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國小民 | 抓住強姦幼女的兇手之後,她被村裡人孤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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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春節,我回孃家拜年,給父母上墳。聽李英說了幾個月前村裡發生的一件強姦幼女事件,作爲事發後的報警人,她說,“那一段時間,我都快鬱悶死了”。
李英初中畢業,20出頭嫁到我們村,兒子、女兒還在讀小學時,她就和丈夫一起到南方打工。李英是個心直口快的人,沒什麼心機,什麼事都不會藏着掖着。十多年前,她查出鼻咽癌,放療、化療,命是保住了,但健康狀況大不如前。2019年初夏,50多歲的李英獨自回村養病。她丈夫繼續在外打工,兒子也在當地送快遞。
這些年,村裡以前低矮的瓦房大多拆除,在相隔甚遠的新宅基地上,各家先後建起了樓房,新修的水泥路聯通各家。鄉政府撤併搬走後,還在原址上建起了集市和商店。村裡的生活水平比以前提高不少,但年輕人越來越多外出打工去了,剩下的基本都是兒童和老人。農忙時老人們種地,農閒時老頭們在附近工地上幹些零活,老太太們負責孫輩們吃喝拉撒、接送上學,空餘時間就聚在一起打麻將。
1
獨自在家養病這一年多,李英悶了就出去跟一些鄰居聊天,到姐姐家玩玩(她姐姐也在家給帶兩個孫子)。誰家抽不開身了,李英就去幫着照看一下孩子,人家打麻將,她就在旁邊看着湊熱鬧——她兩手無力,拿不了牌。
李英去得最多的是王嫂子家,兩家只隔了10多米寬的一塊菜地。王嫂子60多歲,孫輩們大了,不需要她照管,農閒時,家裡就是附近婦女打麻將的聚集地。王嫂子爲人熱情,說李英一個人不容易,經常帶她到外面喝胡辣湯、吃油條,有時早上還給她送稀飯。
婦女們聚在一起打麻將,就免不了聊些村裡頭的八卦。我們村裡九成的人家都是同姓,一個宗族的。
李英記得去年夏天有次去看人打牌,趕上王嫂子、李英姐姐和小胖媽“三缺一”。姍姍來遲的那個“一”——丁嫂子,便是村裡頭八卦的中心人物之一,是李英近門的堂嫂。
“這個丁大X,每天都積極得很,穆桂英掛帥——陣陣到。今個兒咋這晚還不來?不知又跟哪個男人睡覺還沒起來吧?”王嫂子口無遮攔,說得幾個人哈哈大笑。
“哼,多大歲數了,都快吃66(歲)的人了,哪還那麼大勁兒去睡?”李英姐姐說。
“66咋了?人老心不老,癟子還不是經常到她家去?你看癟子那樣一個寡夫條子(老光棍),你讓他沒事跑自家幹啥?”小胖媽皺着眉說。
小胖媽說的癟子,是王嫂子老伴的弟弟,身高只有1米4,像沒有長成的糧食癟子,就得了這麼個外號。他不僅個子矮,一隻眼睛還瞎了。村裡有六七個跟癟子年齡相仿的男子,條件都比癟子好,還打了一輩子光棍,癟子自然也是都68歲了還未娶。除了哥哥,癟子還有兩個弟弟,一個在村務農,一個在城裡上班,平日裡無事,弟兄幾個各過各的。
這些年,村裡好多老鰥夫都住進了敬老院,生老病死都有國家包辦。癟子倒也進去過,但很快就出來了,說在裡面住着不舒坦。他還住在自家的老宅地上,平日裡種自己的幾畝地,遇到誰家婚喪嫁娶、農忙人手不夠,就給人家幫個忙。
聽到說的是自家親叔子,王嫂子又將話題往外引:“唉,你看丁嫂子她家大兒子,長得就像村裡XX,老二跟XXX就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鼻子眼,隨得鐵得很。”
“幾個孩子沒有一個是她老公的。她結婚後多少年都不生,後來接二連三生了這麼多,都不知是誰的。”王嫂子往門外瞅了瞅,壓低聲音向李英伸着脖子說。
“你還怕人聽見咋的?這事明着沒人說,私底下誰不知道?你還當悄悄話。”小胖媽說。
“有一次丁嫂子跟一個女的吵架,人家就拿這事罵她,她老公出來維護,‘我老婆就算是婊子,只要我不說,我看哪個賣X的敢說?我的孩子誰敢說不是我的,我撕爛她的嘴!’那次村裡人可是看了一場大戲,哈哈哈。”王嫂子就像說相聲。
正說着,丁嫂子騎着電動三輪來了,她身材矮胖,圓圓臉,額頭、眼周圍、嘴邊都是皺紋,只有顴骨上皮膚還沒有褪去紅潤。
“你個騷娘們,到哪裡浪去了?害人家等你半天。”王嫂子玩笑罵道。
丁嫂子哈哈大笑:“你不比誰騷得很?頂風騷十里。”
隨即,稀里嘩啦的麻將聲響起來。
沒打幾局,李英姐姐舉着麻將的手,突然在空中停住了,像吃了蒼蠅似的:“前天下午,我看見小兵在自己家門口,在輪椅上,不知把外村誰家六七歲的女孩,抱在他腿上坐着。他把褲子脫到大腿下,肚子往上一頂一頂的,別提多噁心了。”
小兵是李英家相隔不遠的鄰居,年輕時就偷雞摸狗、不務正業。30多歲時他拐了一個外村的媳婦,女人拋家舍業來跟他,還不錯,過成了一家人。如今他已經70歲,媳婦多年前就死了。這幾年,小兵不知得了什麼病,癱瘓了,整天坐着輪椅在門外,冬天曬太陽,夏天乘涼。
其他幾個女人也暫停了搓牌,瞪大眼睛認真地聽她說,臉上帶着驚訝又擔憂的複雜神情,畢竟在座的都是五六十歲的女人,誰家都有孫子孫女的,都是留守兒童。丁嫂子幾個兒子、媳婦都是長年在外打工,她和老伴在家帶孫子、孫女,家裡就像開幼兒園的。他們老兩口種着十七八畝地。農閒時,丁嫂子的老伴就到附近打零工,她就按時接送幾個孩子上下學,空餘時間就各家輪流打麻將。假期就更好辦,幾個孩子自己到處玩,反正給吃飽飯就行。如今,幾個大點的孫輩都到城裡封閉學校去了,還有小兒子的3個孩子——兩女一男,在家跟着丁嫂子老兩口。大孫女叫小雨,11歲,剛上五年級,模樣周正,平日也算乖巧,放學回家經常幫家裡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務。
“我看到了,但我怎麼說呢?也不是我家孩子,我也不能上去罵他一頓,得罪人的事。只好裝着沒看見騎車過去了。我要是聲張起來,他一個壞得淌屎的人,我怕他不定什麼時候對我家孩子下手。”
李英說:“這孩子爺爺奶奶也是太疏忽了,明知道小兵不地道,怎麼不教育自家孩子離他遠點呢?”李英想,就是自己看見了也不好當面跟小兵撕破臉,但她要把這事告訴女孩的家長。畢竟她也有女兒、孫女的,想着自己女兒、孫女要遇到這事兒,她非發瘋不成。
聽到那天牌局上的傳言後,李英就長了個心眼,但凡見到有小孩在小兵家附近玩,她都會想辦法把小孩子引開,轟他們到別處。
縱然如此,一個多月後還是出事了。一天,丁嫂子發現小雨衣袋裡有20塊錢,就問她是哪來的,小雨先是不說,在打罵逼問下,她才說,是小兵摸她了,“說摸了,就給20塊”。
當時小雨爸爸在家養腳傷,聽到此事,氣憤地去找小兵的兒子,本想讓他說說自己那個不着調的老子。誰知,小兵兒子不以爲然地說:“他都沒有性功能了,摸就摸了吧,還能怎麼的?又不能摸掉一塊肉。”這話氣得丁嫂子一家跟他們大吵一架。
然而,最後這事也就這樣不了了之了。
小雨家並不窮,家裡堆着零食吃。聽說小雨被狠狠打了一頓,但打完之後,大人們也只是警告她離小兵遠點。沒幾天,丁嫂子又跟沒事人兒一樣出來打麻將。
2
臨近初冬,李英有幾晚總做一個情節類似的夢——一頭牛瞪着鈴鐺大的眼睛,要抵她,她轉身就跑,那頭牛在後面緊追不捨。李英穿過村中的大路,拐彎抹角來到村子後面,遠遠看到她家廢棄的老宅在白茫茫的霧氣中影影綽綽……
每次驚醒之後,李英的心怦怦直跳。這夢到底是什麼寓意,她實在想不明白,便決定沿着夢中的路線走走看,能發現點什麼。
天亮了,李英出門,從王嫂子家門口路過時,王嫂子扯着嗓門喊:“來家喝稀飯,我馬上就做好了。”李英說自家還有,便拐彎往北走,上了村中的主路。路很寬,通往村東頭的集市,也是周圍幾個村莊通往縣城的必經之路。
李英沒有往集市的方向走,她穿過主路,按着夢中奔逃的路線,沿着一條東北方向的小路,走向了以前的老宅地。村裡人現在大多都搬到主路兩邊的新樓房裡了,老宅地基本都沒人住了,有的種了菜,有的種着小麥。
李英家的老宅也荒蕪在這裡,孤單地立在一片菜地中間——這是夢中,牛追趕她到的地方。她小心翼翼地走着,周圍沒什麼特別,不知不覺便走到離自家老宅最近的一處房子,也是這片地方唯一還有人住的房子——癟子的兩間磚瓦房。
李英站在癟子門前,大門緊閉,沒什麼異常。
又過了一週,天氣很冷,但天色放晴。下午4點,太陽照在屋外的一片菜地上,泛着綠油油的光。
李英到門廊下收衣服,看到小雨帶着妹妹和弟弟,牽着狗在附近的路邊玩。沒一會兒,她就看到癟子領着小雨從門外經過往東去,沒有在意。收拾好衣服,她想去姐姐家,出了門,看到小雨的弟弟妹妹正牽着狗往家走,神經頓時警覺起來:“癟子帶小雨幹什麼去了?”
她想起有一次,癟子對另外一個女孩招手,讓她過去。李英就問癟子,你叫她幹什麼?他擠巴一下那隻好眼說:“我給她買了好吃的,讓她去拿。”李英瞥了他一眼,回頭對正遲疑着的女孩說:“想吃東西叫你奶奶給你買去,不要吃別人的東西。”那女孩聽她這樣說,就回家了。
“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把女孩帶哪裡去。”想到這裡,李英的腳步加快,希望能追上,“如果他是帶小雨到大街上去,大街上人多,應該沒有什麼危險,如果帶到別處,那就不好了。”
她緊趕慢趕,遠遠看見他們穿過村中的主路,往老宅那邊走去。她經過路口,看到一戶人家門口圍坐着一些閒聊的村民,他們看着癟子帶着小雨經過,也看到李英急急地走過去。
李英遠遠看見小雨蹦蹦跳跳的,跟癟子有說有笑的,很快到了老宅那裡。果然,癟子帶着小雨開門進屋,在身後掩上門。
李英還不能確定會有什麼事發生,她在癟子家門外的路上定住,左右爲難。她身體不好,如果一個人硬闖進去,也治不住癟子——最好還是趕快通知丁嫂子過來。正在着急中,李英看到姐姐騎車從西邊過來了,她趕快招手叫住姐姐,跟她說了情況,讓她騎車回去找丁嫂子。
姐姐去了,李英在路邊焦急地等待,心裡想着,癟子真幹出什麼來,這不是把小雨一輩子都毀了嗎?她不時朝着西邊看去,盼望着丁嫂子趕快過來。時間一分分過去,還不見人影。恰巧,小賈嬸子從路邊經過,李英趕忙叫住她。小賈嬸子也60多歲了,同老伴在家帶孫子孫女,跟李英、丁嫂子都是近門。
“她奶奶還沒來,咱們一起進屋看看,萬一真有什麼事,可咋辦?她虛歲才12啊。”李英着急地說。
小賈嬸子跟李英一起來到癟子門前——癟子真是色膽包天,他知道老宅僻靜,鮮有人來,連門都沒鎖——兩扇門露着一巴掌寬的大縫隙。
就在這時,丁嫂子騎着電瓶三輪過來了。
“你怎麼纔來啊?快進去看看,癟子不知在裡面幹啥呢。”李英壓低聲音,着急地說。
丁嫂子從窗戶往裡瞅了一下,緊接着怒氣衝衝地從門旁找了一根樹枝拿在手裡,嘴裡罵道:“你這個畜生!”隨即一把推開半掩着的門,李英和小賈嬸子緊跟着進去,到裡屋一看,癟子正光着身子在牀前,慌亂地穿着褲子,因爲着急,一時穿不上。小雨還在牀上躺着。
就是這個時候,李英還在往好處想:“幸虧發現得及時,也許他沒有幹成呢。”
丁嫂子氣得大吼大叫地罵道:“你個畜生!你怎麼能幹出這樣的事?你還是個人嗎?我打死你個畜生!”說着拿着樹枝就往癟子身上打,那樹枝幾下就打斷了。小賈嬸子也氣得說:“還是叫你‘老爺(爺爺)’的人,這麼小的孩子,你能做出這樣的事?”
癟子穿好衣服,在門外站着,耷拉着頭。此時,小雨低着頭來到屋外,丁嫂子劈頭蓋臉地打她,邊打邊罵道:“你個不要臉的死貨,你爲啥跟他來這裡?你這麼大了瞎屁不通嗎?”
小賈嬸子也說:“你這個小閨女,都這麼大了,不懂一點事嗎?他叫你來,你就跟他來?”
小雨低着頭,一句話也不說。丁嫂子彎腰又撿起一根樹枝,要打孫女。李英拉開她:“你這時打她有啥用?你帶孩子太不經心了,平時就顧自己打麻將,除了給孩子吃飽飯,你有沒有教育過孩子?打電話報警吧。”
丁嫂子本來就是一個毫無主見的人,剛纔早就亂了方寸。聽李英說報警,這纔回過神來,她讓李英幫她打電話,“我出來匆忙,沒帶手機”。李英就直接打了110 ,給警察說某地有人強姦幼女。說罷,就去路邊伸長脖子等,到時候好給警察指路。
3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聽到動靜的鄰居都從村裡四面八方趕來圍觀,都吸溜着嘴說,沒想到癟子能幹出這樣的事。
成功叔76歲了,算是村裡比較有威望的人,以前村裡紅白喜事,大多都是他幫着主持操辦。他住在癟子家西北幾百米的地方。他說:“我家院外,能看很遠,我看到過兩次,癟子帶着這女孩來他家。我只是懷疑,你一個老光棍,帶一個小女孩來家幹啥,我也沒多想。誰知道他會這樣,村裡人臉都被他丟盡了,真是個禍害!就得叫警察把他抓起來!”
也有一些人看笑話不嫌事大,帶着複雜的表情在一旁小聲議論,有人叫着癟子的大名笑說:“世全,你這是老牛吃嫩草啊。”周圍人鬨然大笑起來。
“都是些什麼人啊,也能拿這事開玩笑?”李英看着那些哈哈大笑的人不知說什麼好,只能搖頭。
也有人說,“上樑不正下樑歪,就丁嫂子那樣的,不把小孩帶壞纔怪呢!也就是她家,要是別家的孩子,誰也不敢。人家是出來賣的。5月份的時候,就有人看見,他們在麥子地裡……”
“就是,丁嫂子那人,嘖嘖,這女孩肯吃嘴(貪嘴),人家給她點好吃的,就跟人家走了,這也不能算強姦吧?是女孩自願的。”
這時癟子的堂嫂子劉嫂子咚咚地走過來,寒臉呆色地問:“是誰報警的?爲啥要報警?報警不就弄大了嗎?給賠點錢不就行了嗎?都是老少爺們的,報警幹啥?”
“就是,不該報警。兩家商量一下,賠償一些錢就好了。”有幾個人惋惜道。
“咋那麼巧被你們逮到了呢?是誰打的報告?”劉嫂子70來歲,滿頭灰白的頭髮。李英聽她沒有好腔調,也怕牽連自己,就掩蓋說:“哪有誰打報告?小雨妹妹看到姐姐被癟子叫走了,回去跟她奶奶說。她奶奶來找她,正好發現的。”她想着,這樣說,她和小賈嬸子還有她姐姐都能躲個清白,不至於被連累。
一會兒,警車來了,李英把丁嫂子叫到一旁,叮囑她:“就說是小雨妹妹告訴你的,別牽扯到我和別人。”丁嫂子點頭答應。
警察把圍觀的人羣都趕離現場,在癟子的屋門口詢問情況,大家不願離去,三個一堆五個一羣地站在路邊交頭接耳地嘀咕着。離得近的人,傳話過來,“癟子說了,是小雨自願的,已經給她4次錢了……”隨後,警車把癟子和小雨連同她奶奶都一同拉走了。
“嘖嘖嘖,上次小兵那事兒也是小雨,這啥事兒都出到他們家?”說這樣的話的也不在少數。
警笛聲遠去,圍觀的人羣才漸漸散去。
往家走,李英心裡有些複雜。主要是劉嫂子的話給她吃了一記悶棍。她特意繞了一個大圈,避免從王嫂子家門前過。劉嫂子是癟子的堂嫂,都這樣打抱不平,王嫂子是癟子的親嫂子,要是知道是自己報的警,不更得埋怨自己不講情面——就是看她對自己那麼照顧,也不該報警把她叔子抓起來。但李英心底又覺得自己報警沒有錯,這是懲惡揚善,但要真牽扯進去,鄰里鄰居的,自己也麻煩。
回家扒了幾口剩飯,李英就握着手機等消息——她和姐姐還有小賈嬸子都說好了,一旦有小雨和丁嫂子的消息,就互相通知。可一直等到夜裡9點,她們誰也沒等來消息,只好一同到丁嫂子家去看看。
家裡只有小雨老爺在家。他說:“我幹活很晚纔來家聽到這事,癟子以前經常到我家來,我看他一個人可憐,就留他吃個飯啥的,他有時也給我幫忙乾點小活兒,他還說將來他死了,叫小雨爸爸給他扛幡呢。幾個小孩也跟他熟,叫他‘老爺老爺’的,有時他也給孩子買點零食吃,摸摸頭拉拉手的,沒想到他能這樣。是他哄小雨的,小雨也不懂事。”
停了一下,他輕描淡寫地說:“不過也沒大事,我明天打個電話給派出所,就說兩家關係好,就把他放出來了。都沾親帶故的,礙着面子。”
李英聽了,一時張大了嘴巴,小賈嬸子用拳頭捶了小雨老爺的肩膀一下:“你這說的是啥話?你真糊塗還是裝糊塗?”
李英和她姐姐也都說他:“你太不知道輕重了,這是啥事?你能這樣想?”
等了一會兒,小雨和她奶奶還沒回來,幾個人就各自回家了。
4
次日一早,丁嫂子跑來找李英:“派出所的人讓你和你姐、小賈嬸子幾個人知情人都去所裡問話。”
李英驚一下:“不是跟你說別牽扯到我們嗎?就說是小雨妹妹弟弟告訴你的,怎麼又叫我們去?”
丁嫂子低頭說:“人家派出所的人讓如實說事情的經過,不能說假話,我只好說了。”
沒辦法,李英和姐姐、小賈嬸子,跟着丁嫂子、小雨一起又去了鎮上派出所,等警察上班。丁嫂子說,昨天小雨被民警拉到醫院做了檢查,發現“處女膜陳舊傷”,果然癟子不是這一次了。
不一會兒,警察來上班了,一個昨天審問的民警看到小雨,說她:“你這個小孩,你是不是傻?昨天問你啥你都不說,問他第一次怎麼哄你的,你也不知道。你都上五年級了,你咋這麼傻呢?學校老師沒有教過你們,不要隨便跟男的出去嗎?”
李英提醒小雨說:“是不是癟子嚇唬你說,別告訴你奶奶?”
小雨低頭:“就是的,他說不讓我告訴家裡人。”
這時另一個民警過來,讓李英她們幾個知情人單獨做筆錄。想着癟子的惡行,她們都如實說了自己所知的經過。
另一邊,經過審訊,癟子承認,第一次他趁着小雨家裡沒有大人,用手摸小雨的隱私部位,見孩子沒反抗,往後就越發膽大,多次把小雨帶到家裡和野地裡實行侵害。有時給她買點好吃的,有時給她20塊錢。
癟子暫時被扣在派出所,等候公安機關進一步調查相關證據。警察說,癟子這種情況,一定會被判刑的。事到如今,公安機關查完證據,就會交給檢察院審查逮捕了。況且,強姦幼女是公訴案件,根本不是小雨爺爺所說的,說點人情就能撤銷的,打擊違法犯罪不是他一人的事兒。
“最好讓他一直蹲在裡面,他要是蹲幾年出來了,要報復我們咋辦?”小賈嬸子擔心地說。
回去的路上,丁嫂子說:“多虧李英發現了,不然我還矇在鼓裡,要是一直這樣下去,大人也不知道。等到小雨來月經了,懷孕了,那可咋弄吧。”言語之間很是感激。
李英說:“這是應該做的。”但也補充了一句:“就別到外面說我們仨知情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剛回到丁嫂子家,平日和丁嫂子關係不錯的鄰居大劉就過來了:“你咋想起報警呢?也不商量商量。”
丁嫂子一聽這話,不高興了:“爲啥不能報警?跟誰商量?跟你商量?”
“這事你們難道不知道?”大劉奇怪地說。
丁嫂子一下子火了:“屁話!我知道我還讓他這樣?你既然知道,你咋不老早提醒我一下?”
大劉訕訕地說:“不該報警,讓他賠點錢不就好了嗎?”
丁嫂子指着門外氣憤地說:“滾!”
5
第二天,李英姐姐、小賈嬸子等幾個人都在小胖媽家打麻將,李英也去湊熱鬧觀看——這事發生後,李英心虛不敢去王嫂子家了。
這時,癟子的堂嫂劉嫂子又過來了,她問小賈嬸子:“你們昨天在派出所,都說啥來着?”她打聽問信的。接着她指向李英說:“就是你李英乾的好事,報警,這下把人抓起來了,顯得你多有本事似的。”她大聲嚎拉氣的,唾沫橫飛。
李英回懟道:“閉上你的X嘴,你這說的是人話嗎?你家也有孫女外孫女。要是你家孫女、外孫女被人家這樣糟蹋,你讓我打個電話報個警,我能不幫你打電話嗎?”
“誰讓那個小女孩肯吃嘴呢?人家給她點好吃的她就跟人家睡了,誰說這是強姦?根本就是她自願的,可憐害了我家兄弟,這麼冷的天,也不知在監獄裡可有被子、冷不冷。都是你多事,報警!賠點錢不就好了嗎?這下叫人弄監獄裡去了,對你有啥好處?你李英就是這麼心壞。”
李英氣死了,一時不知如何還嘴,心想這事兒終究還是轉到自己身上來了,跟劉嫂子打架也打不過,就說:“咱們也別在人家小胖家裡吵,有本事咱們出去。”
她說:“出去咋了?你看你那樣!我還能怕你?”
李英把她帶到小雨家,小雨父母和大伯接到電話在當天夜裡都來家了。李英對劉嫂子說:“你問問小雨的爸媽,他們願意賠錢還是願意報警?”
小雨的爸爸初中畢業,是個退伍兵,在南方一個單位當保安。或許是之前小兵的事兒已經讓他吃了悶虧,這次他氣憤地說:“這不是賠錢的事,你家孩子出了這樣的事,你願意賠錢是你的事,我們也不是拿女兒賣錢。我來家這兩天聽到不止一個人跟我說賠錢放人,這不是侮辱人嗎?出了這事,就要講法律,把他抓起來關到死。以後,誰再這樣說別怪我不客氣!”
劉嫂子蔫下來,像癟了的皮球,拍拍屁股走了。不過,經她這麼一鬧,村裡人都知道是李英等人報的警了。
癟子的小弟弟也住在村裡,他倒是沒出面說什麼,他弟媳婦卻不饒人,找到李英就罵:“一個莊的人沒有不知道這事的,人家怎麼都沒像你這樣跑前跑後地出頭?她奶奶是老婊子,她就是小婊子。你以爲她家大人不知道?是裝不知道吧?他們就是想賣錢的,就是你李英,裝大尾巴狼,顯得你多有本事的樣!”
“你說誰婊子呢?這樣空口白牙地誣陷人,告你誣陷罪一點也不虧你,讓你也進公安局裡去!”李英嘴上不甘示弱,心裡卻在打鼓。隨後又聽人說,癟子在縣城一家單位上班的大弟弟。聽說二哥出事了,到處託關係試圖給他開脫。村裡人都在議論,說癟子的大弟弟在城裡有關係,能找到人,很快就能放出來,“到時候,那幾個告狀的人就有好看了。”
聽了這樣的傳言,小賈嬸子先坐不住了,她找到李英,生氣地說:“都怪你,這還把我也連累進去,讓我惹了一身騷。如果癟子出來,他報復我怎麼辦?以後我家大人小孩要是出了啥事,我就找你,你要負責。”她氣咻咻地,李英愣在那裡,好長時間喘不過氣。
李英姐姐緊跟着過來,張嘴就怪她多管閒事:“你這倒好,把我也扯進去了,我看你就是鹹吃蘿蔔淡操心,這跟你有啥關係?你這弄得,我也惹了一身不是,人家都說丁嫂子知道小雨跟癟子的事,就是你戳破了這層紙。本來她家就不當回事,你這大驚小怪地,弄得多大動靜。你這把人家弄進去了,他家兄弟幾個,都給得罪了,以後咋見面?你是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我跟你說,你以後有啥事,別粘我,就是你死到屋裡,我也不管!”
李英心裡寒透了。癟子的親戚罵她,她都不寒心,她姐姐和小賈嬸子怪罪,她實在受不了。本來抓住壞人,覺得是自己幹了一件好事,爲何到最後還被當作惡人似的,受到這樣的冷落。
她對姐姐和小賈嬸子說:“別說是丁嫂子家的小孩,都是一個門頭的親戚,誰家的孩子我不都是一樣對待?你們兩家的孫子孫女,要是出現這樣的情況,我更會管的。這怎麼能說是管閒事呢?”
說罷,就自個兒掩了門。李英想了,在這樣的村裡,大家都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大多也就是像上次小兵猥褻小雨那樣處理,罵一仗,甚至像他們說的,賠點錢就了事。只要不涉及人命的事,大家都鮮少去報警。這與她曾經在城裡打工時見到那些動不動就用“法律武器”保護自己的城裡人不一樣。甚至,丁嫂子是不是都沒太放心上呢?那自己這麼做,是不是真多此一舉了?要是自己或是家人真被報復了,那怎麼辦?
想着這些,李英那些天都沒睡幾個囫圇覺,精神萎靡。最終,她還是隻能給丈夫打電話傾訴心中的煩悶。沒想到,平日不靠譜的丈夫這次意外地支持她,說她做得對,並且告訴她再有人找茬,怎樣說話,如何有理有據地懟人家,並說,“實在不行,就別在家待着了,還來我這裡”。
丈夫這話給李英吃了顆定心丸,以至於在省城上班的女兒要接她去散散心,她也給拒絕了,“哪裡都不去,就在家待着”。她想的是,就要看看這事兒的結果。她不斷地告訴自己,這件事做得是正確的,就算別人在背後指指點點也不要怕。
當然,李英心底面對王嫂子還是有點難爲情。後來那一陣,她也就沒怎麼去看打牌,空閒時間就打理自家菜地。
但鄰里鄰居的,再怎麼躲也躲不開。
這天下午,李英在門外打理菜地,王嫂子在路邊招手讓她過去,說:“李英,咱們娘兒們可不能因爲這事薄了,本來都是好姊妹。你哥跟我說了,他是他,我是我,他自作自受,自己做事自己擔,要殺要剮有上面管,咱們該怎麼樣還怎麼樣。”還說着,把李英拉到她家坐。聽了王嫂子的話,李英心情放鬆下來。
過了一陣,聽人說癟子的大弟弟給他疏通關係,沒有效果,那些認爲不該報警、說李英管閒事的人也逐漸改變了態度。還有人對李英說:“這一片小女孩很多,你可得給她們看好了。”
“也許這是諷刺,但我把這當成是誇獎。”李英說。
這件事也着實給村裡帶孩子的家長們上了一課,聽說在外打工的父母們紛紛回家給孩子們“上課”,老人們平日看管也嚴格了許多。李英姐姐更是精神高度緊張,除了上學,平日不讓倆孩子離開自己的視線。對小兵這類人來說,癟子被抓也是十足的威懾,那段時間都鮮少看到他搖着輪椅坐在門前了。
村委會倒並未對此多做什麼特殊處理,他們說,這案子已經走了法律程序,那就按法律來。
後記
“俺姐,你說我做得對不對?”李英問我說。
我肯定地說:“當然做得對了。”
“好,除了XX(她老公)說我做得對,丁嫂子和小雨爸媽、你也說我做得對。我也算知足了,以後遇見這樣的事,我還會管的。”
年後開學,小雨和弟弟妹妹被送到一個更遠的地方去上學,學校裡每天早上來接,晚上送回來。丁嫂子更有時間打麻將了。
清明前幾天,我又回家上墳。李英說,“小雨來月經了,要不是及時發現這事,以後懷孕那就更麻煩了”。我們去上墳回來,丁嫂子直接把三輪車開到小胖家門口,說說笑笑地去打麻將了,沒事兒人一樣。
5月底,癟子的案子開庭,丁嫂子和小雨爸爸來參加庭審,我也想去旁聽(我也是小雨家近門親戚),但法官說爲了保護未成年人隱私,案子不公開審理,只允許監護人一人蔘加庭審,連丁嫂子都不能旁聽。法官還說,現在都是視頻遠程審判,嫌疑人並不押解到法庭。
事後,我看了起訴書,不滿一頁紙,寫了癟子的作案經過,癟子只承認兩次強姦、幾次猥褻。公訴人建議以強姦和猥褻幼女罪,二罪並罰,判處7年6個月。小雨爸爸作爲監護人要求從嚴頂格判決,但最終維持了公訴人提議的量刑,案件就此審理完畢。
我問丁嫂子:“這件事對小雨有什麼影響?”
“她?瞎屁不知。剛出事那天,在派出所,很晚了,警察給俺倆麪條吃,我都吃不下,她還呼啦呼啦吃一大碗,她啥也不懂,混混沌沌的。”
(本文人名均爲化名)
作者:林中溪
編輯:唐糖
題圖:《回家的路》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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