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己有恩 走進齊白石朋友圈
高山流水,知音難覓。是以唐代書法家歐陽詢爲故友張先作《張子野墓誌銘》,其中有言:“平生之舊,朋友之恩”。一千三百多年後,寓居京城的齊白石刻下一枚印章“知己有恩”,並在邊款記下“歐陽永叔謂張子野有朋友之恩,餘有知己二三人,其恩高厚,刻石記之”。
此時的齊白石已經完成“衰年變法”,不僅立足於京華,更是名望漸隆。於成名之際仍能感念恩師故友,且以刻石的方式記載下來,實乃難能可貴的品質,或許也是他大獲成功的秘訣之一。
近日,北京畫院推出新展“知己有恩――齊白石的師友情緣”,以畫爲媒,講述齊白石與師友之間的溫情與恩情。展覽重點選取與齊白石人生歷程與藝術發展息息相關的六位關鍵人物:胡沁園、王�]運、陳師曾、瑞光、梅蘭芳、徐悲鴻,從他者的視角聚焦齊白石,爲近現代美術史的書寫平添一抹溫情。
師恩深處最難忘
胡沁園與王�]運是齊白石藝術道路上的兩位恩師,他倆出身不同,社會身份不同,但均對門下弟子提攜有加,齊白石對兩位老師的恩情也是終生難忘。
胡沁園是齊白石的啓蒙恩師。1889年,湘潭士紳胡沁園主動收木匠阿芝爲徒,並與胡家的私塾老師陳少蕃商議爲其重新取名“齊璜”,又因他居住的星斗塘距離白石鋪很近,給他取了別號“白石山人”,以備他將來題畫所用。賜名授業濟困,胡沁園在齊璜身上投入的心血可見一斑。齊白石晚年曾專門作詩《往事示兒輩》:“村書無角宿緣遲,廿七年華始有師。燈盞無油何害事,自燒鬆火讀唐詩。”胡沁園家中的書畫收藏打開了齊白石的眼界,胡沁園的影響力也使齊白石晉身湘潭地區的文人圈子。可以說,胡沁園是齊白石藝術道路上的引路人,藝術上的悉心教導和生活中的無私幫助,爲齊白石開啓了廣闊的人生空間。
王�]運是著名的經學家、詩人,在清末民初的文化界聲名顯赫。1899年,齊白石經張仲�r引薦拜見王�]運,後在友人勸說下正式拜師。拜入王門後,王�]運多次爲齊白石題詞,題詩,並約齊白石同遊江西。1911年,王�]運應齊白石之請爲其祖母作墓誌銘,足見王�]運對齊白石的鐘愛與器重。
王�]運交遊廣泛,曾勸齊白石“見一人增一閱歷,不必效孤僻一派”,常於雅集聚會中推介齊白石畫藝。王門生弟子遍佈天下,齊與同門多有交遊,王門弟子的扶助及師出王門的身份對齊白石的人生和藝術影響甚巨。
1938年,齊白石完成了當年恩師王�]運提議的《超覽樓禊集圖》,並在畫中題詩感懷恩師:“憶舊難逢話舊人,阿吾不復夢王門。追思處處堪揮淚,食果看花總有恩。”
瑞光和尚與梅蘭芳同爲齊白石門下弟子,瑞光是京城小有名氣的畫僧,又是衍法寺、蓮花寺的主持;梅蘭芳出身梨園世家,又名滿全國。兩位均對齊白石畫藝十分欽佩,先後拜入門下,師徒間感情深厚,齊白石對兩位弟子也是心懷感恩之心,留下了“幸有瑞光尊敬意”“幸有梅郎識姓名”的詩句。
瑞光是齊白石藝術最堅實的追隨者。1917年,齊白石避鄉亂初至京城時,多寄居寺院,兩人相識後,瑞光對齊白石的畫藝十分歎服,於齊白石畫風遭遇冷眼之際拜師學藝。齊白石感其真誠曾作詩相贈:“帝京方丈識千官,一畫刪除冷眼難。幸有瑞光尊敬意,似人當作貴人看。”師徒二人在藝術創作上相互借鑑啓發,惺惺相惜。瑞光專攻齊白石並不被時人認可的山水、人物,頗得精髓,仿宋代“緙絲”山水更是得自家面貌。齊白石對自己的得意門人亦是處處提攜,爲其親定潤格。瑞光死後,齊白石鬱鬱不樂,甚至心生息肩之念。
由於京劇表演藝術的需要,梅蘭芳廣博修養,於詩文書畫頗爲精通,與京城畫壇名流保持着交往。梅蘭芳與齊白石相識後,對其工蟲畫鍾愛有加,並正式向齊白石拜師學畫。齊白石畫名未顯時,梅蘭芳在雅集聚會中對齊恭敬有禮,齊白石特意作詩致謝:“記得前朝享太平,布衣尊貴動公卿。如今淪落長安市,幸有梅郎識姓名。”展品裡數件由梅蘭芳紀念館收藏的齊白石畫作,提供了生動註解――從聚會雅集中的互相推重,到教學相長的師生之誼,再到藝術創作層面的相互觸發,齊梅二人的交往爲京華藝壇書寫一段美談佳話。
安得故人今日在
陳師曾與徐悲鴻同爲齊白石藝術上的同道,兩位均是中國畫改革的倡導者,所以對頗具藝術革新精神的齊白石尊敬有加。只不過兩位繪畫大師均天不假年,使得齊白石痛失知己。
陳師曾出身晚清名門,祖父乃湖南巡撫陳寶琛,其父爲著名詩人陳三立,其弟是著名學者陳寅恪。陳師曾本人亦學貫中西,詩文書畫修養深厚,不但對中國繪畫史論有深刻研究,更對中國畫變革持獨到見解。陳師曾與齊白石相識後,談畫論世,力促齊白石轉變畫風,併爲齊白石題詩“畫吾自畫自合古,何必低首求同羣”。除此之外,陳師曾還將齊白石畫作推介到日本展售,幫助其打開市場。齊對陳師曾的幫助提攜感佩有加,曾言“君無我不進,我無君則退”。1923年,陳師曾突然患病離世,年僅48歲,這令齊白石悲痛不已,親往北京藝術界在江西會館舉行的追悼會參加祭奠,作詩痛悼知音:“哭君歸去太匆忙,朋友寥寥心益傷。安得故人今日在,尊前拔劍殺齊璜。”此次展出的數件陳師曾作品,平素裡深藏北京畫院難得一見,值得駐足細品。
徐悲鴻與齊白石相識後,購藏推廣其書畫作品,爲其出版畫集,還“三顧茅廬”聘請齊白石到大學任教。倡導中國畫改革的徐悲鴻更是對齊白石的藝術革新理念十分推崇,齊白石對徐悲鴻的知遇心懷感恩,作畫題詩:“少年爲寫山水照,自娛豈欲世人稱。我法何辭萬口罵,江南傾膽獨徐君。”到齊白石晚年,徐悲鴻更是無微不至地照料着老人家事。齊白石也非常欣慰自己有這樣一位人生知己,曾感嘆“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徐君。”從1928年徐悲鴻應北平大學藝術學院之聘赴北平任教算起,直到1953年徐先生因病辭世,兩位藝術大師密切交往25載。這段藝壇忘年交爲20世紀的中國美術史增添許多溫情的色彩。
知己有恩,可以說在齊白石藝術天分和不斷努力的背後,正是他自身的樸素與真誠,以及“投之以桃,報之以李”的人生態度,爲他贏得了更多的人生際遇。恩師、弟子、知己的互相提攜與幫扶,共同成就了一位偉大藝術家。(薛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