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路、遊牧民與唐帝國──長安之春 胡風漫漫(一)

絲路遊牧民與唐帝國〉一文由大阪大學名譽教授安孝夫所作,文章記述安史之亂其實不「亂」,它是「登場過早的征服王朝」,是走在時代尖端現象,是歷史的必然。徹底顛覆課本中的唐朝印象,也徹底顛覆想像中的絲路觀念!

唐代是胡風胡俗相當盛行的時代,因此被稱爲具有「國際性」。不只是胡服胡帽服裝,甚至是胡食胡樂胡妝也受到朝野人士的歡迎。

暫且不論近現代,提到近代以前的人類史,成爲歷史學史料的文獻當中,留下關於風俗文化或日常生活的資訊其實相當稀少。如果聯想到報紙或是日記,就可以清楚地瞭解到,記錄這個東西並不是寫下每天重複的事情或是日常生活的雜事,也就是對同時代人來說看似理所當然的事情,反倒是偏重於不同於日常的稀奇事件或是傳達重要情報等。而文化或者風俗,並非以一個禮拜或是一個月爲單位發生變化的東西。

中國史上,唐代被認爲是最具有國際色彩的世界帝國,石田幹之助對於那裡究竟是過着什麼樣的生活,又是何種外國文化流入的研究投入心血,並寫下《長安之春》(一九四一年刊),他把焦點放在作爲歷史史料不過是第二手史料的文學作品,尤其是唐詩,嘗試突破上述的瓶頸。這本書之後經過平凡社作爲東洋文庫系列的一冊被複刻時,加入了我的恩師榎一雄的解說,若引用他的話,那就是:「收錄在《長安之春》的各篇能夠吸引讀者,是因爲那裡瀰漫着溢於言表的餘韻,而那股餘韻可以讓讀者發揮無限的想像空間。餘韻的瀰漫,正是博士作爲材料旁徵博引的文學作品所帶來的效果之一。」

胡俗在唐代的流行

話雖如此,以唐詩爲首的文學作品始終是出自同時代人之手,身爲歷史學家的石田博士並不會恣意添加無中生有的想像來彌補空白。能夠被譽爲罕見的名著,這就是關鍵所在。近年,坊間充斥着小說家所寫的所謂歷史作品,要說是熱心也好,抑或是多事也行,本來真正的歷史家應該留下的餘韻部分,他們卻完全憑着想像,過度「創造」那些根本不可能存在的故事。針對這樣的現況,恩師榎一雄批評是「打着歷史名號編造的故事四處橫行」。對閱讀能力有自信的讀者,請務必挑戰《長安之春》這本書。

唐代是胡風、胡俗相當盛行的時代,因此被稱爲具有「國際性」。不只是胡服、胡帽等服裝,甚至是胡食、胡樂、胡妝也受到朝野人士的歡迎。《舊唐書》卷四十五〈輿服志〉記載「太常樂尚胡曲,貴人御饌,盡供胡食,士女皆竟衣胡服」。這個《舊唐書》的內容應該是敘述唐代普遍的風潮,但是《安祿山事蹟》卷下,記載「天寶(七四二~七五六年)初,貴遊士庶好衣胡服,爲豹皮帽,婦人則簪步搖(隨着步行而搖動的明亮頭飾),衩衣之制度,衿袖窄小。識者竊怪之,知其(戎)兆矣」,顯然是在指盛唐玄宗時代的現象。

甚至,作爲熱血政治家活躍於九世紀前半的詩人元稹,他在題名爲《法曲》的樂府詩裡,歌詠「女爲胡婦學胡粧,伎進胡音務胡樂」。或是「胡音胡騎與胡妝,五十年來競紛泊」。紛泊是表現出「健步如飛之意」,指的是流行迅速散播開來的樣子,所以可見即使到了安史之亂後的中唐,胡風依舊沒有衰頹的跡象。

胡在詞語中的意義

漢語的「胡」是個依據文脈指涉會有所不同、使用上自由無礙的詞,但是按照時代和地區則有一定程度的規則性。直到前漢爲止,古代的胡是匈奴五胡十六國時代的五胡則是由匈奴、鮮卑、氐、羌、羯代表的北方至西北方的遊牧民,但是從過渡期的東漢開始,胡也已經可以用來指以粟特人爲首的西域人。而且,在魏晉南北朝時代依然是遊牧民的意思佔優勢,可是隋唐時代愈來愈多的情況是指西域綠洲都市國家的人。然而,令人棘手的是古代用法也依然延續下來,所以有些時候突厥、回鶻等也被稱爲胡。總之,「胡」是帶給中國強烈衝擊的「外國人、異國人」之意。

衆所皆知,詞語裡有「胡」字的胡桃胡瓜胡麻芝麻)都是西域的綠洲農業地區的產物,在北方草原無法生長,所以這些作物是前漢張騫帶來的傳說完全是虛構的,很輕易就被拆穿。前漢所說的「胡」指的是北方草原民族,因此照這道理,「胡麻」也應該是「匈奴傳來的麻」纔對,可是這樣一來就牛頭不對馬嘴了。

事實上胡麻是由張騫「從匈奴帶入中國」的傳說,是從宋朝纔開始出現的。如果是在唐朝之後的時代,那麼胡麻是指「從西方綠洲農業地帶傳入的芝麻」,就任何人都能夠理解了。(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