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的普廖斯 走進列維坦的畫中風景

小城街景。本文攝影均爲 紀韓

此前,行車的路上一直在落雨,整個視野都霧茫茫一片。隨着車離開主路,駛入朝廖斯方向的岔路,雨水的聲勢也漸漸弱下來了。車在蔥鬱的山野間穿梭,幾段舒緩的盤山路後,拐入小山的背後,一條波浪寬闊的大河鋪在前方,浩浩湯湯。

我和同伴把車停在小城西頭的一條小路上,泥土溼漉漉的,空氣裡也飽含着水分。清風吹拂,給盛夏的午後帶來絲絲涼意。一艘潔白的郵輪伏爾加河面緩緩遊曳,河這岸能遠遠瞧見教堂洋蔥頂,河對岸的度假別墅看不真切,一切都像那幅油畫——《雨後的普廖斯》,19世紀俄羅斯著名的風景畫家伊薩克·伊里奇·列維坦的名作。

在俄羅斯“金環”的城市裡,普廖斯名聲不顯、常被忽略。沒有氣勢恢宏的克里姆林,也沒有值得一提的戰爭歷史。最初,它只是伏爾加河畔一個小小的居民點,在蒙古人揮兵西征的路上被輕易地摧毀。後來,莫斯科大公在這裡建立了一座城堡,用於保衛附近的科斯特羅馬與遠處的莫斯科。它逐漸發展成一個河港貿易城市,但隨着代表現代化的鐵路在別處開通,普廖斯的又衰落了,甚至被降級爲一個鄉村

哪怕如今恢復了城市的地位,只有2000多居民的普廖斯依然是常被遺忘的那一個。金環再知名,不在主路上的普廖斯也遊客寥寥。但百多年來未曾改變的鄉村風光,安寧悠閒的人文氣息,深深吸引着俄羅斯的文人墨客,也吸引着政商界的高官顯貴

列維坦塑像

普廖斯有幾個別稱:“伏爾加河的珍珠”、“俄羅斯的瑞士”、“北方翡翠”,字裡行間都指向它寧靜、懷舊、遠離世事紛擾的氛圍。自19世紀以來,許多畫家都在此生活過,而貴族們被畫中風景吸引,紛紛來此度假。這一療養勝地的傳統便一直延續至今。

河兩岸那些美妙的別墅,沿着青翠的山林高低錯落,它們的主人都是俄羅斯名聲顯赫的精英們。總理梅德韋傑夫也在普廖斯擁有一處別墅。當我沿着河畔漫步,那些與我擦身而過、牽着狗散步的人,可能就是某位政治家或者富豪。

但小城沒有絲毫戒備森嚴的嚴肅感,也沒有喧鬧的奢侈品店、或者過分顯赫的衣着打扮,反而帶着如充盈雨後空氣的水分般自然的樸素感。這個河畔小城在漫長的時光裡始終低調如初,成爲了一個避世隱居之地,卻又不清冷、不寂寞,一切都舒適得恰到好處。

水濱木刻

大概這也是列維坦熱愛普廖斯的原因吧。這位著名的畫家是普廖斯的驕傲,也是它引以爲豪的住客——哪怕傳聞中,普京也在小城某處修建自己的度假別墅,但最令當地人驕傲的依然是這位文藝界的明星。

莫斯科著名的特列季亞科夫畫廊收藏着不少列維坦的作品,他的風景畫中有雪白金黃的樺樹林、日落時微茫的寬廣河面與教堂鐘塔、遼闊天地之間樸拙的鄉村木屋,萬物平凡但永遠寧靜。列維坦確有幅畫叫做《超越永恆的寧靜》,普廖斯正是畫家的靈感來源。

1888年到1890年,列維坦在普廖斯度過了三個夏天。他和女友庫甫尼科娃住在河邊一棟房子裡,如今這裡被設立爲列維坦故居博物館。一樓的展廳擺放着介紹畫家生平的展板和油畫的複製品。在普廖斯的三年是列維坦自由又高產的時期,他與女友形影不離,共同在河畔散步、是河中泛舟,他們彈琴、作畫、郊遊野餐。大自然與愛情都帶給他強烈的創作衝動,他在這座美麗、寧靜的小城完成了不少傑作,比如《傍晚,金色的普廖斯》、《白樺林》和《普廖斯的教堂》等等。

列維坦故居博物館一角

博物館二樓保留了列維坦和女友居住時的模樣,畫架、鋼琴、桌椅基本維持當時的陳列,供追尋畫家足跡而來的後人憑弔。這位40歲便英年早逝的畫家終生沉迷自然之美,大自然的陰鬱、平靜與喜悅都能在畫中窺見,他的作品也使普廖斯的風光不朽。

當然,列維坦並不是唯一愛上這座河畔小城的畫家。伊利亞·列賓阿列克賽·薩甫拉索夫、康斯坦丁·馬科夫斯基等著名畫家,還有許多名聲不顯的畫家,都曾來到波光粼粼的伏爾加河畔寫生,在畫布上留下小城瑰麗的景象。如今沿着河畔行走,從歷史悠久、窗櫺雕刻精美的彩色木刻楞,到新修的古典風格別墅和庭院,再到凝望着河流、駐守在山坡的一座座教堂,每一步都像走進了一幅不同的油畫。

臨河的小路邊躺着幾隻雨後等待陽光的貓,木頭小房子裡開着很多售賣煙燻鯛魚小店,若有似無的煙火香氣將我從藝術的世界裡拉回質樸的現實生活。伏爾加河中的魚是普廖斯的特產,當地人的烹飪手法簡單直接,卻保留住了魚本身的鮮美,倒是和普廖斯一貫的美學相符。

煙燻鯛魚

一位中年女士的店裡除了形形色色的煙燻魚,牆上還掛着許多木製的冰箱貼,大多是小貓、大魚和教堂的形象,反應出小城最具特色的一面。這些小玩意都是她自己雕刻、手繪的,雖然不甚精細,但十足是可愛的鄉村意趣。難怪無論文人墨客家還是達官顯貴都愛普廖斯,藝術與生活在這裡完美融合,既有精神的高度又有樸素的親切。

出售薰魚和冰箱貼的小店

天漸漸有晴朗的趨勢,我和同伴沿着教堂廣場旁的木棧道爬上一座小山。山頂有條行人踩出的小路,在雨後泥濘潮溼。我小心翼翼順着這不知通向何處的小路行走,青草的氣息涌進鼻腔,清爽無比。路過一座爲二戰時死亡的當地士兵而設的紀念碑後,小路到了盡頭。

此刻,我站在山頂的翠綠密林之中,看見挺拔的高樹之間,金色的教堂洋蔥頂在陽光下灼灼生輝,低處的伏爾加河閃閃發光,映襯着河岸繽紛色彩的小房子。

這裡是多麼安定和諧呀!我不禁發出了和作家契訶夫一樣的感嘆。

登上山頂,俯瞰小城