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日暖洋洋》作爲新類型賀歲劇初試啼聲
事業有成卻情場蹉跎的御姐許可依(姚晨飾)在經歷十年愛情長跑終遭“出軌”後,在高級酒店裡邂逅年輕服務生侯昊(白宇飾);志大才疏的失意者陳斌斌(大鵬飾)與創業成功的宋小可(張靜初飾)衝動結束了“喪偶式”婚姻,趁着過年全家出遊,結果激情上演舊情復燃的戲碼;熱心公益、連啤酒都沒喝過兩罐的“別人家的孩子”陳暖暖,突然領回家一個比自己媽媽還大三歲的男朋友;問題少女溫若楠始終不知道怎麼和這個世界相處,難得的父女度假時光依舊是雞飛狗跳……
《假日暖洋洋》就是將這樣四段邏輯上沒有任何必然聯結性的“奇情”,設定在同一場域三亞發生,通過生硬的不斷切鏡而強行連綴成的一部劇集。喻之以眼前的年夜飯菜單,《假日暖洋洋》恐怕連尚須熔於一爐的“雜燴”都算不上,頂多是一個擺在一起的“拼盤”罷了。但隨着劇情的展開,《假日暖洋洋》從寂寂無聞倏忽躥升至某播出平臺熱門榜榜首,彷彿一匹突然闖至甲子年末電視劇市場上的巨大黑馬,這實在是出乎筆者的意料的。
電視劇自我定位“賀歲輕喜劇”,在筆者看來,這個定位是基本名實相符的。這年頭的電視劇,但凡有一些插科打諢的橋段,無厘頭的情節,或者不着調的臺詞,基本都可歸爲“輕喜劇”。更何況演員陣容中,姚晨、大鵬等本就搞笑出身,哭戲都自帶喜劇效果,因此整部劇集帶給觀衆的觀劇體驗,總體上還是輕鬆、愉悅的,適合大家在春節假期用來打發時間,聊以消閒。
無論是劇集的首播時間還是劇情設定的背景時間,都是農曆中國年的前夕,實在是如假包換的“賀歲”之作。“賀歲(電影)片”早已是司空見慣尋常事,“賀歲(電視)劇”這一概念卻鮮少聽聞。前些年我們在驚歎春節檔電影票房不斷創新高的同時,總是在感慨,走進影院看賀歲片已經成爲當代中國的新年俗;而今年,電視熒幕和網播平臺顯然也開始“蹭”春節的流量與熱度。
只是,作爲新事物的“賀歲劇”究竟是什麼?目前似乎僅有《假日暖洋洋》這一個樣本。但就筆者的觀察,作爲賀歲劇的《假日暖洋洋》與大衆更爲熟悉的賀歲片相較,除了在觀看方式和時長方面有天然的差異之外,幾乎沒有立異標新而堪獨樹一幟的地方。事實上,《假日暖洋洋》基本就是對於傳統賀歲電影一種模仿,或者說得更堂皇一些,是一種致敬,滿滿都是過往典型賀歲片的套路。
首先是卡司,陣容強大、羣星薈萃基本是賀歲片的標配,《假日暖洋洋》也並未免俗。姚晨、白宇、張靜初、胡軍等人的“腕兒”,即便是今日的電影界,也應該算是一線了;鄭雲龍、高葉、朱顏曼滋等雖說是電視劇新人,但自身話題流量不少,更增加了劇集的受衆關注度;陳小藝、謝園等老戲骨的加盟,則更添劇集的看點,事實上,全劇的奶奶媽媽們要比主角們更加出彩。豪華卡司本身並不是原罪,但頂流明星不是劇集質量的當然保證,適材適所纔是選角的終極皈依,否則,再花哨熱鬧的演員陣容,終究是對於之前賀歲片嚴重的路徑依賴罷了。
1997年的《甲方乙方》是公認的內地賀歲片濫觴之作,影片建構了一個“好夢一日遊”的虛幻世界,從此,我們的賀歲片幾乎逃不出這種脫離生活的空中樓閣情境。最常見的做法就是組織劇組旅遊,把故事片當風光片來拍,譬如徐崢的“囧”系列和陳思誠的“唐人街”系列。然而,這種藉助空間的位移來講故事的手法,除了作爲一種變相的旅遊宣傳片帶火當地的旅遊業外,本身是非常可議的。空間上的疏離感帶給觀衆的異域想象會成爲一種“自帶濾鏡”,將不合理、不現實、不圓融的情節統統變得可接受,這是此類作品的討巧之處,卻也是其硬傷。遠離生活常態的空間場域會營造出一個夢幻而短暫的烏托邦或者世外桃源,使得生活本身變得縹緲而輕鬆。在異域的美景中,沒有案牘勞形,沒有柴米油鹽,沒有世俗眼光,王子和公主可以隨心所欲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假日暖洋洋》也是如此,三亞的藍天白雲、陽光沙灘實在曼妙,看得我都想去待兩天。可是醉人的海風或許可以讓女強人愛上窮小子,撩人的海浪也可以涌動起離婚夫妻的舊愛,但這一切意亂情迷恐怕都出不了海南島,回到北京生活還要繼續,享受慢生活的侯昊真的能夠忍受強勢霸道的女王許可依嗎?實踐已經證明過不下去的宋小可和陳斌斌就真的不會重蹈舊日的覆轍了嗎?不是說這樣的劇情設置完全不可取,但這種一觸即破的粉紅色泡泡能且只能讓觀衆呵呵一樂而已,號稱“首部”的賀歲劇《假日暖洋洋》註定是不深刻也是不卓越的。
往歷史的更遠處追溯,大衆熟悉的周星馳喜劇片諸如《唐伯虎點秋香》《大話西遊》《大內密探零零發》等等都是華語電影的早期賀歲片代表作。正因爲這樣的師承關係,“無厘頭”幾乎成爲賀歲片的標籤,一切虛無的、造作的、脫離生活現實的劇情設置與情感抒發都以輕鬆愉快、歡樂祥和之名合理化,《假日暖洋洋》也未脫此窠臼,劇集演繹的姐弟戀、忘年戀、婚後戀還是少年維特之煩惱,甚至渣男劈腿、婚內冷暴力、單親與子女的相處等等當然都有一定的生活原型,反映了一定的社會現實,甚至會讓很多觀衆心有慼慼焉。
但總的來看,劇集的演繹卻並不十分成功。一方面演員的表演太過戲劇化,或許是明星人設的問題,姚晨也好、大鵬也好,挺深刻的情感戲經他們一表演,總覺得像鬧着玩兒似的。更爲嚴重的問題,是劇情的總體走向,花好月圓、佳偶于飛自然是人們最美好的切盼,但生活中不大可能只仰望愛情的星空,而無視經濟的大地;破鏡重圓、分釵合鈿也不過是野史上真僞無考的一筆;丈母孃接受比自己還大三歲的女婿更是極小概率事件;也不會總有一個周阿姨會正好出現,同時解救喪偶的老父親和暴躁的小女兒。
錢穀融先生說的,文學就是人學。優秀的文藝作品要能夠反映現實、展現人性,還要能引導我們尋找突圍之路。從這一點上來說,《假日暖洋洋》這種“用愛發電”式的真愛無敵宣言,顯然有些平庸,本質上仍然只是一針脫離了生活實際的迷幻劑,可以讓觀衆一時爽到,卻未能解決甚至沒有面對問題,自然也未能呈現出令人期待的作爲新類型賀歲劇初試啼聲的驚豔感。
然而,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敢爲天下先的《假日暖洋洋》因其首部賀歲劇的地位,勢必會在中國電視劇史上留下一筆。受疫情影響,人類的精神娛樂生活正在走向“新常態”,“賀歲劇”對“賀歲片”的分庭抗禮甚至侵蝕擠壓是可以預見的趨勢。但內核高度同質化,僅僅是放送介質的強行分野,實在讓人有些意難平。事實上,《假日暖洋洋》每一條感情線單獨拉出來,都是一個典型的電影劇本,非要堆砌、注水成一部電視劇,創意十足,誠意不足。
無論如何,筆者堅信,《假日暖洋洋》拉開了中國賀歲劇時代的大幕,但筆者真正期待的,是更多但開風氣不爲先的優秀作品的涌現,能給“賀歲劇”下一個截然不同於“賀歲片”的新定義。(邱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