文明特急》團隊透過播岀典禮前的準備影片，說明這個「表演」只是要強調Jaejae當時西裝外套有小口袋可以裝零食的巧思，但網友早就已經上青瓦臺公佈欄上請願，要求禁止Jaejae出現在大衆媒體中，並獲得超過9萬人響應。

一連串的出征行爲，不只讓關聯人士疲於奔命地道歉，就連未被波及的廠商，也戒慎恐懼，表示只能在未來的各項活動與宣傳上更加小心。對此，有媒體認爲是選舉接近，導致爭議持續擴大，成均館大學社會學教授具政宇（구정우，音譯）則指出，這樣的現象反映了年輕人面臨就業與未來的壓力，並嘗試在性別議題找到宣泄出口。然而，「Megalia」到底是怎樣的存在，能夠只因爲一個小小的手勢，就引發如此大的反應？

左爲女主持人Jaejae，因爲走紅毯時用大拇指與食指拿巧克力，被抨擊是想借此貶低男性。雖然事後《文明特急》說明這個「表演」只是要強調Jaejae當時西裝外套有小口袋可以裝零食的巧思，但網友早就上青瓦臺公佈欄上請願，要求禁止Jaejae出現在大衆媒體中，並獲得超過9萬人響應。右爲Megalia的官方圖樣。 圖／取自抖音截圖、維基共享

「Brave Girls」成員玟瑩在爲GS25拍攝海報時，以兩隻手指抓着麪包，也成爲網友們傾泄憤怒的對象。 圖／取自GS25

▌Megalia論壇到底是什麼？源自「反厭女」的性別大反擊

2015年，中東呼吸症候羣（MERS）在韓國爆發疫情，爲了能夠共享相關資訊、進行預防，韓國國內最大網路論壇DC inside設立了「MERS Gallery」（ 메르스 갤러리）分區。然而，當香港政府在當年5月透過記者會表示，有2名韓國籍女性前往香港購物，卻拒絕接受隔離後，論壇中馬上出現「泡菜女」等貶抑韓國女性的言論，並引發部分網友複製同樣的手法，發明「泡菜男」等攻擊性詞彙作爲反擊。

眼看衝突越演越烈，DC inside官方決定透過制定語言政策，禁止使用「泡菜女」、「泡菜男」等用語。然而，該論壇過去從未禁止歧視女性的用詞「泡菜女」，直到男性也被同樣辱罵後，才終於意識到要修改版規的「遲來正義」，馬上引發部分網友的不滿，轉而自行設立論壇網站「Megalia」。

「Megalia」一詞，源自於「MERS Gallery」和「Egalia's Daughters」，前者是Megalia誕生的契機，後者則是挪威作家Gerd Brantenberg顛覆現實性別角色的諷刺小說《伊加利亞的女兒們》。在這本小說中，男性與女性不論是角色、地位都與現實完全相反，男人在這個社會中遭受女人的種種壓迫與虐待，甚至必須吃避孕藥、加入團體反抗女性的極權統治。該小說也被認爲是女性主義的重要文本，正是透過這樣強烈的反諷，來引發讀者思考女性長年受到的苦難。而「Megalia」想要反諷的，正是前面提到的「最佳網文日報儲藏所」。

示意圖。2015年MERS疫情爆發期間，從釜山飛抵香港的南韓旅客。 圖／路透社

圖爲韓國大醬。韓國仇女社羣時常用「大醬女」、「泡菜女」等詞語來諷刺愛慕虛榮、崇尚名牌的女性。 圖／維基百科

▌「女生三天就該打一次」：仇女排外的極右大本營ilbe

「最佳網文日報儲藏所」（又稱ilbe）是創立於2010年的論壇網站，原本的功能是用來保存DC inside中，因爲偏激等原因遭到刪除的內容。但隨着時間演進，也逐漸成爲能夠自主產出內容的極右派網站。延續了被創造的目的，這個網站中不只歧視女性，也貶低包含移工、特定地區的韓國人、世越號遺族，並以惡意抹黑左派人士文明。就和Megalia論壇相同，他們有擁有自己的代表手勢，ilbe 的韓文是「일베」，用拇指跟食指圍成圈圈、其餘手指翹起，手勢代表的是這兩個字的頭音（字首）ㅇ跟ㅂ。

作爲「厭女」的言論集中地，ilbe使用者稱呼女性時，前方會習慣性加上髒話貶抑，例如他X該X的女人等；而貶抑韓國女性總是虛榮的「泡菜女」更是他們的慣用詞彙。對他們而言，女性只是滿足性需求的工具，甚至是進行性暴力的對象，就連小朋友也不例外。而其中的專名用語「三日打」（삼일한），更是用來描述他們認爲「女生就是三天要打一次」的思想。

2014年首爾大學的一場電競比賽中，一支隊伍將名稱取爲「三日打」還進入決賽，馬上引發外界關注。雖然事後成員們立刻道歉，並聲稱原本的寓意是「每三天就要打遊戲晉級一次」，但不論事實爲何，都已經證明了極端網站的厭女用詞正在侵入韓國人的日常。

DC inside也是韓國知名的仇女言論集散地。關於ilbe 的手勢，源於其韓文是「일베」，手勢代表這兩個字的頭音（字首）ㅇ跟ㅂ，圖爲2017年韓國總統大選期間，候選人李在五跟小學生合照，結果小學生對着鏡頭比出ilbe手勢。 圖／取自韓國論壇 DC inside

改編自密陽集體性侵事件。 圖／電影《青春勿語》

2016年5月韓國地鐵江南站，發生隨機殺人事件，一名男性因爲「被女人們忽視」，在江南站附近KTV的公共廁所中潛伏3小時後，以預藏的兇刀隨機殺死另一名20多歲的女性。被害人被鎖定的原因，僅僅是因爲她的性別，也讓這起案件至今仍是「仇女犯罪」的代表。

然而，就在Megalia等女性團體悼念死者的現場，卻有人以「ilbe論壇」的名義，送來寫着「做爲男人，不要忘了死去的天安艦（2010年遭北韓擊沈的韓國艦艇）勇士們」的花圈塔進行嘲諷，暗示現場死去女性的性命，沒有那些爲國捐軀的男性來得重要。

作爲對這些「厭女文化」的反擊，可以想見Megalia必定將與「溫良恭儉讓」的傳統女性刻板印象大相逕庭，而後續出現的WOMAD，甚至還被稱爲第二個「ilbe」。然而，也正是因爲這樣的「以暴制暴」，加上網站架設後出現的幾件言論與犯罪爭議，讓「Megalia」就此在韓國社會聲名狼藉。

▌下篇接續：〈3cm手勢的獵巫（下）：仇男南韓仇女「鏡像攻擊」有效嗎？〉

▌下篇接續：〈3cm手勢的獵巫（下）：仇男南韓仇女「鏡像攻擊」有效嗎？〉

圖／YTN、電影《廁所》

2016年5月江南地鐵站仇女殺人案，案發現場許多民衆連日送上哀悼紀念的文字與花束。然而，現場卻有人以「ilbe論壇」名義，送來寫着「做爲男人，不要忘了死去的天安艦勇士們」的花圈塔，對死去的女性進行嘲諷，暗示她們的生命比不上爲國出征的男性更重要。 圖／維基共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