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兔疾行之後

前路還很漫長。

文丨海克財經 許俊浩

在經濟復甦的大背景下，國內快遞業回暖之勢分外蓬勃。

家住江西南昌的熊先生近日收到了來自京東平臺的物流信息，顯示運送包裹的是“京旗聯盟-極兔”，還附上了一句“今天的兔兔懷揣包裹，鉚足幹勁，爲您加吉派送中”。熊先生表示，以往京東自營訂單都是由京東物流派送，他仔細看才發現自己下單的店鋪是京東平臺上的第三方商家，第三方商家使用其他快遞不足爲奇，但“極兔”這個名字他還是頭一次聽說。

有此感受的不唯熊先生。

在當前體量較大的國內快遞物流公司中，極兔的確不那麼爲公衆所關注。以小紅書內容數據爲例，截至海克財經本文發稿，小紅書平臺上的順豐筆記數量最多，超過了141萬篇；“三通一達”中的中通和圓通都在8萬篇以上，申通和韻達分別爲4萬+篇和5萬+篇，而極兔僅2萬+篇。

但這隻兔子的跑動速度極快。

極兔速遞，英文叫做J&T Express，2015年成立於印尼首都雅加達，號稱東南亞首家以互聯網配送爲核心的快遞公司，2020年3月才進入中國市場。據調研機構弗若斯特沙利文數據，按2020-2022年包裹量計，極兔是東南亞第一大快遞運營商，2022年市場份額達22.5%；在國內，極兔是單日包裹峰值最快達5000萬件的企業，2022年市場份額爲10.9%。

佈局國內市場3年後，極兔踢出了IPO的重要一腳——95天前的2023年6月16日，極兔向港交所遞交了招股書。最新動態是證監會官網於9月15日發佈了關於極兔境外發行上市備案通知書，港交所上市聆訊或已爲期不遠。

與友商相比，這可謂極速。要知道，申通、順豐成立於1993年，韻達成立於1999年，圓通、中通分別成立於2000年和2002年，這些企業大多已集中於2016-2017年間先後上市，耗時14-24年不等；較年輕的京東物流，2007年成立，2021年獨立上市，也用了14年。

極兔留給外界的印象，除了“快”，還有“燒錢”。招股書顯示，2020、2021、2022年，極兔經調整淨虧損分別爲4.76億美元、9.11億美元、7.99億美元。換算成人民幣，這3年，極兔累計虧損超過了150億元。而“三通一達”中盈利能力較弱的申通，2020年淨利潤爲0.36億元，2021年虧損9.09億元，2022年淨利潤2.88億元。

極兔現已進入成長的關鍵時刻。在付出巨大成本搶佔市場並初步實現規模化後，極兔的未來走向被業內各方強烈關注。是繼續以低價爲武器，橫掃更大地盤，盈利問題暫不考慮，還是穩固所得，降本提效，做深做精，直擊盈利，再以創新手法，徐圖大計，此刻仍撲朔迷離。

極兔的收入主要來自快遞服務，客戶包括區域運營實體、網絡合作夥伴、電商平臺、其他企業客戶及個人客戶。

據招股書，極兔2020年全年營收15.35億美元，快遞服務收入14.82億美元，佔比96.6%；2021年全年營收48.52億美元，快遞服務收入45.71億美元，佔比94.2%；2022年全年營收72.67億美元，快遞服務收入64.8億美元，佔比89.2%。

除快遞服務外，極兔業務還有跨境服務、銷售配件、其他。跨境服務含跨境小包裹運輸、跨境貨運代理及國際倉儲解決方案，在2020-2022年的收入分別爲951萬美元、2.35億美元、7.1億美元，佔比分別爲0.6%、4.8%、9.8%。銷售配件則指銷售極兔品牌包裝用品和裝飾品，在2020-2022年的收入分別爲3416萬美元、3035萬美元、2373萬美元，佔比分別爲2.2%、0.6%、0.3%。

作爲後發玩家，極兔的迅速起量仰賴區域代理制度和以價換量策略。

不同於順豐、京東物流等直營模式，也不同於通達系的加盟制，極兔的區域代理制相當於在普通加盟商之上設立省市級總經理。據海克財經瞭解，極兔區域代理有較大自主權，通常持有相關運營實體及公司股權；集團總部負責制定每個市場的整體運營策略及執行計劃，區域代理則需要搭建本地運營體系，負責銷售、營銷、客戶服務、員工及合作伙伴培訓；區域代理通過相應的區域運營實體管理網絡合作夥伴，某些地區的區域代理也會直接運營網點和服務站。

這種模式的源頭是與極兔根系交錯的OPPO。

極兔創始人兼CEO李傑曾在OPPO任職超過15年，於2013-2015年擔任OPPO印尼海外獨家銷售代理公司的CEO。極兔執行總裁樊蘇洲曾是江蘇省OPPO的業務主管，2015-2019年是極兔印尼爪哇島萬隆的區域代理。而OPPO創始人兼CEO陳明永及其妻子共同持有極兔的股份。

公開信息顯示，極兔在印尼起步時，主要靠運送OPPO貨物，還得益於OPPO營銷體系，一些OPPO代理商直接成爲了極兔的區域代理。

區域代理制度能夠在降低成本的同時提升擴張效率，招股書稱“極兔是目前東南亞及中國唯一一個成功大規模採用該模式的快遞企業”。極兔印尼公司負責人Robin Lo此前在接受36氪等媒體採訪時提到，OPPO爲極兔介紹了印尼的關係網絡，2018年極兔進入馬來西亞和越南，2019年進入菲律賓、泰國、柬埔寨、新加坡；極兔與東南亞電商平臺Shopee、Tokopedia、Lazada、Bukalapak等合作，2019年時Shopee的單量最多。

基於東南亞戰果，極兔在2019年通過收購龍邦快遞，拿到了中國快遞業務經營許可，2020年3月正式進入中國市場。招股書顯示，極兔東南亞業務2020年收入爲10.47億美元，佔總營收的68%以上，國內業務收入爲4.79億美元，佔比31%；2021年東南亞業務收入23.78億美元，佔比49%，國內業務收入爲21.81億美元，佔比45%。

國內快遞業品牌集中度頗高，新玩家想要站穩腳跟並不容易。據國家郵政局數據，自2019年至2022年，快遞業CR8即行業排名前8位的企業，市場佔比總額始終高於80%，2022年CR8達到了84.5%的新高。

初入國內時，極兔不吝成本，曾力圖用真金白銀殺出一條路。

義烏之戰是個典型。

國家郵政局數據顯示，作爲電商平臺重要供給樞紐的義烏，2022年快遞業務量爲93億件，佔據義烏所屬浙江省金華市快遞業務總量的78.8%，而金華以118億件的成績排在了2022年全國城市快遞業務量首位。

據海克財經瞭解，2020年極兔進入義烏市場時，“三通一達”收費約在每單1.4元，極兔的定價則低於1元，甚至有“8毛髮全國”的說法。2021年4月，極兔因低價傾銷被義烏郵政管理局處罰。

鑑於價格戰愈演愈烈，2022年1月，國家郵政局起草《快遞市場管理辦法》，規定快遞行業經營者不得以低於成本的價格提供快遞服務。彼時極兔國內市場的包裹量已從2020年的20.8億件飆升到了2021年的83.34億件。在收購百世中國以後，以包裹量計，2022年極兔以120.26億件的戰績，拿下了10.9%的國內市場份額，排名第六。

由於規模持續增長和結構性成本日趨降低，近年國內快遞業競爭呈現出越來越激烈的態勢。

國家郵政局數據顯示，2020、2021、2022年，國內快遞業務收入分別爲8795億元、10332.3億元、10566.7億元，業務量分別爲833.6億件、1083億件、1105.8億件。

中信建投在近日發佈的一份研報中提到，國內快遞業曾出現兩輪價格戰：第一輪出現在2008年至2013年，圓通抓住淘寶機會，發展成爲首家把快遞單價從18元降到12元的公司，觸發了行業後續5年的降價；第二輪則出現在2020年至2021年，“三通一達”上市以後，結構性成本大幅下降，疫情導致需求回落，因此出現了持續一年半的價格戰，直到後來價格監管政策落地。

極兔進入中國市場，吞下百世中國，狂飆至行業前列，正是發生在第二輪價格戰時期。

依照各企業公開披露的包裹量，2020年市場份額排名靠前的玩家有中通（20.4%）、韻達（17%）、圓通（15.2%）、申通（10.6%）、百世（10.2%）、順豐（9.8%），2022年變成了中通（22.1%）、韻達（15.9%）、圓通（15.8%）、申通（11.7%）、極兔（10.9%）、順豐（10%）。極兔於2021年10月收購了百世在中國國內的快遞業務，合併了後者自2021年12月8日起的業績。

同居上游的京東物流和郵政則未公開具體包裹數據。

就體量看，京東物流2022年全年營收1374.02億元，遠高於同期營收535.39億元的圓通、474.34億元的韻達、353.77億元的中通和336.71億元的申通。但京東物流的業務並不僅限於快遞。財報顯示，京東物流2022年全年來自京東集團的業務收入爲482.61億元，佔總營收的35.1%；來自“其他”的業務收入爲891.41億元，佔比64.9%，而“其他”包含大量一體化供應鏈客戶。

順豐業務則更加多樣。據財報，2022年全年，順豐營收2674.9億元，其中時效快遞佔比39.5%，供應鏈及國際佔比32.8%、經濟快遞佔比9.6%，快運佔比10.4%，冷運及醫藥、同城急送、其他分別佔比3.2%、2.4%、2%。

招股書顯示，極兔2021年全年營收48.52億美元，約合人民幣351億元，東南亞市場和國內市場收入分別爲23.78億美元和21.81億美元，約合人民幣172億元和157億元；2022年全年營收72.67億美元，約合人民幣526億元，東南亞市場和國內市場收入分別爲23.82億美元和40.96億美元，約合人民幣172億元和296億元。若僅論國內市場，收購百世中國業務的極兔與“三通一達”的體量仍略有差距。

業內早有共識，快遞企業發展必須依靠規模效應，規模能夠降低成本。極兔收購百世中國，一方面可藉由百世，與百世此前大股東阿里拉近關係；另一方面可迅速鋪開網點，壯大規模——事實確乎如此，2022年極兔國內收入迅速超越了東南亞。2023年5月，極兔又以11.83億元的價格收購了豐網。豐網是順豐旗下加盟制經濟型電商快遞，與順豐一貫的品牌形象並不相同，卻與極兔不謀而合。

收購無疑不能解決全部問題。

據招股書，極兔2020-2022年在東南亞的平均單票成本約合人民幣4.6-5.7元，平均單票收入約合人民幣6.5-7.9元；在國內平均單票成本從約合人民幣3.7元降到了2.9元，平均單票收入約合人民幣1.6-2.4元。也就是說，極兔2022年每在國內送一單，就要虧損0.5元。

中銀證券在近日發佈的一份研報中提到，極兔加速市場低價競爭，使各企業單票收入大減，毛利率承壓：2019年以前，“三通一達”單票毛利均高於0.3元；2021年各企業單票毛利降至低谷，申通在0-0.1元，圓通、韻達、中通在0.1-0.2元；2022年毛利回升，申通在0.1-0.2元，韻達爲0.2元，圓通在0.2-0.3，中通高於0.3元。

中信證券在近日發佈的一份研報中提到，對標通達系龍頭，極兔的單票運輸成本存在0.15-0.3元的優化空間，單票分揀成本存在0.1元的優化空間；極兔固定資產與行業龍頭也有差距，近3年資本開支不斷提升。

而單論收購，這也非簡單疊加。

以百世爲例，2020年，百世在國內有4.9萬個網點，合併百世中國後，極兔截至2022年12月31日的網點卻僅有2.1萬個。而且在2021年合併過程中，由加盟商安置帶來的種種負面問題屢被媒體報道，足見吃下容易消化難。

很多人對極兔與拼多多的關係充滿好奇。

甫一進入國內市場，極兔就因創始人李傑與OPPO乃至OPPO背後的步步高生態受到熱議。顯見於招股書的是，曾任步步高CFO的鄭玉芬、曾任步步高旗下小天才公司組織運營總監的廖清華、曾任步步高旗下小霸王南京分公司總經理的張源均爲極兔非執行董事。持有極兔股份的OPPO創始人陳明永則是步步高創始人段永平的浙大校友和得意弟子，而同爲浙大出身的拼多多創始人黃崢亦與段永平亦師亦友、交情極深，2006年段永平與巴菲特共進午餐帶上黃崢只是這份交情的一個小注腳。

除了門派淵源這一點，極兔還與OPPO、拼多多等一樣，在現實的公司經營層面也將步步高圈層的價值觀，擺在了明面上，宣貫到了員工認知裡。

極兔官網企業文化部分的價值觀一欄中，列有“本分、分享、責任”，這裡面尤其“本分”一詞，如今業內已廣爲人知，而這正是段永平推崇的理念。

步步高關聯公司包括拼多多，都將“本分”在內部至爲高揚。極兔受到步步高運營體系和拼多多低價補貼等方法論的影響，實在是再正常不過。“快遞界拼多多”稱號的得來，與之不無關係。

在國內頭部電商平臺中，極兔確屬先行接入拼多多。

2020年4月，極兔進入國內市場不久，極兔官網所列電商合作平臺中，就已有拼多多、噹噹網、有贊、蘇寧易購、抖音、快手等16家，彼時它還沒有接入淘天和京東。有說法稱，極兔部分網點，來自拼多多的單量極大，可以佔到網點包裹總數的40%-90%。但從拼多多2020年383億的總單量來看，極兔能承載的部分有限。

拼多多官方表態否認了外界有關它與極兔關係密切的猜測。2021年4月，在極兔被義烏郵政管理局處罰的同一時期，拼多多通過商家版APP發佈聲明，表示與極兔無特殊合作、無投資關係。聲明提到，春節期間與極兔速遞開展的特約保障合作已於2021年2月22日結束，平臺發貨規則按照平臺公佈的統一標準執行，這和商家發貨選擇哪家快遞公司無關。

儘管目前極兔已經接入淘天、京東等其他頭部電商平臺，但它與拼多多的關係依舊先入爲主地深植用戶心中。有淘寶商家在社交平臺上吐槽，用戶在發現物流信息是極兔後，直接選擇了投訴，因爲懷疑商家非自有商品，而是從拼多多上發貨賺差價。另有商家反饋，自己因便宜而選擇了極兔，但幾次催促極兔快遞上門收件未果，因着急發貨，只能親自把包裹送到了網點，這讓他決心換掉極兔，改用其他快遞公司。

價格低廉而服務也停在較低層次的品牌心智一旦形成，就很難在短時間內改變。國家郵政局數據顯示，2021-2022年快遞企業公衆滿意度調查中，有4次極兔排名靠後，弱於京東、順豐、郵政、中通、圓通。而調研機構艾媒諮詢數據顯示，超過七成用戶選擇快遞時要求方便快速，超五成用戶注重服務態度，考慮公司規模的僅佔14.4%。

快速發展的極兔頗得資本青睞。在進入國內市場以前，極兔曾在2017年和2018年分別獲得1億美元和0.8億美元融資；進入國內市場後，極兔先後於2020年5月、2020年12月、2021年2月、2021年10月、2023年5月再獲融資，金額累計超過55億美元，相當於人民幣400億元。目前創始人李傑持股11.54%，爲極兔第一大股東；騰訊持股6.32%，爲第二大股東；再後面是博裕持股6.1%、ATM持股5.49%、高瓴持股2%、紅杉持股1.62%、順豐持股1.54%等。

如果以招股書中2023年5月融資後的優先股每股7.65美元和16.97億股總股本計算，極兔目前估值130億美元，約合人民幣940億元。以最新數據計算，這一估值已極其接近圓通（市值506.70億元）、申通（市值159.82億元）、韻達（市值304.45億元）三者當下市值之和。應該說，儘管極兔單量與“三通一達”相比還有距離，但資本市場對其發展潛力極富信心。

招股書提到，極兔接下去將持續進行高質量大規模擴張，以求驅動更強大的單票效益及規模經濟。極兔已在2022年將觸角延展到了沙特阿拉伯、阿聯酋、墨西哥、巴西等市場。但如果我們將視野放大至全球可以看到，海外已有諸多超大型快遞物流公司如UPS、Fedex、DHL等穩固盤踞，菜鳥等也在積極進行海外擴張，極兔顯然還須海內外奮力探索，以找到更多突破可能性。

高投入力撐極兔走過了最初的野蠻生長期，目前它已在國內快遞物流行業佔據了一席之地。但它預想中的規模化和效率仍需建立在精細化運營和形象管理基礎之上。漸行漸近的掛牌上市只是一個節點，極兔未來之路還很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