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人看大陸》我愧欠了成都(上)
我在成都旅行的時候,一直充滿了戀慕與失落,如今,盤據在心頭的,只是一抹愧欠。
是的,我愧欠了成都。我是在去年春天到成都旅行的,當時我還沒有寫隨筆散文的習慣,總覺得一個地方去過了也就潛封記憶,偶爾拿出來細細回味,人生也就足夠精彩了,以至於後來杭州去了、北京去了、太原去了,而成都這個建城以來從未換過名字的歷史文化名城,這個南方絲綢之路(西漢稱爲蜀身毒道)的起點,這個熱門的觀光旅遊聖地,這個被馬可波羅讚譽過的水城,卻沒有留下任何只字片語,在我無比憧憬中華文化的筆記本里,成都,竟是一片蒼白。
想到這兒,越發愧歉,當時人在外頭,未能一股腦兒埋首於案前,只能任由這抹愧歉滿溢心頭,於是在一個與成都完全聯想不起來的空間裡,一段段關於成都的記憶全都化作了流水般的語句,迫不及待地就要在鍵盤裡敲落成章。
我去成都之前,做了不少功課,這一向是我的習慣,每到一個地方,我總會先了解當地的歷史文化,不然即使成都再美,觸摸的,也只是一具皮囊。哪天另一具皮囊超越了成都,人們很容易就把她淡忘。
我忘不了的是成都的內涵,就彷彿你今日對一個人念念不忘,一定不是她的皮囊。
我說成都是個風情萬種的內涵美女,一定不會引起爭議。一來她既有花重錦官之旖旎,又有英雄折腰之壯麗,嫵媚青山是她的眉黛,綠水環繞是她的婉約,二來她歷史悠久,文化綿長,一眼望去便是千年煙火,一腳跨入便是百世芳華。美麗的皮囊千篇一律,古老的靈魂萬里挑一,皮囊與靈魂,在成都形成了完美的契合,既驚豔了時光,又溫柔了歲月,華夏大地常與「古老」和「美麗」碰撞出激情與火花。成都,足夠擔起這個名譽頭銜。
中華文明的養分滲入了這片土壤,最早,可追溯到三千年前的古蜀國。之後石牛糞金、五丁開道,秦滅巴蜀,新任蜀郡太守李冰,修築了都江堰,岷江一分爲二,成都平原遂成了沃野千里,旱澇無常的四川成了天府之國。
順着岷江徜徉歷史,三國蜀漢、公孫成家、李氏成漢、前蜀後蜀,加上王小波、李順、張獻忠的割據政權,說近一點,保路運動直接促成了武昌起義,抗戰時期,成都又做爲中國空軍的大後方。厚重的史頁,令成都無愧於華夏文明,令中華兒女雙眼噙淚,平添幾許風骨,幾許迷濛。
以上,是我在出發前所能瞭解的片面知識,然而成都真正的靈魂,卻是書中的字語和資料無法觸摸到的。
被繁華迷了雙眼
當我一下飛機,坐地鐵到了成都市中心,立即被眼前的繁華迷了雙眼,以至於這種驚豔感猝不及防地撞入了我的心靈,撞入了我心靈一個陌生的領域,曾經以爲自己不愛五光十色的城市,不愛千門萬戶的如畫壯觀,不愛這種淹沒於人流的喧紅鬧紫,可是成都,一下子讓我迷惑了。
我帶着迷惑的心,用雙腳丈量着這片土地,時尚與古典揉合於一眼,不知是現代穿越了時光隧道回到了從前,還是從前穿越了時光輪迴盤據了現代?一絲恍惚,於是薛濤染箋,文君當壚,楊慎的《臨江仙》琅琅在耳,杜甫草堂在遠處呼喚,諸葛丞相的鞠躬盡瘁,詩仙李白的驚豔錦城,花蕊夫人的巧笑嫣然,陸游的最憶錦江頭,千古風流人物和詠歎成都的瑰麗詩篇,全在每一處天光雲影滲透了出來。一步步走來,我感受着前所未有的文明衝擊(我說前所未有,因爲臺灣古蹟,並沒有這麼深厚的歷史),她像一本厚重的歷史書,而我正走入書中,撫摸遠逝古人,追憶似水年華,聆聽歷史長歌,我的詩魂融入了這座城市,我的心靈與她擦出生命之火,我的眼裡掩飾不住我對她的戀慕。
是的,我戀慕她,如海潮之澎湃,如細水之綿長。
另一種心靈衝擊
再說一說當時行動支付對我造成的另一種心靈衝擊,這種便利對於大陸朋友來說再尋常不過了,可是我相信,大約十個臺灣人,至少會有七個驚歎於這種科技的發明。我當時簡直崇拜無比,心頭頓時涌上一絲失落,爲什麼我住的地方沒有這麼高科技的便利?爲什麼行動支付不能覆蓋到臺灣每個角落?一陣子後,我也不在意了,不管是臺灣還是大陸,都有各自的優點,臺灣是我的家鄉,大陸是我的祖國,我不能以科技層面的發達,就否定了臺灣,那樣,便是把過去的自己給否定了。
我們頭頂上的這片藍天,是過去和現在的中華兒女,用情感共同撐起來的。
我只能以一種謙恭的姿態仰望。
我一直覺得考古工作者很偉大。
中國有個十分有趣的現象,今日你在某個地方施工,很可能偶然間就挖到了一個龐大的古文明遺址,這時你方知,自己腳下是個封存千年的古老王國,一臺不起眼的挖土機,竟在隆隆的噪音中,敲醒了一支沉睡的史詩。文明古國的魅力,總是在一種不經意的氛圍裡,透着點點的驚喜。
位於成都西郊的金沙博物館,便是2001年開挖一個建築工地時發現的,當時出土大量的象牙、玉器、石器、金器,這是繼廣漢三星堆遺址又一個古蜀王國的文化、政治、經濟中心所在,距今已有3200年曆史,出土的文物大部分落在商代晚期和西周早期。
想像着古人用過的東西就在觸手可及的距離裡,你就會爲我們國家走過這麼漫長的歲月感到驕傲無比。我時常能從幾位大陸朋友的言論中,感受到他們對於五千年文明的由衷自豪,這並不是他們感染了我,而是一種心心相印,一種心有靈犀,這是所有愛國者共同的語言,共同的默契。
敲醒了沉睡的史詩
不得不提一下令我最爲驚豔的太陽神鳥金箔,以四隻神鳥圍繞太陽飛行,構圖嚴謹、線條流暢,充分呈現了古蜀人精湛的工藝水準與豐富的藝術想像。中國以黃河中下游爲華夏文明的發源地,稱爲「中原」,中原之外貶稱「四夷」,所謂北狄、西戎、南蠻、東夷,按照這劃分,成都就屬於「南蠻」,被歸類於有辱斯文的範圍中。
但陳列在眼前種種的精美文物告訴你,「南蠻」的智慧與思想,並不遜於中原人士,《華陽國志》曰:蜀人多斑斕文章,甚至按照一篇《古蜀文字比甲骨文更古老,更成熟》的論述,長江上游便不歷來是茹毛飲血的蠻荒之地而愧對於黃河文明。
(康庭瑀/臺南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