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話》亂世未圓的夢──胡璉與怒潮學校之8(曾建元)

陸軍一級上將、金門戰地司令胡璉的書房。(中時檔案照,黃紹川攝)

39年3月,第18師第52團調防舟山,1個月後,國軍決定自舟山撤守,5月20日第18師運抵臺灣基隆,旋隨軍轉往宜蘭縣宜蘭市臺灣省立蘭陽女子中學駐紮,參與協助營部主辦伍長訓練班第1期3個月的教學訓練,而就在等待第2期開訓的暑假裡,徐鬆珍看到報紙上國立臺灣大學和臺灣省立師範學院的獨立招生廣告,徐鬆珍隨軍離鄉的目的之一,就是出外念大學,此際不免心動,乃向趙飛昆團長透露心意,趙飛昆惜才,準其到臺北應試。

徐鬆珍從小長於數學,從軍擔任政治幹事,對於政治學科亦有心得,憑藉着以前中學時代奠定的基礎,徐鬆珍同時考取臺灣省立師範學院數學系和國立臺灣大學政治學系。

薩孟武教授。(李川濟翻攝)

原本猶豫到哪一所學校就讀,臺大政治學系主任薩孟武在他口試時,問了他報考的情況,然後跟徐鬆珍說,讀政治也需要用到數學,徐鬆珍也就決定到臺大就學。趙飛昆讓徐鬆珍以請長假的方式去念大學,維持一定收入,亦提供其金錢支持,徐鬆珍乃得以毫無後顧之憂地全心一圓大學之夢。

徐鬆珍天性聰穎,在臺大如魚得水,在政治專業學術學習之外,他亦活躍於課外之愛國活動,既熱衷於參加長風社及其話劇排演、廣東同學會,還創立了救國歌詠團。

生活費的來源,原本主要依賴以前軍中有限的積蓄和尚稱豐厚的家庭教師所得,但在大三以後,因爲出任廣東同學會總幹事,組織軍中服務隊前往金門勞軍,社團工作繁重,沒有時間打工,生活日窘,趙飛昆便寫信給胡璉,請求給予徐鬆珍經濟支援。

胡璉對於兵團子弟在臺大就學,十分高興,慷慨資助每月生活費新臺幣200元整直到大四畢業,而當時徐鬆珍每月伙食開銷也不過30元。徐鬆珍得以安心經營大學生活,進而出任全國廣東同學聯誼會總幹事,又在曾繁康教授指導下,以學士論文《五權憲法與三權憲法之比較研究》獲得臺大政治學系法學士,並且在第2屆的全國大學應屆畢業生的政治大考中,榮登榜首。

徐鬆珍臺大學士論文手稿首頁。(曾建元提供)

因爲得到胡璉的資助,徐鬆珍經濟上相對寬裕,便通過廣東同學會的香港同學和印尼表叔,間接和家中取得聯繫,得知父親徐丕卿因不願隨廣東省保安13團投降,在解放軍解放鬆口不久後即被捕,最後於民國40年依《中華人民共和國懲治反革命條例》,在徐鬆珍母校松江中學廣場被公開處決,祖母爲此傷心氣絕。

父親撒手人寰後,母親和養姊妹相依爲命,生活困頓,長期營養不良,徐鬆珍便通過海外輾轉寄錢或豬油罐頭等生活物品回家,家人亦以之接濟親友。此際也始知,徐鬆珍離家後,父親惦記不已,一日到鬆口關帝廟求籤,問徐鬆珍安危,得到靈籤第54首,詩曰:「萬人叢裡逞英豪,便欲飛騰霄漢高,爭奈承流風未便,青燈黃卷且勤勞」。父親身後,母親將籤詩保留着,終於有機會轉達與徐鬆珍,雖處亂世,用功讀書還是徐鬆珍人生的去向。

徐鬆珍大學畢業後,同時考取預備軍官訓練班和公務人員高等考試,前者可分發至國防部擔任政治研究員而以少校任用,但徐鬆珍因在校時爲廣東同學會會務,經常麻煩同爲廣東人的行政院僑務委員會委員長鄭彥棻,海外僑民又以廣東人和客家人爲大宗,所以爲鄭彥棻所延攬,到僑務委員會僑生輔導室工作,並負責主編《僑生通訊》週刊。

一年後,適逢臺大開辦法科研究所公法組(隔年45年改爲政治學研究所),徐鬆珍想到關帝籤詩的啓示和父親的期許,也就奮力一試,以榜首考取,僑委會不願徐鬆珍離職,徐鬆珍也就繼續全職在僑委會服務,直到47年9月,研三,因鄭彥棻去職,自覺人情已還,也就辭去公職,接受傅啓學教授指導,於民國49年完成碩士學位論文《從權力分立原則看中美兩國政治制度》。

畢業當年,臺大政治系出缺一名講師,時有8名海內外應徵者,競爭激烈,相持不下,徐鬆珍指導教授傅啓學以栽培本系人才爲由,力薦徐鬆珍留校任教,終於得到系主任雷崧生的支持而雀屏中選,然應聘時間已超過開學,徐鬆珍無法開課,臺大任教的第一年竟變成坐領乾薪的閒差。

畢業前,徐鬆珍曾接手經營臺大附近瑠公圳對岸的僑生之家餐廳,他找了3個漂亮女生擔任服務員,生意鼎沸,引起同行嫉妒,而向學校檢舉,指僑生之家的女服務員敗壞風氣,學校無奈,將僑生之家與銜接臺大的渡橋拆除,學生來往交通不便,登門者日少,最後不敷成本,只好收攤,前後經營了三個月,負債累累。

爲了還債,徐鬆珍便到雅禮補校教書,又到臺北市立松山中學擔任「國文」教師,結果出現了身兼3校教職的奇特現象。因徐宗珍沒有家累,凡同事有事或必須應國軍後備教召,就找徐鬆珍代課,所以徐鬆珍代過的課種極多,大學初中正課兼課加起來,一週有最多上32堂課的紀錄。

最特別的是,他竟在「音樂」代課後搶了「音樂」老師的飯碗,原因是他把在軍中教官兵快樂唱軍歌的經驗帶到初中,對馴服青春期的學生,比教樂理的正科班老師更受歡迎,當年「音樂」教過的學生,就有後來在流行樂壇發光發熱的歐陽菲菲和青山(張鐵嶽)。

徐鬆珍任教第2年,系主任換成彭明敏,彭明敏對於徐鬆珍原本要開設的「五權憲法」課有意見,就叫徐鬆珍改教「公文程式」,彭明敏1年後就卸主任職。其後徐鬆珍的教學研究,則以「市政學」、「地方政府」、「中華民國憲法」等課爲主。

民國55年初,徐鬆珍到新竹縣關西鎮給摸骨師徐興傑看命,徐興傑斷言徐鬆珍當年結婚、生子、置產,無一不言中,徐興傑又說徐鬆珍一生福德雙全,衣食無缺,有3次婚,最後言大限在85,如能平安一跳,則將可長命百歲以上。現徐鬆珍年已90,他自認是平日積善之福報。

徐鬆珍逐年升等,民國56年與傅啓學、賀凌虛、陳文仁、張劍寒、胡佛等合著《中華民國監察院之研究》一書,由美國哈佛大學(Harvard University)燕京學社資助研究,臺大法學院出版。該書對於監察院制度與運作實務大膽剖析與鍼砭,引起第一屆監察院資深委員的極度反彈,而竟導致9年後,65年張劍寒出任第4屆司法院大法官時遭到逼退,掀起一陣波瀾。

63年,徐鬆珍因長期教授《市政學》「市政學」,對桃園地方發展和都市規畫極有研究興趣,看中桃園縣楊梅鎮的潛力,遂出而集資購3公頃地,計劃在當地興辦專科學校,而後辦校計劃中輟,土地價格卻隨當地繁榮而水漲船高。

徐鬆珍也參與了一些房地產投資,從此經濟大爲改善。民國78年9月,徐鬆珍首度返鄉探親,母親在中國文化大革命期間已過世,親族仍在,爲身爲國民黨人家屬而備受委屈。徐鬆珍爲報答家鄉親友爲其照顧父母與守護家園,將明德草堂舊居拆除,爲家鄉親友起造樓房,這些資本多歸功於桃園置產的成功。

徐鬆珍離家40年,無一日不思念着家人,他對家人的照顧,只差晨昏定省,猶如從未離開過家。自78年起,則每年均回鬆口居住,重溫明德草堂裡的朗朗書聲,撿拾短暫童年裡點點滴滴的回憶。

徐鬆珍在臺大任教期間,胡璉於民國63年至66年也到臺大歷史學研究所旁聽,跟隨李守孔教授研究近現代史與宋史。一代名將,或許是想回頭看清楚,這一生究竟是在什麼樣的大時代中度過;或許也在思索,後世將如何評價他所參與創造的中國現代史和臺灣史。

徐鬆珍因胡璉遠渡臺灣,苟全性命,爲家族留住生機,也在胡璉的資助下,在臺大圓了大學夢。晚年的胡璉,也在臺大校園一圓當年因家貧和亂世而未圓的大學夢。

(作者曾建元爲國立中央大學客家語文暨社會科學學系兼任副教授、邱榮舉爲國立臺灣大學國家發展研究所退休教授)

【未完待續,曾建元專欄每週五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