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薰馥素
京都是一座「香」的城市。這源於千年前鑑真和尚從唐土帶去的薰香文化。早先流傳於貴族階層與寺廟伽藍中，直到近五百年才廣被常民使用。
平安時期的貴族文人非常喜愛用香，清少納言在《枕草子》提到：「梳洗裝扮，穿上香薰過的衣裳，即使無人可見，也是格外愉快。」
同時代的紫式部《源氏物語》更不用說了，許多章節都寫着這類的事：用香薰衣薰物，是當時上層女性的日常工作，至於男性，則在花晨月夕品香論香。
京都有好幾家著名的香鋪，都有着悠長的歷史，其中我最喜愛鬆榮堂與豐田愛山堂。這兩家香氣迥異，如果常聞香比較，能很快地識別這是哪家的香氛。
香，與食物相同，也講究時節旬氣。京都香品的命名，多以文化風土取材。
以鬆榮堂爲例，代表四季的香品分別爲「青春、朱夏、白秋、玄冬」，在季節前各配以一個代表色，乍看頗有京都風味，可是再仔細想想，會發現這四色不就是唐文化的「青龍、朱雀、白虎、玄武」嗎？可想知其文化源頭。還有一種以大自然命名，香氣則帶着季節芳芬，比如四月的香，爲「卯花月」，加了些櫻花味，六月爲「暮涼月」，就帶着水氣的涼爽，都緊扣着時節氛圍。此外，也有以京都地名爲香名的，例如「白川、崛川、二……」。其中我尤愛「白川」，香氣流麗嫵媚，芳馡靜和，彷彿一位多情女子怦然升起，又悄然掩隱的心事。另一款「崛川」，以白檀爲基底，聞起來很是優雅，據說許多老舖旅館，以及高級料理亭都以此爲玄關香。鬆榮堂也是最早做宗教用香的商家，京都奈良有很多寺院，像金閣寺、銀閣寺、神護寺、東大寺……等等，都是委託他們製做專門用香。
另外有一間香舖——豐田愛山堂，正好與鬆榮堂有着截然不同的風格。它的香品不像鬆榮堂那麼多，僅販售幾款線香，但都是長銷品。我每次去都會在店內看見當地婦人來買幾盒「零陵香」、「清壽香」之類的香品，她們不試聞，直接買，可見是熟門常客。愛山堂的香氣四平八穩，雍正典雅，很適合敬供於佛前，或是攝神安坐時使用。這麼形容並不是它沒有特色，反倒是另一種以內蘊凝斂爲本的格調。店裡有一款線香，我很喜歡，常常捨不得它點完，名喚「富貴」。富貴是金玉滿堂？還是華麗軒然？但是店家不以此詮釋。這款香氣，是我聞過最低調最沉穩，有一種風定鐘鳴後的端寧祥和，教人安守着當下的怡然，甚至使人在脆弱之時，還可以生髮出勇氣的氣味。也因此，我對愛山堂合香的藝術，總帶着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