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場劇蛻變:從懸浮到落地

文藝觀潮

近些年,聚焦職場敘事的國產劇無論在數量和體量上都呈現上升趨勢,漸成一種較爲主流的創作類型。職場劇雖然仍存在着浪漫化背景模糊化職業、刻板化人物通病,但我們確實也能在與之相關的呈現軌跡中,找到某些可喜的進步。從《大江大河》到《平凡的榮耀》,再到近期熱播的《風暴舞》,職場劇作爲一種類型的“約束”正在逐漸被消解,各種各樣的職場敘事與其他題材相嫁接亦形成了豐富的審美想象空間。創作熱度之下,有關職場敘事的影視文化在“風景”內外的狀況也值得進一步觀察:對職場的關注,對人物的尊重,對時代的聚焦,或許正是它們煥發生機核心緣由。但如何真正從懸浮到落地,切中時代痛癢,仍是越來越豐富的職場敘事需在立意和技巧上反覆叩問的命題

開始步入透析行業困惑、反照當下現實的創作思維之途

在創作日益規模化的趨勢之下,與“職場”緊密相關的劇作正在發生新的變化:“職場”作爲一種核心敘事要素,不斷拓展着與之相關的類型劇邊界,總體呈現出三種方向上的變化。

以《安家》《決勝法庭》《最好的時代》等爲代表的職場題材劇在大體上沿承傳統創作模式的基礎上,將敘述視野向更廣闊的社會領域延伸。這些作品不僅在探討某種職業本身,更在關切職場背後的人情世故、社會互動,呈現出其作爲“社會題材”的價值升維。

另一些職場題材創作的焦點不再囿於一角,而是對那些非傳統職場和新興行業,予以大膽自覺地書寫。近年來,不同的職場圖景頻繁躍上熒屏,如《幕後之王》《完美關係》《穿越火線》等,將鏡頭對準瞭如綜藝、公關、電競等行業,並真正嘗試走入各自的遊戲規則中,剖析那些屬於某種特定環境之中的喜怒哀樂。

還有許多優秀劇作,雖然不是典型意義上的職場劇,卻將“職場”作爲構思立意的關鍵元素。諸如以改革開放爲背景、羣像式刻畫多個行業變革浪潮的《大江大河》,把扶貧事業講“活”的《山海情》對職場的創作把握,使劇作的整體品貌實現了提亮增色。再如近期播出的《風暴舞》,以國際環境下的信息安全爲背景,在強情節、快節奏的諜戰類型敘事中揭開了情報工作這一職業領域的神秘面紗。

如果說此前的不少職場劇是以職業之名的通俗流行敘事,那麼如今,劇作對作爲類型的“職場”讀解更趨於嚴肅。從單一模糊的職場大框架,到細分多元的職場類別;從不痛不癢的職場造型,到真正落地的職場困惑;從浪漫化的書寫路徑,到更具顆粒度的現實主義創作路徑……一系列的變化恰恰反映出,職場題材創作已走過將“職業”視作單純的戲劇性外衣的時代,而真正步入透析行業困惑、反照當下現實的創作思維之中。“職場劇”這個概念似乎也很難全面概括今天的創作探索,劇集中日益豐富的職場敘事正在釋放出更多想象空間。對於更廣泛的職場敘事而非狹義上的職場劇的審視,亦成爲把握行業發展動向的一條重要線索。

“完美人設”越來越少,精品之作更傾向於關注普通人的成長

人作爲職場敘事中最具有能動性的所在,是劇集創作上求新求變的關鍵要素。一種顯著的變化在於,職場敘事中的“完美人設”現象越來越少,精品之作更傾向於去呈現普通人成長的弧光線條。例如在《風暴舞》中,男主角李俊傑在一番波折後所進入的“職場”,便是觀衆不太熟悉的信息安全領域。面對幾乎是認知空白的新職業,他在探查內幕的迷途中慢慢走出了自己的成長道路。面對這個信息與人之間的關係日趨緊密的時代,李俊傑探尋真相的過程也是在更深刻的自我審視。任何關乎職場的“精氣神”發掘,都不僅僅簡單體現在差異性的事務之上,只有把“人”放到職業的中心,職場敘事的水花纔會生生不息。

職場敘事在劇集創作中真正有了改頭換面的趨勢,是當創作不再停滯於“職業”的標牌之下,而真正指向了“職場”背後的困境和迷思,併爲之尋求解決方案和有益啓示。在《大江大河》中,四十年的社會變遷,帶來的是各行各業面對變革浪潮的浮與沉。如何抓住時代機遇促成發展,劇中關涉的不同“職場”都有自己的核心思考。《平凡的榮耀》對金融領域不同階段的職場人面對的諸種難題展開探討,這些難題不僅關涉專業層面,更落腳在人性和社會性的拷問。《風暴舞》對此的探索則更具體而微。劇中人物探尋任務真相的過程,也正是在解決自我的身份疑難,讓職場困境與人物困境相照應。從模糊行業背景、放大戀愛戲碼,逐步向職業領域和職場人的困境真正靠攏,劇作對人物不再是簡單的浪漫化、標籤化塑造,如此戲劇張力才能在很大程度上觸及相應職場所面對的底色命題,我們也能從中看到劇集創作對這個時代與人的觀照和體恤。

當職場敘事真正實現對不同行業的“聚焦”,那些形態各異的職場故事書寫就有了生動紮實的傳達。在此基礎上,由特殊提煉普遍,由相異提煉共情,職場敘事的熒屏呈現才能真正對準現實生存生活的痛癢之處,併爲更廣泛意義上的大衆所喜聞樂見。

創作與時代形成有效交流,才能讓藝術與生活達到良性互文

當然,在日益龐大的創作規模之下,普遍意義上的職場敘事劇集仍未完全擺脫某些創作上的通病:過度執着於職場生活的戲劇性、過度誇大職場焦慮等,一些想象性的建構不免讓敘事的力度有所遊離。例如職場女性的形象呈現總是鐵板一塊,日常工作事務總是一地雞毛等。有關回應現實的議題,在今天的職場題材劇創作中仍值得進一步反觀。

一個核心的邏輯在於:除了“聚焦”,創作還要“深入”。深入去思考職場人內在的困惑,去挖掘職場本身更細膩的現實脈絡,才能讓職場題材劇的探索實現本質進階。所有在敘事上的穩紮穩打,最直接的目標便是提升那些敘述之中的現實顆粒度:當所有職場人最終還是變成了王子與公主,當所有的白領藍領最終都指向了某個無差別的人生目標,那麼這些如“廉價童話”般的職場敘事必定是單調而懸浮的。一部分熱度高企的職場劇,多少還存有這樣的投射在其中,這依然是值得反思的部分。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唯有在創作中符合現實邏輯、緊貼人類思情、關切時代脈動之下的衆生百態,才能在最終呈現上實現品質更高、現實顆粒度更細的職場劇創作。

例如,《最好的時代》以高鐵建設爲背景,在刻畫鐵路建設者推動高鐵邁進跨時代發展的努力同時,更深層次傳遞的是“青春報國”的立意。高鐵建設的發展是一個窗口,背後指向的是千千萬萬年輕人在各自崗位上鑽研和奉獻的精神,這是現實共情所在。又如《風暴舞》對當代信息安全的聚焦,其實也暗含了當下的某種精神——不僅所有人都越來越重視信息安全,更反映了中國觀衆對中國軍事強、科技強、文化強的某種期許。寓於其中的時代精神,正是對當下社會需求的一種文化呼應,對於所有社會領域及其建設者都有鏡鑑價值。讓影視表達同當下形成有效交流,正是這個時代需要的文藝養料,也只有這樣,熒屏才能“看到”現實,虛構才能和真實產生良性互文。

從這個角度來說,越來越豐富的職場敘事,或許不僅是展現某種關於職業的特殊現象,更在於揭示現象背後所承載的某種當代文化價值與精神價值。好的作品讓大衆看到的,不僅是一個簡單的職場,更是職場背後的人來人往與這個時代下的喜怒哀樂。並且,它能夠讓觀衆堅信,這個時代正在朝前邁步,每個個體的生命也在煥發生機。

同樣地,我們也希望國產職場劇能以更昂然的姿態去迎接那些浮蕩於當下的疑惑和問句。一方面要去着力刻畫和展示“真職場”,令每一份對職業的敘事都穩紮穩打、落到實處,在人們或熟悉或陌生的領域提煉出具有共通性的社會關切纔是創作的題中應有之義;另一方面,也要充分尊重職場發展規律,避免讓某一種職業變成熒屏“奇觀”,在客觀、平視的敘事下合理、審慎地把握職業焦慮和矛盾,在發掘問題的同時嘗試爲此提供解決問題的有益思路。換言之,職場題材劇既要能“聚焦”職場內外的一呼一吸,更要去“深焦”那些大多數觀衆能與之共情的困惑,讓這類作品能夠真正與普羅大衆實現對話、溝通,進而去傳遞屬於這個時代的積極風貌和深沉迴響。

(作者:何天平,系中國人民大學社會學博士後、中國電視藝術交流協會影視藝術專委會副秘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