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聯網醫院激增至600家 誰在黎明前倒下?

(原標題:互聯網醫院激增至600家,誰在黎明前倒下?)

從事新聞媒體工作吳斌化名)患有臨界高血壓、高脂血症,一年前在同事的推薦下在上海醫藥大學附屬岳陽中西醫結合醫院調治,病情穩定。自疫情發生以來,工作緊張,加班頻繁,使其一直無暇去醫院複診。

“5月上旬在醫院的公衆號上看到岳陽醫院上線了互聯網醫院,抱着試試的心態在線上完成了複診和開藥,當天下午就收到了醫生開具的藥品。整個流程簡單容易操作還不佔用時間,價格也不貴。”吳斌在接受第一財經記者採訪時表示。

實際上,在互聯網醫院沒有落地以前,遠程醫療、網上醫療諮詢等早已盛行多年。但互聯網醫院與後者不同的是,必須以實體醫院爲依託,可集合問診、處方、支付和藥物配送於一體。相當於是把實體的醫院放到了線上。不過互聯網醫院對首診仍有限制,診療範圍主要包括慢性病部分常見病複診。

疫情“催化”突破醫保瓶頸

2020年以來,疫情對互聯網醫院行業起到了顯而易見的催化作用,不但加速了互聯網醫院在全國落地,也倒逼監管部門出臺政策規範行業發展

國家衛健委統計,疫情期間,國家衛健委的委屬管醫院互聯網診療比去年同期增加了17倍,部分第三方互聯網服務平臺診療諮詢量比同期增長了20多倍,處方量增長了近10倍。動脈數據顯示,2018年12月,全國建有100家互聯網醫院,到2020年7月,則達到近600家。

激增的數據背後,除了受疫情影響,需求端出現線下診療受阻礙、資源更爲緊張等變化導致,多重且密集的政策對行業的發展無疑起到了更大的推動作用。

第一財經記者不完全統計,今年以來,包括國家衛健委、發改委、醫保局等多部門從複診服務、醫保結算等方面出臺了十餘項互聯網醫療相關規定。其中監管部門對醫保支付的定調帶給行業參與者極大的鼓舞。

此前醫保支付的缺席,一直被視爲行業發展的瓶頸。

“將互聯網醫療服務納入醫保報銷,讓老百姓不論在哪裡都可以用醫保支付,支付問題一旦得以解決,互聯網醫療無接觸、便利、可追溯等優勢將提前釋放。”醫聯負責人告訴第一財經記者。

支付問題從來都是影響互聯網醫療平臺變現的重要變量。儘管支付方包括個人自付、商保和醫保,但覆蓋了全國超過95%人口的醫保向來被行業人士視爲最大的蛋糕。

海通證券研報指出,互聯網醫療納入醫保支付範圍後,蘊含着新的產業變局機會。海通證券測算,互聯網醫療支付端市場規模在2025年可達5970億元,其中線上醫保端支付規模將在2025年增長至1057億元,並且預計將持續增長。

“2014~2015年我們想了各種引爆互聯網醫療的條件,做夢也沒有想到會是一場疫情。可以說,疫情讓互聯網醫療從崎嶇泥濘的鄉間小道切換到了柏油馬路的省道。”曾在互聯網醫療圈中打拼多年的創業者劉旭(化名)在接受第一財經記者採訪時表示,如今互聯網平臺開通醫保支付,而且在全國遍地開花,這如果放在幾年前,行業創業者根本無法想象。

“互聯網醫療燒了好多年錢都沒能解決的獲客問題也有了突破,疫情剛發生的那幾個月,註冊的真實用戶數量應該超過了過去幾年的總和,更重要的是以往並不重視線上問診的三甲醫院紛紛入局,醫療國家隊負責人親自抓互聯網醫院的建設。”劉旭這樣形容

2015年12月,全國首家互聯網醫院——烏鎮互聯網醫院成立,成爲互聯網醫院行業在中國的開端。從銀川海南,從微醫到好大夫在線、北大醫信、丁香園、春雨醫生等一批互聯網企業,開始了互聯網醫院版圖的拓展。

不過彼時,互聯網醫院既缺少政策支持,在技術和資金上也存在較大缺口,因而許多行業從業者不得不中途“下車”。劉旭形容:“五年前做互聯網醫療的朋友80%都不幹了,可惜這麼多人起了個大早,卻倒在黎明來臨前的時刻。”

政策持續鼓勵

疫情讓互聯網醫療社會地位和角色發展了重要的轉變,互聯網醫院也終於從野蠻生長捱到了政策力挺。動脈橙數據庫統計,從2015年至2020年6月30日,國家和地方共發佈了126條互聯網醫院相關政策,覆蓋指導、監管、支付三大體系

1藥網聯合創始人兼執行董事長於剛在接受第一財經記者採訪時表示,政策的加碼進一步打開了互聯網醫藥健康的空間,互聯網醫藥健康服務納入醫保支付有望走向常態化。“國家對互聯網醫藥的許可不僅提供了制度的保障,也解決了行業合規的問題,這一點非常重要。”於剛說道。

2015年12月,貴州首先發佈政策《貴州互聯網醫院試點工作實施方案(試行)》、《貴州互聯網醫院試點工作實施細則(試行)》,與朗瑪信息合作開始互聯網醫院試點。試點時間爲2015年7月到2016年12月,對互聯網醫院的服務模式、工作機制、政策制度和管理辦法進行了初步探討。

2016年8月至2017年4月,銀川市政府對互聯網醫院進行了大規模試點,發佈了《關於印發銀川互聯網醫院管理工作制度的通知》等10條政策,涉及指導、支付、監管多個方面,不過在這一階段,仍處於框架確定。

到2018年4月,國務院辦公廳出臺了《關於促進“互聯網+醫療健康”發展的意見》,允許企業依託醫療機構發展互聯網醫院。醫療機構可以使用互聯網醫院作爲第二名稱,在實體醫院基礎上,運用互聯網技術提供安全適宜的醫療服務,允許在線開展部分常見病、慢性病複診。醫師掌握患者病歷資料後,允許在線開具部分常見病、慢性病處方。

至此,“互聯網醫院”的名稱和形式得到官方認可,互聯網醫院的落地也真正從框架確定過渡到細節設計階段。尤其在如何界定複診、如何平衡醫生線上線下執業關係等關鍵環節,國家衛健委在《互聯網醫院管理辦法(試行)》中作出了框架性表述後,地方衛健委在相應的管理辦法、實施細則中提出了更爲具體的做法。

例如海南規定了複診的6個條件,滿足其中之一即可。江蘇對醫生線上執業的態度最爲開放,只要醫生不影響線下醫療機構的正常工作,在院內院外、上班或下班狀態,均可在線接診。

中國研究型醫院學會互聯網醫院分會常務副會長、國家遠程醫療與互聯網醫學中心主任盧清君在8月底進行的首屆中國互聯網醫院大會上強調,互聯網+醫療的本質是實體醫療的延伸,互聯網醫院本質依舊是“醫院”,是新型醫療機構,同樣像實體醫療機構一樣需要執業准入、過程監管,需要規範診療科目和診療形式。

多元“玩家”加碼入局

隨着上層結構逐漸明朗、政策體系逐步完善,互聯網醫院自然吸引了衆多“玩家”加碼入局。

除了早期佈局的微醫、丁香園等互聯網醫療平臺外,包括騰訊、百度、阿里、京東等互聯網公司均在互聯網醫療佈局的基礎上,開始成立互聯網醫院。此外,還包括衆安保險、香雪製藥、商贏集團、新氧醫美、東軟熙康等不同細分領域的公司,也已建成或正在籌建互聯網醫院。

以隸屬於東軟集團旗下的東軟熙康爲例,它在2011年成立之初就被寄予厚望。作爲軟件服務巨頭的東軟集團在大健康領域的佈局之一,東軟熙康被賦予了以信息技術構建基礎醫療服務平臺——城市雲醫院平臺的使命。

在不久前的首屆互聯網醫院大會上,東軟熙康CEO兼首席醫療官宗文紅表示,互聯網醫療的發展要深入到學科層面,與學科的臨牀路徑和實際需求緊密結合,使醫療服務真正下沉基層,醫療資源最大化利用。

東軟熙康的確將學科建設作爲突破口,例如在構建心血管病專科運營體系中,東軟熙康通過城市雲醫院連接各級醫療機構,通過多樣化運營模式體系服務患者+醫生(護士)+醫院,從而打造以“患者爲中心”,線上線下、院內院外相結合的“新醫療”模式,實現了服務上的閉環

記者在採訪中獲悉,東軟熙康目前在寧波、太原、瀋陽、遼陽、重慶等國內多個城市建設和運營城市級雲醫院、醫聯體雲醫院、專科聯盟雲醫院,共計超過20家,連接超過3萬家醫療機構、4.5萬名醫護人員。

與此同時,疫情發生後,作爲醫療國家隊的公立醫院對互聯網醫院建設的態度發生了180度的轉變,紛紛火速入局互聯網醫院。以上海爲例,截至目前已有26家三甲醫院上線了互聯網醫院。

上海市兒童醫院院長於廣軍曾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前幾年公立互聯網醫院進展緩慢,相關部門嚴格監管下,醫院要考慮到線上醫療的安全性,對於醫生、藥師都要求電子身份信息認證等,同時,醫院還需花費大量人力財力精力建立這套系統,但政策上卻只能開展一些常見病慢性病的複診工作,對於醫院業務量也沒有很大的影響,需求並不那麼迫切。

而如今,紛紛入局的公立醫院在醫療資源上具有先天優勢,這是否會給非公醫療企業壓力?於剛並不認同,他對第一財經記者表示,民營醫療機構建立的互聯網醫院除了爲合作的實體醫院的患者服務,還能讓全國的患者,尤其是三四線、醫療資源匱乏地區的患者享受到全國醫生專家的專業服務。

民營醫療機構平臺上的簽約醫生可以是來自全國各地的醫生,不像公立醫院只是這一家醫院的醫生。對於各地的醫生來說,可以利用平時的碎片時間,通過民營醫療機構的平臺爲線上病人提供一些醫療服務。

倚重於慢病領域的醫聯對此的感觸頗深。醫聯負責人告訴記者,公立醫院重在慢病確診及複診續方,而像是醫聯這樣企業背景的互聯網醫療平臺則更加側重患者院外管理,兩者之間形成互補。

企業平臺既可以爲患者提供治療建議、治療效果評價、電子處方、用藥指導、心理輔導、生活方式干預等一系列院外慢病管理服務,還能實現用互聯網的方式賦能醫生:不但會爲每位平臺醫生配備專屬人工醫助,還會爲他們提供多種AI與大數據相結合的慢病管理工具。在爲醫生增效的同時,助力醫學科研,從而達到提升醫生效率、患者體驗以及慢病管理的效果。

“公立醫院的互聯網醫院主要依託線下醫院模式設立,藥品庫存主要在醫院的線下藥房,藥品的SKU有限。”於剛表示,像1藥網這樣倚重在藥品流通領域的互聯網醫療平臺,在藥品SKU方面則更具有優勢。他進一步解釋道:“(上述平臺)能滿足不同類型患者對藥品的需求。比如滿足患者對一些沒有在國家集採中標的原研藥等的需求。”

超半數虧損,盈利難在何處?

今年以來,疫情與政策的多重利好也加速了互聯網醫院的發展,但從目前已建成且實現正常運營的互聯網醫院的經營情況來看,互聯網醫院盈利模式尚不成熟,行業“玩家”大多在跑馬圈地。

健康界研究院發佈的《2020中國互聯網醫院發展研究報告》顯示,超過50%的互聯網醫院仍處於虧損狀態。

於剛告訴第一財經記者,此前互聯網醫院的收入核心主要是以藥品銷售爲主,從而也制約了互聯網醫院盈利模式。

上海瑞金醫院一位醫師在接受第一財經記者採訪時直言:“患者線上就診的費用是25元,從醫生積極性和醫院覆蓋成本的角度來說,這一定價都較難可持續。”

他還補充說道,醫生多點執業政策已開放多年,不過現實情況是大多實體醫院並不希望醫生入駐第三方平臺執業,尤其是在醫院自身也上線了互聯網醫院以後。“疫情期間,醫院強制醫生必須上線互聯網醫院,當時尚未復工復產,醫生有時間也願意在互聯網醫院中服務患者,但到了現階段,除了要考慮如何提高醫生積極性,更需要考慮如何提升效率,增加效益,以及哪些醫生可以上線互聯網醫院。”上述醫師告訴記者。

醫保作爲醫療服務最大支付方,儘管已被明確將與互聯網醫院對接,但在實際落地過程中,各地受醫保基金、執行細則制定、創新意識等多種因素影響,推動進度不一。

動脈網數據顯示,截至2020年6月30日,共有71家互聯網醫院在疫情期間接通醫保。不過這在近600家互聯網醫院的總量中僅佔一成,其中佔據多數名額的仍爲公立醫院主導的互聯網醫院,企業主導的互聯網醫院則較少。

“接通醫保即是意味着獲客成本更低,也意味着互聯網醫院有機會對這些患者進行後續健康管理服務的轉化。” 劉旭表示,醫保支付推動進度直接影響着互聯網診療服務的閉環是否能更完整,行業是否能持續快速發展。

他還告訴記者,互聯網醫院接通醫保,除了可以促進自身完善基礎設施,包括讓互聯網醫院具備了完整的診療流程、監督環節等,還能使商保具備接入條件。醫保是滿足基礎醫療需求,而商保則是滿足多樣化醫療需求,兩者互補,互聯網醫院服務內容將更加完善,也就有更大的盈利空間。

於剛則對記者補充道:互聯網醫院和實體醫院應該是互補協作的關係,而非競爭。“互聯網醫院可以真正實現在線上的預約交費,然後到線下進行各種診斷治療,後續可以通過線上複診、隨訪。另外,互聯網醫院可以分流慢病和常見病患者的複診、隨訪,線下可以將資源重點投入在急診重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